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狠人

  墙壁投下男人蹲踞的剪影, 垂下的手臂贴住墙角, 指甲碎裂, 指缝间是混着石灰的浑浊物,他忽然转过脸,抠挖墙皮的动作停下, 偏过脑袋, 倾听不存在的音符。
  歌声的调子很熟悉,婉转,清幽, 复而转向沙哑,暖融融地流淌穿过心涧, 他很喜欢这声音,不禁跟着调子哼唱起来。
  可他的嗓子坏了,自己也不擅长唱歌, 哼得总不像个调子,和他当年在高塔的小平台上听到人哼的完全不一样。
  但他却乐在其中。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走之前, 在木头桌面上划了一条深深的线, 和前面的十一条并排挨在一起。
  这是第十二天。
  他仍旧活着。
  桓修白像头困兽,被放出笼子, 进到斗兽场中。这里有九百九十九头和他一样渴望活下去的野兽,他们很多是新人,比他更有精力, 身上的伤也更少, 甚至能力全开, 比他更强。
  而他呢?他满身疲倦,像被车轮反复碾压过,不停歇的厮杀狂夺持续了十二天,几乎耗尽他的体力和意志力,每走一步,就有肌肉作痛,骨肉撕扯,强悍的身体素质作为优势正在慢慢被消磨,如果走快两步,还会产生一种奇怪又玄妙的感觉——
  好像他的灵魂会因为惯性冲出这具躯体,赤/裸透凉地暴露在外面一样。
  冲波而来的热浪一下子蒸干了口中仅存的唾液。他摸了摸绑在眼睛上的布带子,因为浸过太多人的血,再经太阳暴晒,它已经变得硬邦邦。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摸到后颈,贴纸还在。他用手指在独角兽贴纸的小肚子上轻轻蹭了又蹭,好似这样做,用圆珠笔写就的名字就能镌刻进皮肉里。
  钟声敲响,混战开始。
  经过十一天战斗的桓修白处于各项劣势中,唯有一项,是他得以活下去的支柱——
  经验。
  千人厮杀会持续十个小时,在前九个小时内,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用感官、嗅觉、听觉,掌握在场所有活着的人的信息和弱点,按兵不动,保存体力,在他们互相消磨后,最后一小时出击,逐个击破。
  他蒙着眼睛,其他人也是。他们彼此之间看不到,反而给了失去异能的桓修白越级击杀的可能。
  没有武器,就杀一个人,摘出他的胯骨,在墙上磨出尖刃,锋利地割破其他人的喉咙。
  没有水,就喝血,自己的和他人的都可以。
  没有视力,就靠听觉和感觉,袭击时踏步的力度,信息素浓度通过风传导的方向,呼吸的频率,汗液滴落的声音,血管的鼓动,血小板的流速,内脏细胞分化发展的细变——
  他都会知晓。
  只需要接触到一个人,一个即将成为尸体的人,其骨架、肌肉分布、内脏位置都会清晰地打印在脑海中,脱离“人”的意义,成为一张简单平整的图纸。
  他不知道能力被封印住的自己是怎样做到的,在经过了十几天浑浑噩噩又高度紧张的击杀躲闪后,他似乎恢复了一些视野,红的、白的、黄色的斑块在黑暗中晃动,他用力睁开眼睛去看,费了好几天才发现,那好像是人类的血液、脑干和脂肪。
  “嗷嗷嗷——”场中不远处持续爆发出亢奋的大喊。
  经常有人因此得到杀戮的快/感,这会让肾上腺素飙升,让你有一种流失的体力瞬间恢复的错觉。
  桓修白也有过,多年前,他发现自己能于战场立于不败之地时,也会对这种征服欲不可自拔。但之后无数次磨砺的经验告诉他,依靠精神亢奋,只会昙花一现,迅速颓败,比一直勉力强撑还不如。
  可惜,许多人死到临头,才会顿悟这个道理。
  转眼间,约有上百人被情绪感染激怒,围堵了大肆虐杀的硬体小巨人。桓修白默默远离纷乱沉重的脚步声,找到一块真空地带,机械地用墙壁磨锉起骨头。
  “桓……副会长?是你吗?”
