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红灯笼五
这街上人来人往，妖魔鬼怪齐全，一个个却又井然有序，琏官：“原来，你想回琅琊国。”
周围人声嘈杂，明明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他听到了：“姑娘不想让我回去？”
少年停住脚步，看向她。
琏官长得比平常姑娘家个头高些，在人群中从来都是显眼的存在，寡白的一张脸，五官分明却不作任何表情。
此刻那张脸看不出情绪，可齐遇有那么一瞬，觉得她还是有些怅然不舍的。
琏官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你无过去记忆，不晓得那琅琊国古址，经过这千年变化，已成半个水域。”
“水域？”
她点头：“浮屠国现在是炽阳荒漠，月落国是黑夜雪国……琅琊国夹在两国之间，两相煎熬，靠近浮屠国的一边炽热无比，靠月落国的地界又冰雪漫天。原先那琅琊国都位于至中之位，可能是冷热相冲，地面下陷，久了周边就积成水泽。”
这三国无论哪个都不适合住人，也没听说新建过什么国家部落。
齐遇虽意外，但觉无碍：“我答应牡丹灯笼带它回去。”他自己也想看看。
人有来处，也有故土。什么都不记得了，居然也会执着这点。
琏官不便多说，只管找去玄药铺。
瞬行丹长得雪白雪白，齐遇用光身上的灵石，只买到两颗。
琏官：“两颗足够你一来一回。我们这就上路，快去快回。”
不等齐遇答应，她已经传音给裴元，让他等到瑛姑就先回宅子。
浮云街不能施法，玄药铺的小厮将他们带到另一处结界：“两位客官，这里开的结界小，辛苦您二位站得近些，不然站不住脚。”
结界不是一般的小，就算贴脸站着，也站不住两个人。
他们也不能真贴稳站住，他二人个头如此，也不能变小。
无法，琏官示意齐遇下一下身子：“烦请借我个后背。”
三只红灯笼被琏官拢在一块，全部丢进宽大的袖袋里。
刚刚对站时，齐遇就不大敢看她。
眼下有其他法子，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用后背对着她，琏官轻轻一跃，齐遇只觉后背一重，她已经两手绕过他的身前，搭在他的两侧肩膀处。
两人只是衣服碰在一起，而琏官的衣裳从来都是冷的，像眼下的天。
那守结界的小厮一直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像看一对要私奔的痴男怨女。
琏官觉得这小厮表情不对劲，不想看他，索性俯头低声道：“你可知琅琊国大致方位？”
她呼吸都是冷意，这一趟她必要耗费灵力……低头能看到她垂在他身前的黑色长袖，齐遇点头：“知道。”
他已站好，那结界小厮笑着将药瓶递来：“姑娘，给这位小哥喂下吧。”
琏官看着这笑嘻嘻的小厮，后知后觉是哪里不对了。正要拿药，齐遇已经空出一手，倒出吞下，一气呵成。
小厮一愣，赶紧退开了去。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下一瞬，结界内的二人已消失无踪……
吞下瞬行丹，那丹药就凝成一股子冷气，那股冷气齁甜，流窜在肺腑之间……
齐遇身体变得轻盈，同时，背上的那人靠近了些，提醒他凝神：“想你要去的地方。”
两耳呼呼声，周围迅速冷却，他们已落入一片比景山城还要冷数倍的的地域。
密集的撕裂声好像从四面八方涌来，只是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周围都是黑茫茫的一片，齐遇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敢轻易动弹。
为减少负重，琏官从他的后背跳下。
脚下的地一点都不踏实，又发出刚刚那些撕裂之声。
那声音密密麻麻，很刺耳，琏官举目四望：“我们在冰面之上，小心，冰面很薄。”所以最好还是别动。
周围都是无边的冰面，她猜他们应该正好落在琅琊国都城之上。
琏官从袖袋中掏出牡丹灯笼，这灯笼还亮着，但与浮云街时相比，灯光已经微弱黯淡。
那牡丹灯魂缩在灯笼里面，魂体浅淡地如同虚无：“我们到了？”
它似乎能感觉冷，琏官点头：“到了。”
灯魂忍着冰冷带来的痛觉，从灯笼里面探出一头，看到一样的茫茫黑夜。
琏官给它传了一点灵力，道：“都城，应在冰面之下。”
故国，亦在脚下。
牡丹灯魂隐隐有些激动，魂体颤抖：“回了，我终于回来了……”
既回来，那牡丹灯笼也随心挣开她的手，随风落入不远的冰面上。
呼呼的风声中，牡丹灯笼烧起来。风很大，眨眼间，火舌就舔舐完那张薄薄的灯笼纸，意犹未尽，贪婪地将单薄的竹骨席卷吞食。
