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

  “金宝,我听说西府的康九爷从祖地回来了,还带了许多土产回来孝敬老太太,那我问你,咱们大爷去了何处啊?”
  屋里中间垂下了一层薄薄纱帐,娇娘就坐在里头的床上,而金宝则候在纱帐之外。
  金宝不如银宝机灵,为人直爽,心里是藏不住事儿的,可事关大爷,银宝又多次叮嘱他不可在姨奶奶面前露了馅,因此他嘴巴紧闭了一会儿,就干巴巴的道:“府里都知道,大爷、大爷在外边还没回来,但是,一定会回来的。”金宝坚定的补充。
  “这么说,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了?他在外面有了别人,不要我们娘俩了?”
  话落,金宝就听到了纱帐之内的哽咽声,紧接着开始啼哭,再接着,金宝就听到了捶床大哭的声音顿时急了,忙道:“大爷没不要你们,真没。”
  “姨奶奶,快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带累了小主子。”
  里头姜妈妈焦急的劝慰声立即传了出来,金宝顿时更焦躁了,大爷若是有个万一,玉姨奶奶肚子里的可就是最后的希望了,嘴巴张了张想说实话,可又想到银宝的耳提面命,他猛咽了一下口水,进退两难,手足无措,只会干巴巴的道:“大爷没有,大爷真没有不要你们,大爷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他在这边越是着急,娇娘哭的越是又急又喘,忽然一下子断了气似得,紧接着姜妈妈哎呦一声也开始陪着大哭,“我可怜的姨奶奶啊,你的命怎这般苦。”
  “他不要我了,呜呜,姜妈妈,他不要我了。”
  娇娘的声音本就软糯,若是哭起来便更显可怜无助,金宝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紧张的直搓手,那一口话就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说只差个迸发点。
  “你这臭小子,真要看着咱们姨奶奶哭死了去,你才高兴是不是。”说着话,姜妈妈蓦地拨开纱帐气势汹汹的走了出来,扬起手,照着金宝的后背就是一通狠捶。
  “哎呦,我肚子疼,姜妈妈,我肚子好疼。”
  金宝的五官顿时拧结成了团,又急又躁之下,他低吼一声:“大爷没有不要姨奶奶,大爷去挣前程了,去送死了!”这下满意了吧!
  金宝的眼眶顿时泛红,双拳握紧垂在双腿两侧,微有哽咽道:“大爷说,若是两个月之后他没有回来,便让奴和银宝一起护送您回扬州,隐姓埋名,若是您想改嫁,也不阻拦,只让把小主子好好抚养成人。”
  那层如水流动的珊瑚红纱帐蓦地被人掀开,娇娘面色微白,杏眸浮上泪光,手扶月洞门,声音轻颤,“你再说一遍!他去做什么了?”
  金宝一看娇娘甚事没有,脸上也不像方才大哭了的模样,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沮丧的一垂头,梗着喉咙,扭着火气道:“奴再说一百遍也是同样的话,姨奶奶现在就打算打算,飞鸟投林,各奔东西也不晚。”
  “放屁!”
  粗话脱口吐出,娇娘的脸色先白后青再黑,冷声道:“你给我说仔细些,他究竟去哪儿了。”
  金宝一想反正说都说了,索性就都说清楚,于是便把凤移花的去向、安排等等他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最后觑着娇娘的神色难过道:“姨奶奶,两月之期只剩几天了,可奴却还没收到银宝传递进来的信息,怕是、怕是凶多吉少。”
  “你别胡说。”娇娘握紧姜妈妈的手,看向金宝道:“京郊卧雪别庄是吗,你带路,我要亲自走一趟。”
  金宝连忙摆手,“姨奶奶您进不去的,那边有羽林军把守,外人一律不准进。银宝先前拿重金贿赂都被打了一顿扔在了路边。”
  “那也要去看看。”这一刻,娇娘只想去距离他最近的地方,谁也不能阻拦。
  “姨奶奶,您想出去,怕还得想一个由头,不然,老太太怕是不放人。”姜妈妈提醒道。
  “我知道,我心里已有了主意。”
  “金宝,你想法儿和银宝联系上,再去安排好马车,我这就去老太太屋里。”
  金宝见娇娘的态度如此坚决,并未因大爷极有可能患上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疯而怯步,不知怎的心头极喜,爽快的答应一声,作揖而去。
  这边,娇娘雷厉风行,重新换上了一身出去见人的衣裳,由姜妈妈搀扶着便往前院去。
  因立春的缘故,两府的小姐夫人们都来老太太这里贺春,凑在一起剪丝线缝制春娥、春杆等,整一个早上都热热闹闹,人满为患的,这会儿老太太去午休了才将将清净下来,志大嫂子领着小姐们去了外头耍,前堂只有大太太、二太太,并几个懒怠着动的少夫人们还坐在一处闲聊。
  “姨奶奶自己进去吧,老太太这个点也该醒了。”外头打帘子的丫头道。
  “多谢两位姑娘。”娇娘给姜妈妈使眼色,姜妈妈会意立即笑着塞了两个香囊给她们。
  “谁来了?”大太太放下茶盏,淡淡问道。
  “是婢妾。”娇娘绕过用于挡风的富丽牡丹缂丝屏风,紧走几步到了跟前,蹲身一礼,“大太太,午安,二太太,午安,众位少夫人们午安。”
  “瞧着你面生,是哪个爷们屋里的?”大太太明知故问道。
  “回大太太,婢妾是花大爷屋里的。”娇娘垂着眼皮,恭敬道。
  “原来是咱们花大爷屋里的,可我怎不见你去给我问安呢,感情是不把我这侯夫人放在眼里了。”
  “大嫂何必同她一个妾一般见识,这不就是那个才将将从外面接回来的玉姨娘吗。”二太太接话道。
  “哦,原来是她。”大太太捧起茶盏来吃了一口,便懒散散道:“我听说你为了能进咱们家不惜放火烧了宅子,有这回事没有?”
