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失心者（下）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为什么！”他对着唐方使劲咆哮，像一只发了疯的黑狗。
没有人在了解到这样的讯息后还能够保持平静。
唐方没有说话。皮诺?埃瓦尔的喊声引起桑德路?西德的注意，用平静目光看着在唐林怀里不断挣扎的黑人。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够得到那些武器吗？”
听到来自对面的声音，皮诺?埃瓦尔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因为这里是江北区，有瘾君子，有赌徒，有催账人，有XING工作者，有小偷，有毒FAN，有流氓，有拳手……总之与暴力与犯罪相关的行当都能在这里找到从业者。
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要有足够金钱，能够搞到枪械自然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没有听到桑德路?西德的话前，皮诺?埃瓦尔是这么想的，如今听到对方所言，不由得陷入思索，意识到事情的确有不同寻常之处，比如近一年来流入江北区黑市的武器种类越来越多，威力与功用也越来越强。
之前唐方三人受到皮诺?埃瓦尔手下围攻，那些人所用突击步枪便是从黑市上淘来，据说是布拉迪星陆军替换下来的过时武器。
“当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获得足以致人死亡的武器后会有怎样的心态变化呢？”
这话说的皮诺?埃瓦尔一愣，表情变得相当难看。
“枪是用来杀人的……而利益是要靠血汗来争的。”桑德路?西德说道：“西面的孙坦生，东边的霍吉德……最近很忙吧，一面四处串联走动，一面尝试联络加西亚反抗军，准备像克罗坦星那些游击武装一样在布拉迪星制造一场变革。”
“他们一定富有激情，一定对未来充满希望。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卢森娜?布鲁斯的引导与监控下发生。”
“布拉迪星的经济形势持续恶化，财政相当吃紧，连供养政府工作人员都很吃力，又哪里拿得出钱财改善民生。简单来讲，这颗经过多年开采已经变得贫瘠的行星无力养活现在的人口。”
“贫富差距会孕育仇恨，饥饿会带来抗争。长此以往下去这个星球必将再次爆发以前出现过的反抗运动。那会让弗洛姆公爵面上无光，让总督大人受帝国其他贵族耻笑。”
“既然这种事情注定会上演，那么怎样才能化解呢？很简单，消灭贫穷……既有利于维护布拉迪星的长治久安，又会缓解星球的财政压力，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这里，唐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历史上那些脍炙人口的起义与革命都是穷人反抗富人的战斗，没想到在布拉迪星会见识相反一幕。
桑德路?西德所说的消灭贫穷，当然不是指让穷人富裕起来，而是用武力方式消灭穷人本身。
类似于“既然解决不了问题，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操作方式，将布拉迪星财政无法负担的赤贫者杀死，不就等同于消灭贫穷吗？同时降低了有朝一日贫民会拿起武器革富人命的可能性。
“当然，这么做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能蛮干强来。那样不但会让总督大人惹上麻烦，弗洛姆公爵也将面对柯尔克拉夫皇帝陛下的怒火。”
“显然，让那些人自掘坟墓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又穷又凶的人有了枪会怎么样呢？最大的可能便是犯罪了吧……如果再安插几名卧底进去，让犯罪行为变成一场恐怖袭击或者武装起义。那样的话，将军队派上前线会得到很多人的理解吧，要知道柯尔克拉夫皇帝陛下最讨厌的便是武装叛乱。”
桑德路?西德说道：“你们手里握的枪并不是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实际上是一道道催命符。”
“牧场的主人要杀掉孱弱的牛羊……总是有办法的。”
“我没有办法阻止那样的事情发生，起码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让你们死的有尊严点，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努力了。毕竟……我想我的孩子能够快乐的生活下去。”
“这自私吗？或许吧。”
桑德路?西德讲完了，对于江北区发生的疫情，从起始背景到后续展开，为唐方等人描绘出一条清晰而完整的事件线。
相比在战场上被炮火蹂躏，连一具完整尸体都无法留下，还背负罪犯、卖国贼的骂名。他将染病身亡看做有尊严的死法……
唐方沉默不语，库德莉亚沉默不语，罗亚斯沉默不语，华尔德沉默不语。唐林同样沉默不语，并松开了抱住皮诺?埃瓦尔的手臂。
黑人没有把他的愤怒化作拳击，他站在原地，默然以对。
桑德路?西德从怀里取出一根烟放在嘴边点燃，看着唐方说道：“这些人已经接受弱肉强食的动物法则，勤于自私，拙于奉献，没有信仰，没有道德，没有底线。把那些高尚的，文明的，温暖人心的东西看做难以触及的童话，相信成人世界残酷无情，适应了这种残酷无情，并成为悲惨世界的一份子。”
“比起做一个人，他们选择变回动物，并固执的认为那叫成熟，把你的付出，你的坚持，你的理想看做幼稚的，圣母的，弱智的白日梦。”
“即便如此，你还愿意去为他们努力吗？”
他在问唐方，但何尝没有用同样的话问自己。
事实上他就是在长久的扪心自问中逐步改变看法，最终做出今日之事。
桑德路?西德的初心是被谁摧毁的？真的是来自贵族的权力压迫，来自金钱与美色的诱惑吗？
唐方觉得不是，是失望、迷茫、彷徨，以致绝望。
他似乎在桑德路?西德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香烟燃着的地方向上升起袅袅游丝，很快被外面掠过的风撕裂，变得支离破碎。
华尔德一脸苦恼表情，似乎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讲以何种态度对待桑德路?西德的讲话是一个无比困难的问题。
