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废立帝王
宗正刘德读完汉帝一千多件恶事,满朝文武纷纷震惊,却无人敢开口。大将军霍光望向丞相杨敞,杨敞低头咳嗽,关键时刻再次掉链子。霍光暗骂一句:“狗改不了吃屎!”既然丞相不肯出力,他只好眼神暗示大司农田延年。
田延年突然起身按剑道:“大将军是先帝托孤重臣,之所以托孤给大将军,正是看中了大将军忠勇贤明,能安汉室。如今陛下祸乱四海,江山危如累卵,正是大将军力挽狂澜之时,大将军为何迟疑不决?如果社稷倾覆,汉家绝祀,大将军纵然百死也难以赎罪!届时九泉之下,大将军有何面目见先帝?诸位公卿大臣又有何面目见先帝?今日之事,必须当机立断,决不能拖延!群臣如果有附逆者,臣请执剑斩杀,以肃清朝纲!”
众人纷纷大骇,右将军张安世暗暗叹息,不知是福是祸。宗正刘德、太仆杜延年纷纷怒视田延年,御史大夫蔡义和大鸿胪韦贤等人唉声叹气。
霍光面露愧色道:“大司农说的对,我霍光受先帝遗命,却没有尽好职责,选了一个不肖子孙当皇帝,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如今天下不宁,海内沸腾,我霍光应该受到责备!诸位大臣,你们也是先帝的股肱之臣,难道你们就不想安定社稷吗?”
霍光女婿卫尉范明友率先道:“我等唯大将军马首是瞻!”接着张安世、中郎将霍禹、霍山、霍云、邓广汉、赵平、任胜、左冯翊田广明、太常苏昌、廷尉李光、少府便乐成、京兆尹彭祖、右扶风周德等人纷纷道:“臣等唯大将军马首是瞻!”丞相杨敞、蔡义、刘德、杜延年等人也齐齐附议。
唯独大鸿胪韦贤起身道:“不知大将军的意思是什么?”霍光见海内大儒韦贤质询,眉头微皱道:“大鸿胪觉得不该废了陛下吗?”
韦贤铿锵有力道:“陛下犯的这些罪过,抵得上商王太甲的滔天巨恶吗?当初太甲即位三年,随意破话制度,朝政混乱;一味贪图享乐,婬乱奢靡;任意增加赋税,百姓怨声载道;胡乱制定刑罚,百姓苦不堪言;不遵宗庙祖先,天人共怒……即便如此,宰相伊尹也只是将他放逐桐宫三年,忏悔罪过。流放三年后又将其接回,还政于大王。如今陛下之罪不及太甲,大将军之贤不及伊尹,擅自废立君王,必然引起天下震动,届时也必然有伤大将军威名!废立君王自古没有先例,大将军就不怕千秋之后,被后人戳脊梁骨吗?”
田延年大怒,起身拔剑。霍光摆手暗示,田延年只好还剑入席。霍光大笑道:“说得好。大鸿胪是海内大儒,指责得对。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商朝外患较轻,所以能从容放逐太甲三年。可我大汉外患迭起,匈奴虎视眈眈,如果在废立的事情上纠缠三年,只怕会引起内忧外患。为了江山社稷,我只好当这个恶人!”韦贤无言以对,怅然若失。
霍光于是率领群臣前往长乐宫拜见太后。太后只有十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霍光上前奏报道:“启禀太后,陛下骄奢婬逸,毁坏汉家制度,不忠不孝,无德无才,微臣与众文武商议许久,一致恭请太后出面废除陛下,另择贤君!还请太后幸驾未央宫,主持大局!”太后准奏,当即乘车前往未央宫承明殿。下诏封锁未央宫,不准放昌邑群臣入内,同时召汉帝回朝。
汉帝正在城外打猎,听闻京师出事,急忙骑马奔回。待到未央宫外,城门校尉拦住昌邑群臣,只准汉帝入宫。汉帝大惊道:“谁给你们的狗胆,连朕的随从都敢拦?”城门校尉跪地道:“启禀陛下,太后有诏,只准陛下入宫,昌邑群臣不得入!”
