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混战（五）
当初她让库德莉亚驾驶夜琉璃号离开，自己则坚守岗位，实际上有另外的打算。
如果能同敌方舰队的指挥官进行沟通，虚与委蛇一番，等候流浪行星赶到，伊达共和国的人将为他们的选择付出代价，晨星铸造也不至于落到现在光景。
可惜库德莉亚不同意这件事，让阿莲娜用那样的手段带她离开。
如今她的生命是保住了，可是晨星铸造的基业，她以往所有的努力，都在这场攻防战中付诸流水。
穆巴拉克恒星系统那边的情况与这里差不多，苏鲁帝国的圣?安东尼舰队以700多艘战舰为代价拖慢了格兰特等人回援的步伐，并在晨星铸造的舰队离开后重新占领穆巴拉克恒星系统，同盘踞在卡里兰恒星系统的蒙亚帝国呈犄角分布，对星盟形成新的战略威胁。
以上都是物质与军事上的损失，最让凯莉尼亚等人无法接受的是人员伤亡。
就像唐方一直强调的那样，晨星铸造没了还可以再建，人没了就再也无法挽回。
为了救卡洛琳，一直在医药工业园区工作的莫里顿死了。
瓦伦丁把自己关在房间沉默了很久，再出来时眼睛肿的老高……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他却一直没有把他们当成外人。
卡洛琳说不喜欢太空游荡的生活，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莫里顿选择留下来陪她，可是谁能想到，这场战争令他们天人永隔。
詹姆斯?布兰德死了，死在为一名莫里斯奴送葬的路上。
他从克罗坦战役后便一直追随唐方，他与格兰特、沃尔顿是老乡，是布兰卡教堂里唯一的神父，也是小镇上最有名望的人。
他不仅是神的布道者，还是一名勇士，在将近不惑的年岁里拿起枪，走上一条反抗暴政与压迫之路。
他说自己这么多年来已经拯救过许多人的灵魂，但是现在，他更乐意去拯救受难者的肉体，这是无所不在的天父给予他的试炼。
谢里登死了，死在带领非晨星铸造员工前往地下避难所的路上，身体被核弹爆炸制造的火焰吞噬，除了衣柜里一排崭新而名贵的西装，还有个人电脑硬盘里的几张照片，再没有留下可供后人瞻仰的遗物。
罗斯金哭成了一个泪人。很难想象这位可以平静接受死亡命运的硬汉，却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无比脆弱的一面。都说人最难战胜的对手往往是自己，这句话并不准确，人最难战胜的对手是自己的感情。
然后他不再穿军装，把谢里登衣柜里的西装拿到了自己的房间，每天换一件穿，仿佛这样可以让他感觉到搭档没有走远。
皮埃尔也死了。他的死最令人动容，也最令人悲怆，几乎点燃所有人对伊达共和国的怒火，即使哈德尔?李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共和国安全部队与夜风突击队也落得半残结果。
这个名字对许多人而言很陌生，因为他才加入晨星铸造不到4个月，是这个组织最小的成员。唐方没有见过他，却很早便认识他，因为“皮埃尔”这个名字是克蕾雅取的，送给她最好的姐妹的孩子。
是的，皮埃尔是尤菲与乔伊的孩子，那个承载克蕾雅、唐芸、凯莉尼亚、库德莉亚、阿莲娜、唐方、唐林、陈剑、拜伦……几乎全部晨星铸造核心成员希望与爱心的小家伙。
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4个月，还不会喊一声妈妈，不会叫一句爸爸，不会用自己的脚掌走路，用自己的手抓东西吃，便在战火的荼毒下消亡，像一粒花蕾，未开放已萎靡。
尤菲是一个善良的好女孩儿，身体才恢复没多久便开始做一些简单工作，比如配合绿色方舟号工程团队的人对克里斯蒂尔内陆环境做后期调整与优化，帮助凯莉尼亚收集相关数据。共和国安全部队与夜风突击舰队出现在迪拉尔的时候，她跟谢里登一样，担负起引导地面人员进入避难所的任务，因为她是唐舰长身边的人，因为她在查尔斯联邦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她救了很多很多人，晨星铸造的职员，绿色方舟号的职员，建筑公司的职员……可是她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皮埃尔与保姆的尸体被发现在通往避难所的长廊废墟下，小家伙一身鲜血。
