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降灾异
渤海太守龚遂、涿郡太守郑昌前脚离京赴任,京城就下起了大冰雹。自古出现异象都被解读为上天降灾,警示统治者要宽仁待民,轻徭薄赋。病已忙召来长信少府夏侯胜解惑,夏侯胜娓娓道:“陛下,天出异象,必有冤狱。是时候治理冤假错案,还百姓公正了!”
病已想起不久前廷尉于定国参核京兆尹赵广汉,暗暗叹气。犹疑许久才道:“自从八府巡查和廷尉平巡查郡国狱,都是廷尉府在总理狱讼,召丞相、御史大夫、廷尉、宗正、太仆前来。”
不久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于定国、宗正刘德、太仆杜延年齐齐入殿。病已忧心道:“天降灾异,是朕无道无德,你们都说说如何施行仁政,还百姓太平。”
众人纷纷大喜,丞相魏相率先道:“陛下,赏有功,罚有罪,所以三代清明,始皇帝能一统天下。有功不赏,有罪不诛,即使尧舜在世,恐怕也感化不了世人,这就是秦二世为何灭亡。当初胶东国有流民十余万,国相王成安抚有道,使八万流民安居乐业,后陛下赐其关内侯,秩中二千石。尚未重用,王成病逝。不久前微臣派人考核胶东国,新任胶东相上奏,当初王成虚报政绩,其实只有四万人安居乐业。王成蒙蔽圣听,从朝廷获得封赏,又将赈济百姓的财物流入私囊。”
病已大怒,“不要说了!王成已死,剥夺其爵位和子孙荫赏,将所吞钱财如数追回。”魏相愁眉道:“陛下,王成安定四万人,有功!”病已叹气道:“逝者已矣,朕不再追究,但钱财必须如数追回。你们要记住,功不可抵过!有功该赏,有过必罚,如此才能天下大治。否则上位者能以功抵罪,岂不是人人都仗着功勋肆意妄为,荼毒百姓?如此不公,天下百姓当如何?”
宗正刘德上奏道:“陛下,之前曾下诏令郡国官吏慰问鳏寡孤独、年老及贫困百姓,后又派使者赈济百姓,贷给百姓粮种。如今各地有的严格执行,有的阳奉阴违,下面多有怨言。”
病已一惊,“朕将大事委托给刺史、太守、国相,他们怎么敢欺上瞒下?”刘德叹气道:“不是他们欺上瞒下,是下面的县官、乡老等肆意贪墨,不知收敛!”病已气得脸色阴沉,斩钉截铁道:“立刻召集执行不力的刺史、太守、国相前来京师,由朕亲自垂询!以后要形成定制,凡办事不利的郡国长官,都要亲自入京阐明理由。能自圆其说者,宽限时日;谎话连篇或懒政怠政者,立刻罢黜,擢贤良替补!天下吏民以郡国长官为天,他们才是百姓的父母官,才是天下大治的关键!”
御史大夫丙吉上奏道:“陛下,当初前御史大夫桑弘羊曾与贤良文学唐生、万生等论辩,讨论是否该施行盐、铁、酒官卖。后来虽然留下了论辩记录,但至今没有收录成册,供天下官吏传阅。微臣请选贤良整理编纂,供陛下御览,供天下官吏传阅。”
病已欣然点头道:“诸位有没有合适的人选?”魏相上奏道:“陛下,微臣举荐一人,郎官桓宽。此人对《公羊春秋》十分擅长,文采飞扬。微臣曾见过几次,也曾多次交谈,对他十分佩服。”病已笑道:“准奏!那就命桓宽整理会议记录,编纂成册,赐名《盐铁论》。告诉桓宽朕的意思,盐铁专营、酒类专卖,这些是与民争利,朕并不赞成。另外,朕一直觉得商人应该重利,但朝廷应该崇义,以民为本。与其争盐铁之利,国富民穷,不如放利于民,自由经营,民富国强。”
群臣大喜,宗正刘德上奏道:“陛下仁慈爱民,是少有的贤明圣主。如今天降灾异,恐有不祥之兆。太子年幼,应该多加护卫,微臣请派中郎将兼侍中许舜监护太子!他是太子外祖父的弟弟,必能够尽心尽力,护太子周全!”