汉帝大怒:“找死!朕是天下万民之主,太后不过是一介女流,后宫不得干政,你难道不知?再不让开,朕立刻下旨将你们全部诛杀!”城门校尉只得放行,同时命人通知太后和霍光。
羽林令龚遂、长乐卫尉安乐、未央卫尉王吉纷纷瞧出蹊跷,一起劝汉帝不要入宫。王吉急切道:“如今太后封锁禁宫,必然是大将军的主意。大将军既然公然撕破脸,必然是要行废立之事。陛下入宫前往,必然中大将军计谋。不如迅速出宫,召集四方兵马,废了大将军。”
汉帝冷笑道:“为时已晚,现在出宫必然出不去了。再说,就算大将军要废我,朕也要溅他一身血,让他担负弑君废帝的恶名!不必怕,随朕前往!”来到宣室殿,中黄门宦官待汉帝入殿后立刻派人将昌邑群臣拦在殿外。汉帝大怒,厉声质问:“谁给你们的狗胆?”
这时霍光扬声道:“太后给的!昌邑群臣故意隐瞒陛下恶迹,令我等拥立先帝不肖子孙,此罪一。你等辅佐陛下,却助纣为虐,致使朝纲打乱,纲纪废弛,此罪二。身为臣子,既然无法劝阻君上,就该死谏,一全名节,你等苟且偷生,有违臣子之道,此罪三。右将军,立刻派人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宫,押到北面金马门待诏。另外派人把昌邑国来京之人全部抓起来,交给廷尉处置!”
张安世欣然领命,与任胜一起率羽林骑绑缚了二百余人,又将龚遂、安乐、王吉等人押到了金马门外。汉帝眼见群臣被绑走,又惊又怒,扬声质问:“朕的旧臣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何以下犯上?”霍光冷笑一声,“来人,看好陛下,不准他轻生,以免让我背上弑君的罪名!”汉帝大怒,“霍光,逆臣贼子不得好死!”
霍光命人将汉帝押到大殿,殿中太后身穿珠襦,盛装端坐帐后。汉帝抬头望去,周围数百护卫纷纷手持兵器,顿时心底凉透。这时群臣按次上殿,分列两侧,有的心下暗喜,有的暗暗惋惜哀叹。一代帝王落得匍匐在地,实在令人唏嘘。霍光上前道:“启禀太后,臣等连名写了一道弹劾陛下的奏疏,请尚书令宣读!”太后准奏。
尚书令宣读奏疏道:“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崩,遣使征昌邑王主持丧仪,服斩衰,但其毫无悲伤之情,不顾礼义廉耻,多次破坏礼法,可谓不忠不孝。后立为皇太子,依旧秉性不改。待受皇帝信玺,大肆重用昌邑从官两百余人,亲小人远贤臣,不顾纲常法纪,实为不仁无德。即位近二十七日,令官署征发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婬无道,失帝王礼仪,乱汉家制度。臣敞等数进谏,始终不听,且变本加厉。臣等担忧继续纵容必将祸乱天下,危及社稷,因此与博士议,众人皆以为陛下无德无道,是自绝于祖宗,自绝于天下,当废!”太后准奏,即刻颁布诏书。
汉帝大笑道:“成王败寇,自古如此。朕是不是只剩跪地求饶一条路了?不过朕不会低头,绝不会!笔在你们手里,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们甚至可以篡改史书,将朕写成像纣王一样的无道昏君。不过大将军不要忘了,朕是你拥立的,也是你们逼着朕当这个傀儡。朕落不到好名声,你以为你就能成为伊尹第二?朕虽然无道,可古语说‘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诸侯有诤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只要你们忠心辅佐,天下岂能大乱?如今不教而诛,分明是谋权篡位!”