  娇娘心中藏了事儿,这会儿没工夫去在乎这位侯夫人口舌上的轻蔑,面色不显,把头垂的更低,什么解释的话也不说,只摇了摇头。
  她心里清楚的狠,以她目前的身份来看,便是她以死明志,人家侯夫人依旧还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现实如此,处于底层的人的,无论是命还是话语权都被剥夺了。
  与其越描越黑,受到更大的侮辱和轻蔑,倒还不如闭口不言,沉默以对。
  在别人权势财富都胜过你的时候,你什么也不是,屈从也得屈从,不屈从自有千百种法子让你屈从。
  不怕你犟如牛,就怕你轻易屈服,那般,她们会少了许多乐趣。
  “你是哑巴吗?我问你话呢。”大太太重重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便提高了音量。
  二太太蹙了蹙眉,有些看不惯大太太的小题大做,“大节日下的,大嫂你可真没必要如此。你心中有气只管撒在花大爷身上,何必同她一个有孕的人较真。再说那宅子失火的事儿,我可听说,还死了许多下人,若她一个玩意一般的妾都有此大手笔,那我可真要封她做巾帼英雄了,退一步说,若她真有那胆子,只为了进咱们侯府就杀人放火,那她绝对有更好的更周全的法子进来。大嫂这借题发挥的也太明显了,失了当家夫人的风度,徒然让人看轻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夫人们都是如此心胸狭隘呢。玉姨娘,你说呢?”
  娇娘咬牙吞了所有针对她的话,依旧是沉默不语。大太太是能直接管辖她的人,这会儿二太太却把皮球踢给了她,她疯了才会点头。
  两尊大佛斗法,她这小鱼最能保全自己的法子,便是沉默、示弱,做包子,如此,关于奚落她的这段话才会尽快揭过去。
  “是啊,我合该同弟妹学才是,就学弟妹的宽容大度,任由小叔娇妾美婢左拥右抱,十天半个月的不回正房,弟妹也依旧雍容端庄,对待那些屋里人和颜悦色,在这方面,我真该同弟妹学学。”
  “大嫂可不就该跟我学学吗。”二太太也不恼,淡淡然捧起茶来吃了一口,笑望大太太,“咱们人老色衰了就该有自知之明,爷们喜欢的可是那些身娇体软的,这是不争的事实。若再是看不清自己依旧扯着家里爷们的手不放,可着劲的往自己屋里拉,那还真是失了庄重。自然,我不是特指谁,大嫂也无需动怒。”二太太装模作样的自苦了一下,“若说,我也是有心无力,老大、老二、老三都是能干的,这些年孙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我照看小的还照看不过来呢,又哪有更多的精力照看老的,无奈之下,不得不给我们侯爷多塞几个屋里人,由得那些小的,嫩嫩的小丫头们伺候他去,我自过我含饴弄孙的小日子,这也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是。”
  这话谁都能听出二太太炫耀的意思来,更是挤兑大太太到了这个年纪还抱不上孙子,屋里的都是二太太家的媳妇,哪个也不向着大太太,大太太吃瘪,存了气,瞅着唯一一个算是她这边的人玉娇娘便道:“你直挺挺杵在那里作甚,还不……”
  “吵吵什么,睡个午觉也不让人安生。”老太太由喜儿搀扶着走了出来,面色淡淡。
  “老太太。”大太太忙起身去扶。
  二太太并其他几个孙媳妇也赶紧行礼,“老太太。”
  “若是无事就都回自己院里去吧,别在我这儿绞缠是非,真当我老了,听不见了,看不见了?”“老太太您坐这儿。”喜儿铺叠好圆枕,让老太太歪着。
  老太太扫了一眼两个儿媳,淡淡道:“我从做姑娘时起便不喜拿权,更不喜掺和旁人的事儿,心性自来淡泊,自从我的两个儿子娶了你们,我也不曾把手伸到你们院子里去,可你们若是觉得这日子太清闲了,我虽是老了,可也还有点力气伸伸手,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们说呢?”
  “老太太严重了。”大太太嫁过来之后便管家掌权,极少被当面数落,这一回还是当着小辈的面就被打了脸面,她性子要强,当下脸色便难看起来,口气便显得硬。
  二太太虽也是嫁过来就当家掌权,可为人绵里藏针,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上嘴上都是极为妥帖软和的,闻言便惶恐道:“儿媳谨遵老太太教诲,谨记家和万事兴,再不生口舌是非。”
  这话可说到老太太心坎上去了,她最爱一家人和和美美,便道:“老大家的可听清楚你弟妹说的话了,若是听清了,便回去自己再好好想想,罢了,这立春也过去大半日了,都回去吧。”
  大太太转身慢行,把娇娘的穿着打扮上下轻扫了一回,眉头便是一簇。
  “老太太,儿媳明早上再来给您问安。”二太太蹲身一礼道。
  “好。”
  见她们都走了,老太太这才看向那被忽略了的姨娘,“你不老实的在自己屋里呆着,怎跑我这儿来了。”自己给自己找挤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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