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世香】宋姬
城妖散了。
天女死了。
西安特调组的工作人员们还在加班, 尽管大家好久没睡个囫囵觉了, 但在没有接到北京解除警报的消息之前, 他们还坚持待在工作岗位上随时待命。
赵小猫从西安特调组这里了解到了肖隐和孙狸的动向。
月亮已经升到天空了, 白泽看着月亮, 长发随着他抬头的动作, 几乎把特调组大厅的地拖了个干净。
一个小妖看不下去, 挥手甩了几只蝴蝶,蝴蝶啄起白泽的白发,翩翩飞起缠绕。
另一只妖同赵小猫讲明情况:“通向北京的道已经封了, 玄武请来了落锁令,时限三天。这次动作有些大,鬼修肖隐分寸拿捏的不对, 导致京城全面封锁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他们听说玄武带领大妖们守城,并不信这次行动只是和四凶有关。我们接到了很多询问发生什么事情的电话和信件, 有些猜测是您出了问题, 中央内部的同僚们内讧……总之, 现在有些乱。”
“正常。”赵小猫语气很平静, “虽然妖进入人类工作系统这么多年, 处理起事情也算是有些条理,但人类不希望看到我们太过有秩序, 因而好多事情没有办事的规章制度,如今出了事, 从上到下是这种反应, 乱起来很正常。不过,已经很出乎我意料了……没我想象的那么乱。”
至少在缺了天女和城妖的西安,一点都不乱。
北京封城,落锁令即便是赵小猫也无法强行打开。
但赵小猫绝不会走人间道坐高铁进京。
她带着依旧在苦思冥想的白泽,以及倔强实心眼一定要跟去救梦豹的白牡丹下阴司,从阴司闯京。
这条路,也只有赵小猫敢走。
她要进京的方式非常暴力,但是白牡丹不懂,傻乎乎跟着她,白泽还在恍惚,本能地跟着她走向阴司。
“我想起来了。”白泽突然出声,那几只南京小蝴蝶妖送他缠发的蝴蝶还停在他的白发上,忽闪着翅膀。
白泽说道:“溯世香。”
赵小猫摇了摇头:“没听过,解释。”
“上古神妖未隐时,巫术可使人类通鬼神。巫苍的那支血脉继承了这项本领,宋姬化为人形至燕寻接替者时,先找到的是巫苍,巫苍认为她也是通鬼神之术的人类,与她说了自己在巫术上的一些构想。宋姬与我说过,巫苍这人很有天赋,执念却很重……”
赵小猫打断他:“讲溯世香。”
“梦豹鳞甲会散发一种特殊的味道,这些味道能使它所在之处的过去与现在相接,但时效短,因而像一场梦。心火烧梦豹使气味浓烈,再以寒铁储味千年,味道弥漫开,所到之处便能逆转时空,溯回千年前。”
“不可能的事。”赵小猫说道,“规则就是规则,虽偶尔会有无暇顾及之地时空错乱,但大规则下,谁又能将时空扭转?转了也不会长久,迟早要回来。”
“惑。这里面,唯一不用于溯回时间的就是惑,我想,这大概和巫苍溯回时间后要做的是有关。”白泽说道,“他应该知道即便是时间溯回,也不能长久滞留在曾经的时空。他要了三片惑鳞,或许只是想在短时间内,燃鳞用话语去迷惑谁。”
“能迷惑谁?”赵小猫嘲讽道,“阴司王?”
白泽没有说话。
赵小猫沉默片刻,问他:“我入阴司后,原身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宋姬当年带我回阴司后,自己便成了新一任阴司,她在入阴司前的那具人身呢?”
“必然留下了。”白泽说道,“那时不像如今,宋姬以人形行走人间世困难很多,因而她以燕侯舞新妇的身份入燕,魂离人身把你魂魄带走后,尸首自然是留了下来,被燕侯舞以君夫人身份厚葬了。对了,我还去参加了她与你的葬礼,因为燕侯舞认为宋姬甚喜自己的幼妹,连死都是同一天,实属有缘,因而把你的棺椁同宋姬安放在同一墓穴中……”
赵小猫打断他:“宋姬墓现在在哪儿?”
白泽指向北边,弯眉微笑道:“北燕山附近。所以很有可能,你猜的是对的。巫苍借燕侯舞的尸身还阳,刨出了宋姬的人身,这个惑,可能是要用在宋姬身上的。”
白泽知道赵小猫在猜什么,她问宋姬留在人间的那具人身时,白泽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为什么?”赵小猫皱眉,“他要惑宋姬做什么?”
