第四十三章
思归和毓王在这儿交头接耳,旁人一时还没注意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太子殿下和被他露出些许垂青之意的王蕙忻身上。
柳余涵对赵覃笑道,“得了!你也别埋怨莫思远只顾自己在美人面前出风头,太子这一来,咱们全都靠边站,那小子算是白白出了半天力,这会儿王姑娘哪儿还能记得他是谁啊!”转眼忽然看见了正被毓王揪着说话的思归,不由好笑,“看样子,毓王殿下倒像是也很喜欢他出的风头,这可要更加惦记上他了。”
赵覃幸灾乐祸,“该!谁让他没事瞎招摇。”也低声笑,“毓王这可是走了眼,这小子除了长相细巧之外,再无一毫可取之处!还勇武暴躁,脾气上来谁都不怕,要真被毓王殿下当成能伺候人的小太监弄回家去只怕家里要被他闹翻了天!”
那边太子再和王蕙忻说几句话之后就站起身来,“王姑娘才情学识俱佳,堪称京城之中大家闺秀的典范。只是女子讲究德容言工,王姑娘在做学问之余也不可忘了勤修妇德以为立身之本才是!”
太子在外虽然总以谦和礼下之态示人,只是身份实在高贵,再谦和温文,行动言语间都自然而然的气派俨然,对王蕙忻说这些话时便带上了少许殷切教诲之意。
于是寥寥数语听在王蕙忻王小姐的耳中简直要成了妙谛箴言,差点要惶恐起来,只恐自己之前过于沉迷诗词学问,耽误了学习体悟妇德之精髓,更觉得方才与一堆男子在一起笑谈诗词书画的行为有些过于不羁,失了女孩儿家的矜持,立刻垂首道,“蕙忻一定谨记太子殿下的教诲。”
太子满意颔首,这便起身离去,顺便带走了那极不让人省心的蜜桃思归。
走了一会儿一侧头,却见思归的脸上竟有些气愤之色,不由一愣,问道,“你怎么了?”心想不就是没让你继续围着那什么王小姐转吗?王小姐长相十分普通,本宫与她说了半天话,感觉才情也很一般,哪里值得你去花心思献殷勤了?至于气成这样?
思归不好在太子面前摆脸色,忙压下心头被毓王挑起来的不快,笑笑道,“没事,劳殿下关心了。”
太子在心里哼一声,暗道算你识趣,要是敢为了个女子给本宫脸色看本宫就把你贬去扈崂关当守关的小兵。
领着思归到了掩映在莲池后面的一个八角翘檐亭中,亭子外守着几个广袖螺髻的宫女,见太子到了一起蹲身,莺莺呖呖的问候行礼,太子带着思归径直走进去,正坐在里面的九公主迎了上来,“太子哥哥——”
转眼看见太子身后跟着的思归不由仲愣了一下。
九公主记性甚好,看思归的面貌,记得这人是上次太子专门带去十三公主那里给她们弹扬琴听的小太监,这次怎么换了打扮?变成了一位身材虽矮小,但却十分俊秀精神的小公子?
思归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九公主,觉得有些意外之喜。
九公主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很不一般,乃是一棵好苗子,这棵苗子长成后必然是真正的天香国色!因此满心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对着九公主展颜微微一笑,躬身道,“莫思远见过九公主,九公主安好!”
九公主眨眼问,“你是?”
思归柔声答道,“属下现在太子麾下任太子府侍卫副统领之职。”
九公主轻轻呀一声,脸上有点泛红,“副统领?你原来不是——”没想到这位原来并非太监。
太子看着思归一扫方才的气恼样,瞬间便在脸上堆出了殷切温柔的笑意,差点要去揉额角——他看着头疼。
不客气对九公主道,“他就是!”
这话有点没头没尾,九公主疑惑看太子,心想太子哥哥说‘他就是’是什么意思?
思归本非宦官,后来又自己承认就是宦官,现在职位还不是宦官,但以后也得给他换过来之事解释起来太繁琐麻烦,也不便对九公主一个小姑娘多说,太子便干脆将此话题跳了过去,问道,“带来了吗?”