  桓修白手中动作一顿,将锋利的胯骨死死握在掌心,“是我。”
  “太好了,终于有认识的人了。我来这边出任务,一觉醒来突然被抓,我用系统联系了会长寻求救援,但系统好像被屏蔽了。”
  似乎是moc的同事。看到桓修白还很欣慰。
  桓修白简短问:“这里是哪?”
  “战争世界。大总统的女儿被反抗军抓住,即将公开强制标记,会长临时把我从老家叫回来,制止悲剧发生。副会长,你呢?”
  “我?”桓修白反应平淡,“与你无关吧。”
  人在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刻,很容易将情感投射到别人身上。同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劝说:“我们一起逃出去,留在这里会死。我老婆年初才生了儿子,要不是奶粉太贵,我也不会丢下她跑出来接活。她还在家等着我,怎么办,我不能死啊!”
  “我不会死。”
  “你有办法?!”
  桓修白没有回答,反而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身上有烟味,很特别,我鼻子很灵,能记住和分辨每个人的味道。”
  烟味……怎么会有烟味。桓修白沉重的脑子开始运转。他明明很久没有抽烟了,席莫回不让他抽,烟味……十二天……今天是几号?
  二十三号。他的发情日。
  方圆几百米内,找不到哪怕一颗抑制剂。而这种情况会持续至少三天。
  桓修白沿着墙慢慢后退,面前这个是alpha。
  “桓……桓修白,我们一起努力逃出去吧,这里——”他突然向桓修白扑了过去。
  “呲!——”
  眨眼间,桓修白压低身体,落在了他身后,手中的骨刀以直白的轨迹割断了人的喉咙,心肌收缩造成的血压突破狰狞的创口,溅起三米高的血柱。
  血雨倾砸在脸上,桓修白舔了舔嘴唇,张开手接了一些在手心,用于解渴。
  他转过身,没有多余的感情波动,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远处的纷争结束了,掠食者们闻见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信息素,循着气味朝这里靠近。
  呵。
  桓修白冷笑一声。
  他拽过尚且温热的尸体,用他的衣服擦干净骨刀沾着的血,低下脖子,小心摘下后颈的贴纸,将它暂时安放在一处墙上。然后,捏住腺体,手起刀落,他没有手术医的细致和耐性,更没有温柔的安抚,只是简简单单,明明白白,彻底割下了他作为omega的标志之一。
  没什么。这有什么。反正他本来就不想做omega。
  席莫回也不会介意的,即便他没有第二性别,alpha也会爱他。
  他把那一小团肉当做诱饵丢进了□□的人群中,立即引起了感官混乱的哄抢。他趁此机会,在每个忙着蹲在地上抢夺的人脖子后面抹了一刀,一个一个抽出他们的脊椎,挂在他们各自的脖颈上。
  今天的战斗结束地格外早。
  在极端亢奋状态下感觉不到疼痛。他摸回竞技场墙边,沿着墙一路摸索,终于找回了贴纸,将它贴在手背上,平静地跨越无数具冷却的身躯,作为今天活下来的最后一人,走出去。
  “该进食了。今天的‘食物’是你监察科的同事,还记得吗?你去约萨克办公室时,他还热心给你倒过水。”
  桓修白洗干净手,从墙角抓了一把墙灰,堵塞住脖子后流血的伤口,再仔仔细细把贴纸重新封在上面。
  他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大事,松了气,又忍不住拿手掌按了按,以防贴纸贴不牢,掉下来。
  “吃下去。”
  他缺乏感情地回道:“好。”
  这有什么。
  他该作为席莫回等待的情人活下去。
  而不是,一个固守所谓性别尊严被□□至死的蠢货。
  他相信,换做席莫回,也会对他报以同样的忠诚。
  ————————
  第十二天。
  一轮暗淡的白月悬于半空,它是形状锋利的新月,形态庞大,仿佛一把即将割破夜幕的镰刀,悬挂在人头顶。
  映衬它暗淡的原因在瞭望塔的尖拱上。