她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圈。
乔伊连续7天没有吃饭。格兰特在他的身边陪了7天。如果凯莉尼亚没有把晨星号藏进流浪行星，或许他早就开着它前往伊达共和国，找韩景云与普利登?阿拉木图拼命。
………………
共和国安全部队与夜风突击舰队奇袭迪拉尔恒星系统，结果遭到流浪行星重创，近5000艘战舰只逃出1000多艘，包括缔造者号与暗夜行者号在内，余者尽没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希伦贝尔大区。
与晨星铸造为敌的人为这一消息感到恐惧，与晨星铸造为友的人为这一消息振奋。
因为流浪行星的存在，即使苏鲁帝国海军重新掌控穆巴拉克恒星系统，与卡里兰恒星系统的蒙亚海军呈掎角之势钳住大卫?柯南的咽喉，短时间内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无疑缓解了星盟所面临的军事压力，让亚当政府有喘息之机。
在外人看来，毫无疑问晨星铸造是胜利的一方，因为伊达共和国与苏鲁帝国加起来共损失超过4000艘精锐战舰，比起晨星铸造的损失大多了。
然而整个迪拉尔恒星系统却弥漫着一种令人压抑的哀伤，仿佛他们才是失败的一方。
按照唐方的价值观看待这件事，他们的确是失败的一方。那些认定晨星铸造大败伊达共和国与苏鲁帝国的人没有计算人命的价值，没有计算感情的价值，因为他们与死去的人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便不会在意，没有关系便不会痛苦，没有关系便不会仇恨。
在这段时间里，赵佳立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来源于那些新鲜的墓碑，冰冷的石刻，疮痍的星球，凄凉的太空，还有一些人投来的复杂目光。
她有时候会生出“还不如在那场战争中死去更好一点”的想法。
她是伊达共和国的人，她是韩景云的外孙女，而夜风突击舰队是韩景云的专属武装。
她失去了原有的活泼，变得沉默寡言，变得身形消瘦，只有一点没有变，用她的笔记录下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那些让人悲伤的事情，让人感动的事情，让人无助的事情，让人鼓舞的事情。
迪拉尔攻防战结束后半月时间，伊达共和国传出一则消息，并不是共和国安全部队与夜风突击舰队的损失情况，也不是普利登?阿拉木图的宣战演讲，而是关于伊达共和国总理韩景云一家前往哈耶斯恒星系统祭祖过程中所乘飞行器遭遇子空间风暴失联的消息。
然后才是普利登?阿拉木图的电视演讲，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去形容他的战友、兄弟、同事、搭档，承诺以高规格国葬送别韩景云。
只有最单纯的傻瓜才会相信他的谎言与表演。
赵佳立哭了好久好久，哭到眼睛再也流不出泪水。
前些日子韩景云发来消息，告诉她伊达共和国的政治形势很不好，要她千万不要回去，静待事态平息。
现在看来，那的确是在交代后事。
当时她只是怀疑与担心，并没有考虑太多，因为她天真地认为那个小时候亲切称呼阿拉木图爷爷的老人绝对不会杀害她的外公，最多削官去职软禁起来，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密，那么要好。
她错了，错的很离谱。权力面前连亲情都那么微不足道，何况是战友。
难怪夜风突击舰队会出现在迪拉尔恒星系统，义无反顾地对她所在的克里斯蒂尔进行轰炸。只怕她的外公早已身故，普利登?阿拉木图出于政治考虑，才会推迟到现在才发布韩景云的死亡消息。