罗亚斯望望虚掩的房门那边被显示器屏幕放射的光芒淹没的年轻人的脸，第一次扪心自问，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在救人？
他能医好的不过是一具皮囊，永远无法拯救他们的灵魂，唤醒他们人性的一面。
“能够来蒙亚帝国走一遭……真是太好了。”他这样在心里告诫自己，望着唐方的目光也更加炽热了，因为他很清楚站在唐舰长那个位置会背负怎样的压力与无可奈何。
库德莉亚说道：“据我所知，蒙亚帝国的大学里只有物理、化学、计算机等学科，是没有社会、人文相关的学科的……”
唐林叹口气说道：“充满毒素的土壤上，再好的种子也无法孕育甘甜的果实。”
女将军用意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因为唐林很少有感慨的时候。
唐方看着桑德路?西德的眼睛，等待他把烟抽完，没有任何犹豫与颤抖地说道：“我愿意。”
这个回答有些迟，听起来很傻，很蠢，很可笑，像个迂腐的酸秀才。
桑德路?西德说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唐方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解答……”说完这句话他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走到前面不远的地方踹开了一扇破旧房门。
里面没有人，空荡荡的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同方才几人的谈话环境不同，破旧房门没有被隔音力场笼罩，他用脚踹门的动静不算小，声音在廊道传播开，然而周围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库德莉亚注意到方才虚掩的房门缝隙露出一张脸，然后又飞快地缩回去，将原本开着的房门无声无息带上，几个呼吸后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显然是从里面锁上了。
“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告诉唐林等人在外面等候，唐方拉着桑德路?西德的胳膊进入充满腐败气味的房间，随手关上房门。
周围环境黑下来，只能隐约辨清人脸的轮廓。
桑德路?西德说道：“你要怎样处置我？一刀杀掉么？”
唐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眼，举起右手打个响指。
桑德路?西德愣了一下，像是由方才动作想到什么，立刻回头往身后看去，然而还没等分辨清楚客厅里的庞然大物是个什么东西，一道黑影抹过，扎入他的后颈。
“对于下面一个问题的答案，我还是自己动手取好些。”
说着这句话，唐方越过被剥夺五感的市长大人与感染者，走到北墙的窗户前，望着后面一栋公寓默不作声。
正对他所在位置的后方建筑阳台上一名中年男子与一名中年女子在吵架。
艾玛很快送来了他想要知道的情报。虽然之前已经确认桑德路?西德对于江北区疫情负有主要责任，却并没有找到相关设备进行调整，中止纳米病毒对人体的破坏行为，如今了解到这位出身贫寒的市长先生是如何从民QUAN斗士变成一个冷血杀手后，也是时候解决疫情的问题了。
按照感染者由目标大脑获取的位置坐标，用来引导纳米病毒行为的发射塔就坐落在莱德江北岸一辆军用列车上。
知道目标位置后，他正准备离开房间，哪里知道艾玛又送来第二份文件。
直至浏览完毕上面记载的内容，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还是小瞧了桑德路?西德的价值。
他来布拉迪星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查找被柯尔克拉夫一世绑架的与家庭有关联的人质，尽可能将他们营救出去。因为艾玛无法在开放网络查找到有关运输队的情报，恰巧罗亚斯与华尔德二人被布拉迪星政府通缉，这才改变原有计划，到江北区同二人见面，进而演变成当前局面。
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好心有好报吧，之前没有在开放网络筛选到的情报，竟然在桑德路?西德的记忆中找到重要线索。
地方政府为了缓解布拉迪星财政压力，保障贵族与富人的利益，决定对居住星上部分底层民众进行灭绝操作，以平定叛乱的方式执行计划。但是后来桑德路?西德以一己之力令总督大人放弃了卢森娜?布鲁斯的提议，改用纳米病毒进行缓慢毒害。
该毒害方案得以进行的基础便是纳米病毒。
说起来这种被萨米尔?杜兰定义为强化物质实验副产物的纳米病毒并非来自布拉迪星，它来自一个叫做杜威?汉瑟尔的人手中。
这个人同桑德路?西德一样，都是由博格达市江北区走出，只不过桑德路?西德借之前反抗运动成为市政厅一员，而杜威?汉瑟尔却是在少年时期便离开江北区。
桑德路?西德出身江北区，却冷酷无情地对曾经的邻里下毒手，之前的对话充分诠释了他对这里生活的居民的态度转变。而杜威?汉瑟尔对于故乡的记忆没有丝毫热爱与眷恋，只有深沉到极点的恨。因为他的父母与姐姐都是死在这片浸润罪恶的土地上。
艾玛没有提供更为详细的情报，只是简要地概括了杜威?汉瑟尔的童年经历。
他的姐姐21岁那年在江北区一家劳务派遣公司的天台跃下，自杀身亡。他的父亲多次前往讨要说法，后被发现陈尸桥底，警方调查发现是一名流浪汉所为。最终流浪汉被关进了监狱，案件至此终结。
他知道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然而少年的他根本没有能力为父亲与姐姐报仇。
之后半年，他的母亲死在公寓的床上，被贫穷与疾病吞噬了生命。
杜威?汉瑟尔就此成为孤儿，没有人知道他在得知母亲死讯后去了哪里，直至许多年后回来布拉迪星，并与桑德路?西德成为朋友。
站在杜威?汉瑟尔的角度，他有足够理由仇恨江北区的人，当然乐意帮助市长大人实现心中所想，将那些浪费粮食的垃圾全部送入地狱。
杜威?汉瑟尔这个名字对于普通人来讲除去那个悲惨故事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于唐方而言，却有着别样价值。因为这个人是与法拉第?坎贝尔齐名的科学家，深受蒙亚帝国第十三皇子哈利法克斯?斯图尔特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