  错落有致的拱顶式建筑簇拥着世界最高塔,围着它排开锯齿状的黑影。在这冷色调的中心,塔顶的顶尖,有一人倨傲屹立,一身峻冷戎装。他上半身包覆着盔甲,肩甲是猎齿似突伸的花纹,超过两千层咒文细细密密镌刻在其上,胸甲之下是紧裹的内衫,以系带的方式在腰后抽紧,防止衣料对盔甲的贴身度产生影响。
  为配合战斗情况,他必须身着贴合弹性的下装,冷白色的织物勾勒出线条有力而优美的腿肌,从腿侧到脚跟延伸着缠蛇之杖的徽纹,蛇头在股骨,蛇尾没入了膝盖下的长靴中。他此刻正顺着拱顶的倾斜曲起一条小腿,以全身紧绷的状态握持纤长的手杖,银色材质的尖跟靴和铠甲给他周身蒙上了一层凌厉昼白的光辉。
  当他转过脸,用以盘起水月色发辫的宝石扣轻微闪耀,轻易夺走月辉的容颜高高在上,一种彷如古老而深远的威胁从蕴藏着力量的躯体里散发出来,庄重而威严。
  许爱莉即便两腿战战,也没法控制自己不把眼珠子往那边瞟。
  总感觉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美景。
  就是好像缺一双大白翅膀。
  “报告进度。”这声音好似刚从万年寒冰上敲下来。
  许爱莉吹着冷风,提高声音:“你带来的军队已经扫荡了百分之八十,还是没发现主任踪迹。”
  “准备转移下一个世界。”
  “什么?会不会太快啊!能不能休息一下,一天刷两个世界很多人已经撑不住了。唔……虽然不是我手下。”
  席莫回琥珀色的眼珠透过光,“我不会等。撑不住就丢下。明天开始以四个世界为单位清理。”
  他不能等,他的omega等不了。
  许爱莉神色复杂:“moc控制的两百个世界被你端了23个,剩下那么多你不会真要一一蹚平去吧。”
  “不会。”他清淡地说,“找到人就放了他们。”
  许爱莉不敢吭声了。
  她大过年的被金泽联系,半逼着揪出来当moc的叛徒带路党,顺着编号一个世界一个世界找桓主任。
  她也不知道桓主任怎么丢了,问也不敢问,想更是不敢想,反正她现在已经被挂在系统通缉红名单里,主任的姘头承诺重新给她找个工作,她也无所谓moc了。
  当然,最要紧的是,主任丢了她怎么能坐视不管?
  做a,可以没有小奶o,但道义不能丢。
  只不过……许爱莉脊背掠过一阵寒凉,激得她忍不住抖了抖。只不过,美人姘头的手段也太狠了,过一个世界灭一个,她眼睁睁看着二十多个世界陷入了永久沉睡,彻底变为活死人大观。
  浮空飞来一只白鹤,在拱顶飞了一阵,许爱莉看到他略微颔首,应该是白鹤传递了什么她无权听到的消息。
  席莫回戴上覆面,“转移下个世界。”
  在他坚决拒绝了使用替代品举行仪式后,席悯终于松口,将族中重宝悉数交给他。包括这身“蚀实”护甲在内的九件神级宝物,还有无量世界“界守”的四分之一守界军。
  不仅如此,他还用那根“神”的手指做筹码,逼得主神将他升为修正局局长,将修正局异能者全部归为己用。
  他尚未成神,却已能与神抗衡。
  折断世界通行卡进行转移前,一座落地钟被留在拱顶,席莫回转过眼眸,它沉重有力的钟摆在匣子中咔哒咔哒摇晃起来。
  这个世界时间永远停留在十点零三分。
  在时间怀表碎裂,能力重创之后,席莫回反而机缘巧合从另一角度领悟时间法则的其中奥义:暂停。
  他将这项能力越练越纯熟,在二十三个世界里放置了时间座钟,锁住所有活物的行动轨迹,a与o之间的矛盾暂停,无法产生混乱,主脑的实力自然也在无形中削弱。
  不过,席莫回控制住这些世界,另有打算。
  他睥睨着新的世界,无数守界军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它。
  如果找到的是尸体,他不介意用moc两百个小世界给桓修白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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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诚这件事当然要互相的。至少我觉得桓哥的付出是值得的。
  不要方,桓桓这身体马上要换新的更强的,不可能让他这样过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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