虽然她看不惯韩景云等人的所作所为，无法接受那个国家已经上演或即将上演的邪恶。但是无论如何，那是她的外公，容忍了她许多任性，许多忤逆的亲人，这些都是他爱她的表现。
意SHI形态上的冲突与价值观的差异并不能抹杀他们的血缘关系，以及由此延伸出的祖孙感情。
在伊达共和国有谁可以像她这样顶撞那个人呢？没有，一个也没有。
直到失去以后，直到那些蒙蔽个人感情的政见冲突变得不重要，她终于意识到那位老人在她内心的地位。小时候的回忆变得越来越真切，长大后的冲突变得越来越模糊，梦里的景象也不再是争吵与赌气，她难以自制地哭醒了好多次。
人总是这样，很多东西等到失去后才会发现它们的珍贵。
死亡就像一面滤网，筛除掉那些杂质，留下最原始最纯粹最悸动的感情，让人们更加清楚地认识真正的自己。
这场战争对她造成的伤害，一点不比尤菲与乔伊少。
她不是一名战士，性格远没有他们那么坚强，而且……她在这里孑然一身，无所依靠。
得知这个消息后，许多人不再用审视与猜忌的目光看她，换成了同情与可怜。有些人试着去唤醒她内心的活泼，但是发现真的很困难。
自从唐方失踪后，发生了太多太多让人悲伤的事情，那绝对不是一个笑话，一部喜剧可以改变的。
一周后，凯莉尼亚找到了她，送去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她的父母没有事情，或许是因为远离官场，不会产生政治利益方面的冲突，难以撼动普利登?阿拉木图的统治基础，也可能是出于名誉、影响方面的考虑，总之在伊达共和国政治风暴中得胜的一方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严密监控起来。
凯莉尼亚告诉她稍安勿躁，等事态稍微平静一些，便会派人把她的父母接过来。
说起来，执行官小姐多少有些惭愧，因为曾经怀疑过她。
这则消息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得知父母平安无事，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落回肚里。
………………
晨星铸造的人在舔舐伤口的时候，额尔娜迦恒星系统的托勒密空间站最顶层舱室内，麦金托什又一次把洛克菲勒单独召至面前。
“事实证明，你的判断是正确的。”6皇子这次没有穿着皇室成员才有资格穿戴的特制戎装，非常罕见地穿了一套便衣，这似乎说明他的心情不错，非常放松。
洛克菲勒没有说话，像往常一样神色恭谨而谦虚。
其实他的内心充满得意与兴奋，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他总是擅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感情。
他同样很注重观察细节。麦金托什以便装姿态召见他，本身便说明一个问题------他已经完全获得皇子殿下的信任与赏识。
麦金托什继续说道：“姓唐的果然留了一手……哪怕已经失去音信，却依然影响着希伦贝尔大区的战争局势。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一个强敌。”
洛克菲勒说道：“我没有想到……那颗吞噬帝国与星盟数支舰队的流浪行星竟落在他的手里。如果当时能够更为细致地观察……”
麦金托什举手打断他的懊恼：“无需自责。不只是你，那个家伙骗了所有人……我现在很庆幸当初采纳了你的建议，找借口拒绝了阿巴顿?阿卜杜勒的协同出兵请求。不然的话……只怕又要失去一批战舰。”
伊达共和国与苏鲁帝国发动奇袭前曾经与他取得联络，希望蒙亚帝国海军也参与进来。麦金托什征求手下参谋的意见后，采纳了洛克菲勒的主张，找借口拒绝了阿巴顿?阿卜杜勒的提议。
以现在所掌握的情报来看，如果那时同意了对方的提议，只怕现在已经付出惨重代价，像流浪行星那样的超级武器，绝对不是几支舰队能够抵挡的。
（PS：后天吧，我把月底的加更放到后天，满足一下急于看到唐舰长的书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