九公主神色凝重起来,应道,“带来了。”迟疑一下,看看思归。
太子道,“无妨。”
九公主便从发髻上拔下一只五彩攒花垂珊瑚珠串的簪子,拧开簪头最大一朵金丝盘成的花朵,露出簪子中空的内心,从里面小心捏出一个蜡封的小纸卷交给太子,轻声道,“我昨晚说吹了风头疼,召周太医来诊脉,他回去现制了两个祛风止痛的丸药,这是藏在丸药里交个我的。”
太子点头,打开来,纸卷变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太子将上面几行蝇头小字细看一遍后,浓秀的眉目渐渐冷凝起来,牢牢盯着手里的纸片,半晌无语。
九公主有些担心,轻声问,“怎么了?”
太子将纸片浸人一旁木几上的茶杯中,那纸也不知是什么质地,泡进茶水竟丝丝缕缕地在水中化开,不一会儿就消失无踪。
太子这才抬起头来,沉声道,“周太医说父皇虽然这些日精神渐好,其实只是回光返照之象,他老人家的沉疴拖了一年多,已经是病入膏肓,只怕大限将至,让本宫早做准备!”
九公主捂着胸口一声低呼,“怎么会这样!我前日去向父皇请安时还看到丽妃和楼贵妃两个搀着父皇从他寝宫出来溜达。这——”
太子凝目看她,“这些天一直是楼妃和丽妃两个陪在父皇身边?”
九公主点头,只觉得腿软,缓缓坐倒,略一细思就心中发寒,“现在能近父皇身的只有丽妃和楼贵妃。丽妃身后没有什么势力倒是无妨,但楼贵妃不一样,这些年她在宫中几乎要一手遮天,太医院中不光是咱们的人,周太医能看出来的症状,只怕楼家的人也能看出来。楼贵妃却还不动声色地做出一副父皇身体正在好转的样子,只怕私下里已经——”
太子轻轻嗯一声,神情依然矜持淡然,只是眼神中忽然出现的犀利锋芒暴露了此时的心情。
思归这时再顾不得怜香惜玉去搀扶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在椅子里几乎都快坐不稳的九公主,而是一把扶住了太子的胳膊。
既然陛下已经灯枯油尽熬不过几日,那接下来就是朝政的巨大动荡,新旧皇权的交接,每当这个时候也是政/局最危机四伏,易发变数的时候。
当此万分危急的紧迫时刻,棋差一步就要满盘皆输,生死攸关,太子殿下可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能出差错!否则他们这些跟着太子的人也得一起玩完!
骤变突生,太子心里也确实是翻天覆地地激荡,不过脚下还稳着,但也没觉得思归忽然伸手搀扶住他有什么不对,任思归牢牢托着自己的手臂,只是在凝眉思索。
从太子和九公主的寥寥数语里,思归也大致能听明白形势在忽然之间危急到了什么程度,当此争分夺秒之际,晚一刻就会少一分胜算!实在顾不上恭敬守礼,谨慎言行那一套,舔舔嘴唇,开口直言劝谏道,“殿下,当此危急之际,应当立刻调兵进京!”
太子也知道应当立刻调兵进京,但他能在自己的母后薨逝后有惊无险地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了这些年,一来是因为他自己谨慎精明,二来也因为他是皇上第一个嫡子,从小受到皇帝宠爱,陛下对他的感情一直比对别的儿子要更深厚些。这二年虽然因为猜忌疏远了他,但两人间总还有几分父子亲情割舍不断,若是在父皇还活着的时候就调动兵马控制京畿宫禁之地,那父子间的那点情谊必然会随之消失殆尽,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
“殿下!!”
太子沉思间忽然听得耳畔有人沉声喝了一嗓子,胳膊也被使劲抓住晃了晃,是思归实在急了,顾不上冒犯不冒犯,想要提醒他快做决断。
太子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点他奢求不起的父子之情压下去,扬声把守在外面的李固叫了进来,吩咐立刻派人去找元辰,命他即刻调集手下所有的宿卫营兵勇待命!