霍光冷笑道:“太后已经下诏废了你的帝位,你岂敢再称天子?”当即上前抓住刘贺胳膊,强行夺走玺印。又拽着刘贺出了大殿,亲自送往金马门。群臣相继出殿,送刘贺前往金马门。
刘贺咬牙道:“大将军,你就不怕千秋之后史书对你口诛笔伐?”霍光不屑一顾道:“大王自绝于天,自绝于地,自绝于祖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必是后人对大王的评价。至于微臣,宁肯负大王,不敢负社稷,为了汉家江山我也算尽力了,功过留给后人评说就是。”
待送到昌邑邸后,霍光领着群臣道:“大王自绝于上天,臣等愚笨怯懦,不能杀身成仁,以死相谏。臣等有负大王期许,有负社稷重托,死罪死罪!望大王自珍自爱,臣等谨送!”想起当初武帝临终托孤,霍光泪湿眼眶,挥泪离去。
回到宣室殿,霍光道:“昌邑王无德,如今被废是自取其辱。诸位大臣商议一下,该如何处置昌邑王?是继续放过昌邑国,还是放逐到他地?”大司农田延年扬声道:“自古以来,凡是被罢黜之人都要放逐到很偏远的地方,以免他再度为乱,干扰朝政。微臣建议把昌邑王迁到汉中房陵县。”群臣纷纷附议,唯独丞相杨敞、宗正刘德、太仆杜延年、大鸿胪韦贤等人一言不发。
霍光询问杨敞,杨敞支支吾吾道:“这恐怕不妥吧?汉中西就是武都,万一昌邑王与羌族等勾结,岂不是祸乱凉州?”霍光又问蔡义,蔡义面色严肃道:“昌邑王已经被废,似乎没有必要迁徙汉中,否则会使天下人非议。不如放回昌邑国,将昌邑国废了就是。”
大鸿胪韦贤起身道:“不妥!如今废立君主已经开了先例,如何能再开先例?当初周厉王弭谤,国人道路以目,忍无可忍之时,国人暴动将周厉王放逐。即便残暴如周厉王,也仍然住在汾水之旁,称为汾王。昌邑王残暴不及周厉王,如何能放逐汉中房陵?又岂能随意废国?”
霍光无奈笑道:“罢了,既然众人意见不一,那就取个折中的方案,按照御史大夫的意见,将昌邑王放回昌邑国,同时废昌邑国为山阳郡。”霍光率群臣请旨,太后于是下诏,令刘贺回到故国昌邑,并赐给他汤沐邑二千户,归还其父刘髆的家财,同时赐刘贺四个姐妹各汤沐邑一千户,接着废昌邑国,降为山阳郡。
廷尉李光起身问:“启禀大将军,如今昌邑国群臣都关在廷尉,微臣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请大将军示下!”霍光冷笑道:“昌邑国群臣先隐瞒大王劣迹,欺骗朝廷,后纵容陛下祸乱朝纲,没有尽到辅佐教导君王的责任,此等人还留着做什么?”李光大骇道:“大将军,他们……有二百多人,是不是都杀了?”霍光点点头:“杀!”
右将军张安世大惊,起身道:“大将军,侍郎丙吉也在宫中,他屡屡劝谏昌邑王,无奈大王不听,是否可以法外开恩?”霍光欣然点头道:“应该赦免。”宗正刘德也起身道:“启禀大将军,长乐卫尉安乐、未央卫尉王吉、羽林令龚遂三人都是忠臣,屡屡劝谏昌邑王,不该同罪!”霍光怒道:“他们身为昌邑国臣子,没有尽到辅佐之责,应该以死谢罪,不可赦免!”
众人纷纷议论,太仆杜延年起身道:“大将军,如果把昌邑国群臣都杀了,必会使天下人猜忌,认为大将军是在灭口。到时候流言四起,反倒使这件事扑朔迷离,也会让大将军背负擅权废君的恶名。不如赦免忠臣,既显示大将军赏罚分明,秉公办理,又可以将有罪之人定死在柱子上。”
霍光沉思许久,面色凝重道:“不杀此三人可以,不过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他们在外胡言乱语,反倒干扰朝政。立刻剃去三人头发,流放边关五年!其余人等,立刻押解闹市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听闻昌邑国二百多人获罪,众人纷纷前往观看,病已也混在人群中。只见昌邑群臣跪地哭泣,有的高喊道:“乱臣贼子,权臣废帝!”有的悔恨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早该动手除贼,哀哉!”也有的捶胸痛哭:“我等没有尽臣子本分,纵容大王胡作非为,以至于被废,千秋之后必被万世唾弃!”
望着二百多人先后被斩首示众,病已虎躯一颤,不禁五指紧攥。不知不觉回到尚冠里,许平君早倚门眺望,望眼欲穿。见病已回来,急忙抱着孩子迎上,关切问:“夫君,你怎么了?”回到屋中,跌坐榻上,病已宛如失了魂般。恰此时孩子一声哭泣,病已陡然惊魂,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半晌无语。许平君搂着病已,暗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