病已暗暗欣喜,召京辅都尉许广汉前来。病已笑问:“宗正希望派人监护太子,并举荐国丈的弟弟,不知道国丈是什么意思?”许广汉恭敬道:“陛下,太子是国家储君,师友必要选天下俊杰,护卫必选良家子弟。如果独独重视外家许氏,只怕会惹天下非议,不利于光大太子德行,反倒有损太子名望!”
见他谦虚谨慎,病已笑道:“丞相,你怎么看?”魏相一惊,“这是陛下家事,微臣不敢置喙!”病已感慨道:“那就依了国丈,这件事暂时不必提了。不过宗正担忧的是,传旨,命东宫加强戒备。还有什么事?”
太仆杜延年笑道:“陛下,有一人非要见陛下,说能够为陛下解灾。”病已好奇道:“谁?”杜延年娓娓道:“此人名叫萧望之,字长倩,是萧相国的七世孙。丞相和御史大夫应该最熟悉,听闻当初御史大夫还曾把他推荐给故大将军,可惜大将军没有重用。”
丙吉突然想起萧望之,恍然道:“我记得此人。他擅长儒家经典,曾是长信少府夏侯胜的徒弟。他原本是世家子弟,可惜家道中落,祖父、父亲都没有出仕做官,只是在家务农。但萧望之为人勤勉好学,对齐诗颇有研究,曾师从少府后仓长达十年。后来到太常受业,又拜夏侯胜为师,学习《论语》、《礼》等。京城儒生对他十分称赞,当初微臣就是因为这个才将他举荐给大将军!”
病已饶有兴趣道:“霍大将军为什么不重用他?”丙吉无奈叹气道:“微臣曾问过,唉,说来话长。”
当初孝昭帝在时,霍光执政。自从上官桀因为谋反被霍光诛杀后,霍光就将丙吉从车骑将军市令升为大将军府长史,十分看重他。丙吉不负众望,推荐了许多人才,其中包括王仲翁、萧望之等。
萧望之去将军府接受召见,侍卫拦住要搜身。萧望之怒道:“我们是大将军府贵客,岂能随便搜身?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嫌犯吗?”护卫不屑道:“自从上官桀谋反以来,大将军就下了令,凡是入府之人,必须搜身。你要是不肯被搜身,趁早滚蛋!”
王仲翁拿胳膊肘碰了萧望之一下,轻轻摇头,忙上前赔笑道:“既然是大将军的规定,我们自然遵从!”王仲翁当即裸露上身,任凭检查,所有尖锐器具都被摘掉,然后被两个护卫夹持入府。
望着王仲翁屈辱的样子,萧望之愤怒道:“这是搜身?这分明是侮辱人!既然大将军不肯以礼相待,我们不见也罢!”萧望之扭身离去。
护卫突然拦住去路,“这位公子,你已经入了大将军府,不搜查就想离开?我看你鬼鬼祟祟,说不定就是刺客!”护卫一把抓住萧望之衣服,萧望之大怒,厉声斥责,两人撕扯起来。
王仲翁趁机奏陈霍光,霍光一惊,连忙来到府前,扬声道:“不准撕扯!都下去!”护卫面面相觑,纷纷退后。望着眼前萧望之三十多岁,英貌不凡,目光锐利,霍光暗暗心惊。
萧望之缓缓走到霍光面前,面色冰寒道:“大将军,在下萧望之!听闻大将军德能兼备,为天下士人敬仰,我等才不远千里投奔,希望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如果大将军用崇德辅佐幼主,必能够让道德教化流芳百世,天下士人也会争相依附,为大将军效劳。如今这般粗暴对待拜访者,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当初周公辅佐成王,礼贤下士,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捉发,求贤若渴。而将军让人裸露身体,羞辱士人,若传扬出去,只怕有损大将军威名!”
霍光面色难看,望着两旁战战兢兢的护卫道:“瞧你们干得好事,谁准你们这么做得?来人,把这些护卫全部拉下去杖责一百。”护卫大骇,纷纷求饶。霍光回身一扫身后宾客,接着道:“去把冯奴叫来!”冯子都慌忙跪地道:“主人,奴婢在。”霍光一脚踢翻冯子都,怒道:“谁给你下得命令,让你如此羞辱士人?你真是不知死活,拉下去杖责八十!”