竹骨上的火光明明灭灭，那小小灯魂也随之化作一缕青烟……
目之所及，又变成全然的黑。
齐遇默了默：“姑娘，我们回吧。”
太冷了，黑衣女子打着冷颤道好，可低头看到脚下画面，她又顿住。
这冰面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不再是暗黑昏沉，而是带着盈盈的光亮。
那光亮的源头，是一只只游动的水母。透过那光亮，可以看到被水藻环绕的亭台楼阁、大街小巷。这其间，还有鱼虾嬉戏玩闹……
冰上冰下，截然两样。
听她说好，齐遇已经下了身子，准备让她跳上来。只是等好久，他没感觉到她的靠近，只有连接两人的银白细线亮着，让他勉强看到她还在。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齐遇想走过去，可想到她之前说的小心，他便忍住不动。
无数的水母颜色各异，让水底的一切都显得五彩斑斓……盯着脚下都城，琏官一时分不清这里面是现实，还是幻境。
她看过不少城池舆图，城内布置其实都大同小异，便是那些因地势山势围建的古城，她翻阅之后觉得巧妙，得空也会瞬行过去看。
这琅琊国擅机关，古都上至皇宫，下至街头巷尾，都有机关设置。古都的舆图不知真品赝品，只要是桐山派有收着的，她基本都看过，看着的确机关重重。只是琅琊国好享受是出名的，所以这都城舆图里，机关设计不为杀人取命，只为生活便利。
早听说这里没有人气，还是一处水泽，灵气稀薄，瞬行之术到此处会滞涩缓慢，她亦嫌费事，所以从未来过。
可看着这水下画面，布置精心，也有不少是重重杀机，这是以往的真假舆图中都没有见过的。
琏官费灵力去探，试图观古都全景，输出的灵力却有去无回。
不远有个舒心亭，她看着其中机关，突然感觉眼熟。
就在她蹲身下去，试图看的更仔细些，那下面鱼虾却突然躁动起来，四处游走。水母跟水藻倒平静地很，依旧在亭台楼阁间涌动……
这琅琊古都，很不对劲。
齐遇见她在冰面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也不说话，倒不催她，静静地看。
可想不到，她很快就起来。
只见眼前刀刃一闪，琏官抽出她惯常用的那把薄刃，“刺啦”一声，那薄刃已刺进脚下的冰面。
那刀一进一出，齐遇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黑衣少女眉眼弯弯，正朝他笑：“你会不会水？”
耳下脸庞在此刻发涨发热，少年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嘴角，点头：“会。”
这话音笃定毫无颤音，琏官不疑有他，道好。
而刚刚被薄刃施法的地方再也支撑不下去，冰面发出清脆刺耳的一声声，迅速炸裂开去……
脚下颤动着，少年不觉害怕，眼里只有她脸上的笑。看着她三步作两步跳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两人的重量成功压垮立住的冰面，他与她一起落入河底——
汹涌的河水将他们团团包裹，不管是眼鼻口耳，还是这副身躯，都被无所适从地压迫着……琏官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这河水想要彻底碾碎了他们，让他们也与这里融为一体，而不是像此刻这样，被她强势地窥探着。
河下没有寒冷刺人的风雪，只有温暖的河水不喜地迫着人。
琏官不喜欢身处河里，可她好奇都城机关，便顾不得许多，径直将齐遇拉到舒心亭处。
水母幽蓝，将亭子照地静谧。
亭子内放着一盘棋，上面是未了的棋局。
亭子以外，依稀有断壁残垣，有战乱烧毁，一些机关的暗箱有的被人捣毁，有的就那么无声地显现出来，露出讥讽的笑……
琏官只留意舒心亭，尽数看完后，她想起这亭子机关哪里熟悉了。幼时在同乐谷，言洄的住处不远，就有个类似的亭子，上面也有棋盘。
想起同乐谷的棋盘，琏官又去看那亭子里的棋局……一模一样。
这世间，可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
要么言洄来过这里，要么，千年以前，他就在这里。
以言洄的棋艺，解棋局不过举手之间。
所以，他在等人解。
将同样的一盘棋，相差不多的亭子、机关复制在同乐谷中……就这么看着坐着，他是不是就能想起当时与人下棋的乐趣了？
她又想到当年在凌霄镜中看到的画面：言洄半抱着一位白衣女子。
可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她不能想。
这是言洄的私事，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