白泽却道:“有个很有意思的事,你要听吗?”
“讲。”
“宋姬刚死,巫苍闭门不出,听闻在房间里设了阵,念了许多回魂咒,宋姬死后第八日,燕侯舞也死了,操办葬礼的正是巫苍,燕侯舞死后第八日,巫苍亡,自然,尸体是躺在田野间摆好的阵法中。”
“燕侯舞怎么死的?”
“毒杀。”
赵小猫哼笑一声,道:“人类有个说法,人死七日魂消散。你是想说,巫苍企图招回宋姬魂魄,七日过去后宋姬未活,于是杀了燕侯舞,等七日后燕侯舞魂魄散干净,他借燕侯舞身体还阳?为何选择燕侯舞?自己身体不能用吗?”
“自然。”白泽点头,“你不记得,我来说给你听。上古时期巫术施行以施术者阳寿来抵,巫苍精通巫术,身体损耗比常人快,宋姬死时,巫苍的身体早已坏了多半,再加之,巫苍是个生来就没有脚的人,他若还阳,肯定是要挑具健全的身体,另外,宋姬当时的身份是燕侯舞的夫人,燕侯舞自然是他第一选择。”
“你的意思是……惑宋姬做他的夫人?”赵小猫好笑道,“没弄错吧?”
白泽道:“或许是真的呢?”
离界碑近了。
白牡丹这才看出来,再往前走就是阴司轮回池。
赵小猫停下脚步,突然笑道:“白泽,讲了这么久的陈年旧事,你却忽略掉了一个关键,这个关键,会让巫苍千年来的准备全部成空。”
白泽好奇道:“什么?”
赵小猫指了指上方,说道:“宋姬魂魄早已化为阴司规则,巫苍就算倒转一百次时间,也复活不了宋姬。”
白泽若有所思:“这个他虽然不大可能知道,但他应该知道,魂魄散之后聚不起来……”
他说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站在哪里。
“这是?”
“阴司界碑啊。”
白泽惊恐道:“你要做什么?”
储君有项本领,不管身在何方,都能撕裂空间,直通阴司。
当然,反过来也是可以的,从阴司撕裂空间,直通某个地方。
只是这个方法……后遗症有点多。
白泽朝后退了一步,白牡丹见状,连忙也后退了三步。
赵小猫挽起衣袖,伸出手,对着界碑露出得意的笑:“直接从这里撕开北燕山,把他丢入阴司消散就行了,罗嗦什么!”
界碑上出现了北燕山的影像。
赵小猫抬起手指,轻轻在空气中划了一道。
一道细细的缝隙出现在眼前。
赵小猫双手撕扯这道缝隙,白泽听到了地崩山摧的声音。
白泽心道:“这下动静真的可以传遍四海了,北燕山直通阴司轮回池……暴君啊!”
赵小猫和白泽还西安时,师秦正带着郝玉章爬万阶冰阶。
郝玉章本来想把外套脱下来给好友,结果这地方太冷,冰阶是真的用冰砌成的,把他冻的直哆嗦,遂打消了要把衣服借给好友穿的念头。
师秦边爬边讲郝玉章一觉睡过去的百年历史。
讲到抗战,郝玉章气愤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当年就同你们说,最大的威胁不是美英法而是日本!你们一个个的还都不听。”
师秦颇为无奈:“你关注点竟然还在当年的那场辩论上……行,历史证明你是对的,我是错的。”
万阶台阶爬到一半,师秦才开始讲妖鬼。
“现在我要给你讲鬼怪神魔之类的东西了……”
郝玉章下意识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苍生我讲完了!”师秦急,“再者,这个也和苍生有关,你闭嘴给我好好听着,再插话打断我我就把你从上面扔下去!”
“嘿!师大胆,几百年不斗嘴,你是不是憋得慌啊?!”
师秦双手捏住了他的嘴,恶狠狠道:“乖乖闭嘴听我说,你这个‘郝啰嗦’!要不是你打断,到一千台阶时,抗日战争早就结束了!”
