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怒未消

  元老爷想和儿子住在一起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 儿子在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看着儿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他就安心。
  但他心里也清楚,儿子人在官场, 身不由己,说不定哪天被人一杆子支到犄角旮旯都有可能, 官场上的事儿就没个准数。
  所以元老爷私下里对元夫人道:“儿子当官身后也没个依仗,咱们做父母的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我这当爹的还是私下里好好打理家业, 万一将来有个什么, 也算是给儿子留条后路。”
  老两口想的开, 走的也干脆,在锦绣拜师礼后,又参加了外甥女钟明意的婚礼,带着儿子女儿两大家子送的特产,还有皇帝赏赐的牌匾, 欢欢喜喜的回了老家。
  老两口走的轻松, 送完人回到府中的锦绣小两口,总觉得家里空空荡荡的不习惯。
  两人便决定各自找事情干。
  姜良缘那边倒是好解决, 除了处理日常事务外, 将早就修建好的演武场用起来, 闲来无事骑骑马,锻炼身体,放松心情, 也没人在耳边唠叨,偶尔挑关系好的人家出去走动走动, 别提有多自在了。
  锦绣这边也有很多事排队等着他去做呢, 结果宁亲王府那边听说元家二老回老家后, 老爷子第一时间让管家过来告知锦绣:“假期结束了,该行动起来啦!”
  锦绣现在一听到老师那边的传话,就下意识头皮发麻一下,实在是这段时间被打出来的反应。
  每天都被老师手把手教学,天天挨揍,在挨揍中学习进度飞快,让老师满意不已。
  老师越是满意,就越是高兴,越高兴,就期望越高,期望越高,就下手越狠。
  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死循环。
  几乎将所有空闲时间都耗在宁亲王府了,上衙时,还要面临上司刘大人羡慕嫉妒幽怨的眼神,锦绣觉得压力好大。
  尤其是有一天,刘大人羞答答的跑来问锦绣:“元大人,我最近读书,遇到几个问题不甚明白,可否与你一同讨论?”
  嘴上说的是想和元大人一起讨论,眼睛里写的全是“想听宁亲王的教诲。”
  在刘大人期待的目光下,锦绣差点儿就将事情的真相脱口而出:“你心目中的亲王老人家,并没有教导我读书学习呢!大人你完全想岔了啊!”
  但仅存的理智让锦绣将这句话咽回肚子里,微笑着将刘大人手中的问题接过来,礼貌道:“下官先看看,仔细斟酌一番再给您回应可好?”
  刘大人满意的捋着胡子,眼里全是对锦绣这个年轻人的欣赏。
  当然,转过身还有计谋得逞的开心。
  刘大人敢确定,他找的几个问题都非常刁钻,且与宁亲王当年的著作有关,元大人就算知道其中一两个问题,也不可能明白所有问题的来龙去脉,所以到最后,一定会去求助宁亲王的。
  锦绣在没接过刘大人的问题前,心里就明白刘大人在打什么主意,但真正看了对方总结的问题,还是被这位老大人的博学给惊艳了一把。
  林林总总数十道题,涉及范围之广,若不是锦绣平日里就是个非常喜欢看各类杂书的,其中十几道题根本都看不懂在说什么。
  刘大人对锦绣的实力预估非常准确,这些题目中,锦绣能回答上来,只有两三道。
  粗略看了一遍,锦绣将东西收好,一下衙就先去亲王府拜见老师。
  在日常挨揍前,锦绣先将刘大人的问题拿出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在没有得到您的允许前,锦绣未敢随意向别人透露您一代武学宗师的身份,加之刘大人在锦绣看来,是个十分有分寸之人,您看……”
  本想将事情推给老爷子解决,谁成想,老爷子一句话,直接将锦绣自个儿差点儿给坑死。
  “这有何难?日后师父我勉为其难,在读书一途上,顺带着对你指点一二也成,虽然你在读书上确实少了几分灵气,但作为为师的关门弟子,日后在士林间抬不起头,也很丢为师的脸。”
  锦绣嘴角抽搐,自动过滤掉师父对他的人身攻击,直言:“师父,您这是何必呢?没考中进士前,锦绣确实想找个师父在这条路上带一带。
  甚至没进翰林院前,锦绣还在想着,翰林院日子清闲,能和一位学识渊博的长者一起讨论学问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但现在嘛,翰林院每天的任务忙的脚打后脑勺,下衙后还要跟着您练功,您瞧我哪儿有空闲时间继续读书?