又从怀中拿出一块金牌交给思归,“你拿去交给葛俊卿,命他即刻带人启程去扈崂关见穆将军,告诉穆将军按照本宫之前的吩咐行事!”
思归接过令牌,应道,“是!”转身就走,耳听得身后太子一连串吩咐下去,“让人去找柳余涵,命他立刻去见安南侯;派人去通知枢密副使杜庆之,兵部尚书卢杰今晚务必来太子府见本宫;命赵覃即刻回金陵,和平阳候准备————”
思归利落离去,知道虽然事发突然,但太子为了这一日已经做了无数的准备演练,好比箭在弦上,成败在此一举,只等着看这最后弯弓一射是否能稳稳的正中把心了。
快步围着牡丹园绕了一圈,在假山下的石锁桥头找到了葛俊卿,身边自然还有对他寸步不离的杜若兰。
思归径直上前,对杜若兰道,“葛公子有要事要办,你自去找你家二哥吧。”一把拉了葛俊卿就要走。
杜若兰看到思归过去脸色就是一变,待发现她拉了葛俊卿立刻就要离开后顿时不答应起来,忙一把拉住葛俊卿的另一条胳膊,跺跺脚,娇声叫道,“你干什么!俊卿表哥正在和我说话呢!你怎么能这样无礼!”
思归这时可没工夫和这个娇蛮丫头多纠缠,眼看周围没人,干脆来个直截了当的,忽然出手一把揪住杜若兰的衣襟,恶声恶气地道,“我姐姐尸骨未寒你就在明目张胆勾引她的相公!臭丫头,赶紧滚一边去,再让我看见你死不要脸地纠缠我姐夫我就揍得你满地找牙!”说完使劲一搡,将她推开几步,拉了葛俊卿迅速离去。
杜若兰毕生没受过这样粗鲁的威胁,被骂得差点哭出来,想向葛俊卿求助,却见思归向葛俊卿晃了晃手里一件什么东西后葛俊卿便顺顺当当被思归拉走了,都没顾上再回头看她一眼,她忌惮思归的粗暴,也不敢去追,扭着帕子嘤咛一声,只得满心愤懑委屈地去找二哥杜牟之。
谁知杜牟之好似也遇到了什么重大事情,脸沉似水,见她去了,二话不说,叫过一个家人来将杜若兰交给他,吩咐道,“立刻送小姐回府。”
杜若兰开口想抗议,杜牟之却再顾不上理她,早快步走远了。
这一边毓王又在牡丹园中玩赏了一会儿,因为再没见到思归,觉得颇没有意思。他来鹿韭诗会纯属为了做做样子,稳住太子,现在已经在诗会上露过了面,又待得十分没劲这就准备打道回府。
想起那被思归在脸上画了妖艳花朵的小厮,心头有些痒痒的,暗自决定回去后也要挑出个白净小太监来在他脸上照样子画上一副蝶戏牡丹,让他带着这幅画伺候自己肯定有趣味得很。
低头寻思着出了牡丹园,有毓王府的马车驶过来,内侍放下脚凳请毓王上车,毓王心不在焉,抬脚上去,刚要探身钻进车中时忽然觉出不对,那驾车的车夫脸生得很,并不是自己府中的人,毓王身子一顿,停住后撤,想要先下去再说。
车厢内忽然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抓住他,力气奇大,一把揪进了车中。
跟着一块带有异香的手帕就捂在了毓王的口鼻处,毓王只吸了少许香气进去,就觉得天旋地转,四肢发软,耳边响起了思归带着得报一箭之仇快意的声音,“风水轮流转,上次在宫中你硬抓了我一次,这回原样奉还,我也将王爷带回去一次。”
毓王大惊,奋力想要挣扎,怎奈吸进去的迷药药效十分霸道,浑身越来越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连一个小指尖都动不了,失去知觉前隐约听到思归又说道,“我恐怕王爷日后是威风不起来了。怎样,这番我要是再对王爷说,你可以考虑考虑日后不妨跟了我,总算不得是在放肆找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