师秦以最快的速度,先告诉了他妖鬼存在的这一事实,接着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郝玉章反驳:“不!这不科学,李大钊先生在谈及马克思主义时说过,所有的鬼神都是唔唔唔……”
他又被师秦暴力地捏住了嘴。
“我说有就是有!这不违背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这是科学存在的,阴司百科都有记载的,闭嘴你个‘郝啰嗦’,这是见识问题!我,一百年的见识经验积累,你,一个二十岁出头就已经和现代社会脱节的老僵尸。谁该听谁的,你给我想清楚!不学习就会退步,你这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晚晴时期老僵尸,就不要啰里啰嗦反驳我,一个字都不允许,听见了没?!”
师秦一直以来,都‘伪装’的颇为小心,在国安时,他是最可靠的搭档,最值得信赖的外勤队员。在特调处时,一群妖鬼们也只觉得是自己不靠谱。除了小猫,其他人员和他说话时,总带着点顾虑,生怕自己的不正经带坏了本来好好的‘师处长’。
实际上,师秦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大家和他说起话来,总会越来越正,越来越……干部腔。
“大概是我长的有领导派头。”曾经,师秦这么想过。
被大家强行‘干部气质’的他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说话,随心所欲的打击人。
被师秦强行贴上老僵尸标签的郝玉章终于屈服于‘老不死’的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的经验论,闭上了嘴。
于是师秦一路畅通,讲完了所有,又顺带分析了现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阁楼一定是夜使的圣地,我现在去探探,可能会有危险,但我觉得,阁楼很关键。”
“你不是说他在阁楼上唱《绿衣》,因而猜他思念亡妻吗?他抓我们,想要起死回生的会不会是他妻子?”
“聪明。”师秦夸赞道,“小伙子冻了一百年,脑子还好使,真不容易。”
两个人爬上阁楼,果然看到了阁楼中的冰棺。
郝玉章冲师秦挑了挑眉:“如何,果然有吧!”
二人走过去围着冰棺转了一圈。
“活人冰冻还是死人冰冻?”
“死了。”师秦说道,“看到尸斑了吗?是死的。”
于是,郝玉章放心评价道:“她长的好奇怪。”
师秦点头:“应该是千年前的老尸,那时候刚从猴变成人没多久,长这样可以理解。”
原本对夜使想要复活的妻子带着好奇的郝玉章,看了一眼便失了兴趣,转身研究起阁楼地上墙上的符号。
郝玉章正了正自己的文明帽,招手让师秦来看:“这东西,不会是咒语吧?”
师秦正朝窗户外面看。
郝玉章说道:“你在看什么?”
“观察地形地势。”师秦神神秘秘道,“好制定计划。”
郝玉章探头出去,见窗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朱红阁楼凌空与山势,一侧是万阶冰梯,另一侧是万丈深渊。
师秦看完,呵呵一笑,回头说道:“来,搭把手。”
“做什么?”
“做件好事。”师秦说道,“人死就要入土为安,冻起来算什么样子。”
这个女人躺的冰棺和他与郝玉章躺的那个不同。
这个冰棺是能活动的,师秦试着推了盖子,果然打开了。
“师大胆,你是……想把她葬了?”
“葬了?”师秦尝试着拉了一下冰棺中的女尸,女尸被他拉了起来。
师秦笑道:“我是要把她扔了,肉再怎么放冷冻也会过期,更何况放了几千年,早不新鲜了。”
女尸很轻。
师秦扛着她,让郝玉章扶着窗。
郝玉章罗嗦道:“你真是……太暴力了,虽然人死了,你怎么能随便把她扔下去呢,我觉得吧,我们应该给她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
师秦用行动干脆利落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再见!”
女尸从窗户里飞了出去,坠入万丈深渊。
郝玉章闭上了嘴。
师秦说道:“好啰嗦,你信不信,我觉得,我可能干了件大事。”
郝玉章刚想习惯性骂他两句,却不料,刻在周围的符咒突然亮了起来,阁楼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朱红色阁楼颤动起来,摇摇欲坠。
郝玉章骑在窗户棱上,狼狈大骂:“我就知道,人家宝贝了千年的老婆,肯定是有东西护着的!你个冒失鬼!这是要陪葬啊!”
师秦紧紧攀住一扇即将掉落的窗户,比郝玉章好不到哪去,现在冷静全靠面子硬撑。
“没事,大不了给那个女尸陪次葬,我又不怕。”
他话音刚落,阁楼就崩塌了,即将坠落时,师秦扑过去抓住郝玉章:“把我当垫背!我不会死!”
郝玉章嗷嗷叫着,面无人色:“师大胆你这冒失的臭毛病一百年了怎么也不见好啊啊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