众宾客纷纷解气,个个面露笑意,唯独萧望之暗暗皱眉。这时霍光回身笑道:“萧什么来着?”萧望之微微躬身道:“萧望之!”霍光欣慰点头道:“好,你先回去吧,明日本将军派人去接你。”萧望之苦等数日,始终没有等来车马。后来再次登门,远远见大将军府搜查依旧,愤怒离去。
一日在街上碰到王仲翁,王仲翁大喜,趁机宴请萧望之。席间,王仲翁小声道:“贤兄,你满腹才华,迟早会被重用,放心吧!只不过贤兄傲气太盛,会遭人妒忌的。我听说,大公子已经传令,不准你踏入大将军府半步。你呀,得罪人了!”
萧望之大笑道:“哈哈,大公子?大将军何必假他人之手?就算我萧某饿死,我也绝不卑躬屈膝,仰人鼻息!贤弟这般委屈求全,不觉得有失气节吗?”王仲翁大笑道:“气节算个屁啊!贤兄你看我,我现在是大将军史,地位在掾之下。你说你,为了一点破气节,落得无人重用,值得吗?”萧望之不屑一笑道:“如果外敌入侵,人人跪地乞降,卖国求荣,那时气节重用吗?”王仲翁无言以对,面露愧色。
三年后,王仲翁官拜给事中,风光无限。不久萧望之在射策考试中名列甲科第一名,擢拔为郎官,担任门候,负责看守小苑东门。
几日后王仲翁乘车路过小苑东门,抬眼瞅见萧望之,忙下车叙谈。王仲翁感慨道:“贤弟可后悔当初没有卑躬屈膝?”萧望之冷笑一声道:“人各有志。”几年后,萧望之弟弟犯法,萧望之也被贬为郡吏。
听闻萧望之事迹,病已感慨道:“此人有气节,朕欣赏他。少卿,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丙吉笑道:“王仲翁也是微臣举荐,微臣当初也曾担任给事中,与王仲翁常常见面。微臣曾多次请他出手相助,在大将军面前美言几句,可惜王仲翁无能为力。他告诉臣,如果萧望之不改变自己性子,是绝不会有人重用他!”
病已不屑一笑道:“难道人人都得卑躬屈膝,给人当奴才吗?如此下去,我大汉子民还有能直起腰杆的人吗?一旦外敌入侵,人人卖国求荣,指望谁保家卫国?王仲翁的思想要不得,也不能提倡。作为个人,为了生存,他可以这样做,无可厚非。但作为朝廷大臣,这等无耻言论也能传播吗?朝廷大臣尚且如此,天下百姓岂不争相效仿?”
群臣纷纷附议,魏相趁机道:“陛下,萧望之是人才,微臣早就发现,所以将他擢拔为大行治礼丞,为大鸿胪掾属。那萧望之请求面圣,不知道陛下的意思?”病已大笑道:“他要见朕,朕却不能立刻见他。派少府和大鸿胪前往,朕要听听他的高见。如果说的对,朕重用他;说的不对,朕没空浪费时间。”
大鸿胪董梁、少府宋畸齐齐接见萧望之,董梁笑道:“大行丞,陛下命我们接见你,有什么事尽管对我们说。陛下说了,如果你说的有道理,自然会亲自召见你。”
萧望之铿锵有力道:“《春秋》记载昭公三年天降冰雹,当时鲁国季氏专权,最终驱逐了昭公。如果鲁昭公能够及时察觉天象的警示,也不至于流落异乡。当今陛下贤德有圣名,思贤若渴,宛如尧舜。然而上天尚未赐福,先降灾祸,为何?因为朝中有臣子要效仿季氏篡权夺位,这是上天在警示陛下。如今权臣骄横,欺凌主上,如果视而不见,必养虎遗患!希望陛下能够选贤任能,绝奸佞,亲贤臣,立公道,废私权,则天下必然大治!”
病已大喜,擢拔为谒者,掌宾赞受事,负责上下传达,又亲自召见。萧望之近前道:“陛下,如果继续纵容霍家为所欲为,只怕迟早谋权篡位。为江山计,为子孙谋,当抑制霍家,使其安分守己。否则,只能使其罢官归田,只享爵禄。”病已笑而不语,心中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