  好不容易有点儿空闲时间,我恨不得躺床上不起来才好呢!”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锦绣一眼:“鼠目寸光的东西!这是简单教导学问的事儿吗?”
  锦绣苦笑:“徒儿知道,还能从您这里继承无数人脉,但锦绣现在不需要,在翰林院就挺好的。”
  老爷子笑的高深莫测:“希望你将来还能保持这般想法。”
  于是老爷子一拍桌子,下了决定:“日后晚回家一个时辰,我教导你读书!”
  锦绣:“……”
  锦绣:“!”
  锦绣震惊到失语。
  按照后世的时间计算,他现在每天早上五点起床,锻炼一小时,六点半上衙,晚上六点下衙,六点半准时到宁亲王府报道,日常挨揍到晚八点。晚八点半和来接人的媳妇儿亲亲热热回家,躺在床上最早也到了十点,一天过的忙碌而充实。
  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让他晚十点以后再回家!
  还有没有一点儿自由时间。
  老爷子一看锦绣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别人读书都是闻鸡起舞,求知若渴,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粘着老师,随时随地能请教问题,你倒好,还要老师追着你求你学吗?”
  锦绣只能收起苦瓜脸,摆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对老师拱手行礼:“是,学生记下了!多谢老师厚爱。”
  这份爱来的太沉重,让锦绣有些喘不过气。
  晚上回家将这消息告诉良缘后,锦绣感叹道:“以前科举时,什么都不用操心,也不用上衙,一天到晚最大的事就是一心读书,当时就在想,若是山长能做我的老师,真是我三生有幸啊!
  结果现在进了翰林院,从早上睁眼忙到晚上闭眼,根本没多少心思用功读书,可先生却在这时候主动送上门来了。
  你说这是不是生不逢时,缘分不到啊?”
  良缘无语的看一眼锦绣,直接钻进被窝,懒洋洋道:“夫君我看你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被姜良缘一语道破心思的锦绣,莞尔一笑,钻进被窝,两人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很快进入梦乡。
  过了刚开始一段适应期后,锦绣很快发现现在的生活过的十分充实,老爷子学识也的确渊博,随便一个话题,简单一个切入点,就能引起人的兴趣。
  锦绣有时候都在想:老爷子这样的,文武双全,出身显贵,据说年轻时还是京城众公子中争相追捧的对象,到了现在,外面依然有无数像刘大人那样的拥趸,简直是画本子都不敢写的模板男主。
  就这样,定王好几次去元家找锦绣玩儿没逮到人,犯了倔脾气,不信这个邪,直接大喇喇让人搬了椅子坐在锦绣家门口堵人。
  旁边儿下人准备了点心茶水,打扇的,撑伞的,捏肩捶腿的,将人伺候的十分周到。
  除了阵仗特别大,惊动了槐树巷所有人家外,其余也没甚好说到的。
  被定王这般堵了两天,锦绣不仅在槐树街出名了,就是上衙时,也有人打趣,说他和定王这对表兄弟,感情可真好。
  林如松私下里找锦绣:“我瞧着这阵风向不对,你小心点儿!”
  锦绣挑眉:“怎么说?”
  林如松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对锦绣道:“昨日我在叔父家中,无意间听到叔父与幕僚讨论,说是定王最近频繁勾结朝中大臣,实在不安分,要联系御史台那边的人,给定王一个警告。
  可我寻思着,定王一个闲散王爷,最近做的最过分的事,不就是上你家门口堵人吗?
  这勾结朝中大臣,说的难道是你?就这点事儿,根本不值得大动干戈,闹到前朝去,且我也是听的没头没尾,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我怕你们只是个引子,别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牵扯进什么事儿中。”
  锦绣点头,感谢了林如松的提醒,这边还没想出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呢,很快下了早朝,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御史台两位大人弹劾定王,一位被陛下当众斥责,另一位更惨,直接打了板子,现在已经被人抬去太医院治疗。
  陛下下朝时余怒未消,一并责骂了好几位大臣。
  锦绣还没闹明白这件事到底和林如松说的事有没有关联呢,就接到了宫里的旨意,陛下宣召元大人进宫伴驾。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锦绣整理好仪容,一路到了太和殿偏殿内,就见定王正毫无形象的躺在靠窗边的小榻上,宫女伺候着吃葡萄。
  定王对面的皇帝满脸无奈,半躺着让人捶腿,父子二人不要太享受,哪里有什么余怒未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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