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霍家谢幕
病已望着皇后成君和廷尉于定国的奏疏,顿时怒不可遏,背着手在殿里踱步。琴棋疾步走来,收起奏疏,笑道:“哥哥,该用膳了。”病已长叹一声,“两千家是多少人?”琴棋立刻会意,“按五口之家算,就是一万人。”病已摆手道:“我没有心情吃饭,你和钦儿去吃吧。”
琴棋浅笑道:“哥哥是不是想宽恕罪过轻的?既然这样,不如把那些原先在押的都放了,他们不知道霍家谋反,自然不该受牵连。还有那些在外地的,他们也不知道霍家谋反,不算同谋。”病已大喜,拍手道:“说的对,被霍家裹挟了不少人,他们不该受牵连。”病已喜不自胜,抱起琴棋笑道:“妹妹真是聪明,我陪你们一起用饭。”
事后召来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宗正刘德、给事中梁丘贺等人,病已屏退左右,面色凝重道:“抓了多少人?”魏相上奏道:“启禀陛下,抓了一万多人!不过,任胜的儿子公车丞逃走了。”病已叹气道:“朕当年才几个月大,无缘无故被牵连下狱,如今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刘德立时明白病已心思,起身道:“陛下,不如下一道旨,赦免那些被霍家无辜牵连的人,如丙申以前仍在外地者,或被羁押者,或在京未与霍家来往者,或年龄小于六岁者,皆可赦免。”丙吉、梁丘贺也附议。魏相见众人都赞同,也急忙附和。
病已大笑道:“既然几位爱卿都同意,那就传旨赦免。另外,斩首弃市太残忍了,改为绞刑弃市,给他们留个全尸,好投胎做人,洗心革面!不过罪大恶极者除外,必须杀一儆百,以免更多人效仿!”
梁丘贺忧心道:“陛下,霍家有大功于社稷,如今几番谋反,陛下不得不杀。但天下人未必这么看,那些想为霍家翻案者,必会趁机攻击陛下打压功臣。在他们眼里,只看到霍家的功劳,而看不到霍家的叛逆;只看到陛下的手段狠辣,却看不到陛下的仁慈忍让。微臣建议下诏说明原委,让天下人明白,陛下杀霍家是迫不得已,也让天下人明白,有功当赏,有罪必罚。只有这样,陛下才能使天下万民信仰律法!”
病已欣然点头道:“给事中是天下贤才,谋虑深远。拟旨两道,第一道旨,霍禹腰斩弃市,胡显、邓广汉、赵平、任胜、张朔、王汉及霍家诸女、昆弟全部弃市,六岁以下者和其余家眷流放。随霍家谋反者,全部弃市。其余身在外地未参与谋反,或丙申前仍羁押在狱者,全部赦免。太仆杜延年、代郡太守任宣等与霍家来往密切而未参与谋反者,暂时休沐!”
众人齐齐领旨。病已接着道:“第二道旨,不久前,东织室令史张赦指使魏郡李竟给冠阳侯霍云回话,密谋犯上作乱。朕念在大将军功劳甚大,始终没有公开,只是希望他们能改过自新。不料其狼子野心,竟与大司马霍禹、宣成侯夫人显、乐平侯霍山以及霍家诸女婿一起阴谋造反,企图连累百姓。幸亏祖宗神灵保佑,为长安男子张章发觉,全部被抓获。细查之下,霍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先暗使女侍医淳于衍进药毒杀恭哀后,又丧心病狂欲谋毒太子,简直天理难容!其逆乱不道者,尽皆伏诛!朕心甚痛,凡为霍氏所误者,皆赦免。有罪当诛,无罪当赦,有功当赏,大功封侯。男子张章率先发觉,禀告了期门董忠,又上奏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后张章同时上奏侍中史高,史高与金安上一同上奏。此五人皆有功,敕封张章为博成侯,董忠为高昌侯,杨恽为平通侯,金安上为都成侯,史高为乐陵侯。”
众人齐齐遵旨,廷尉于定国趁机道:“陛下,那个羽林郎冯子都怎么办?他多次怂恿太夫人,如果不是此人,霍家不敢如此猖獗,他可以算是罪魁祸首!而且此人玩挵大将军的妻子多年,传出去只怕对陛下和皇后声誉都有影响。”病已一惊,咬牙道:“此人罪恶滔天,比霍家更恶!最残忍的刑罚是什么?”
于定国头皮发麻,小声道:“吕后创造的彘刑!”病已大怒道:“大将军待他不薄,还赐他羽林郎的身份,恩同再造。霍家荣盛时,百官跪拜冯奴,而不知有丞相。此人名利双收,皆为霍家所赐,却贪婪无度,辱主人,婬主母,无异于欺父盗母,丧尽人伦!又怂恿霍家谋反,离间朕与大将军后人,简直丧心病狂,无耻至极!立刻施以彘刑,游街示众!”
胡显和众子女被游街押市,眼睁睁看着子女一个个被绞杀,倒在自己眼前,不禁双目圆睁,目眦尽裂,痛不欲生,后悔不迭。尤其是女儿霍思,无辜被牵连,胡显更是肝肠寸断,老脸憋得通红。冯子都被剁去手脚,哀天抢地,痛入骨髓,悔不当初。同样被游街示众,最后受尽折磨而死。
后世诗人辛延年曾为二人作诗一首,名为《羽林郎》。诗中写道:“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旧,贵贱不相逾。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
霍家被灭,皇后成君日夜哭泣,声闻后宫。病已虽然没有处置成君,却命人将成君婢女涂春燕押到鸳鸯殿。涂春燕惊慌失措,忙跪地求饶。病已冷哼道:“你怂恿皇后毒杀太子,简直蛇蝎心肠,畜生不如!多次勾结宫外,图谋不轨,教唆皇后,简直天理不容!如果不是你,朕也不会与皇后决裂。来人,将此人当众施以焚刑!”涂春燕大骇,放声嘶吼,不断求饶。最后被当众焚烧,哀嚎遍野。
听闻涂春燕被焚死,成君更是痛彻心扉,不能自抑。最后茶不思饭不想,寻死觅活。侍女惊惧万分,生怕被牵连,慌忙报到鸳鸯殿。琴棋知道病已还在气头上,只好亲自前往长秋宫。见琴棋前来,成君怒不可遏,上前就要撕扯。侍女香儿急忙拦住,一把推倒了成君。
琴棋摇头苦笑道:“皇后罪孽深重,难道不自知吗?”成君大怒道:“本宫……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陛下也不会对我们家痛下杀手,一定是你在一旁蛊惑,贱人!你就是狐媚,专门祸国殃民的骚狐狸!”
琴棋轻蔑一笑道:“身为皇后,后宫嫔妃的孩子都是你的子女,你怎么忍心对太子下手?他常常喊你母后,你怎么舍得对自己的孩子下手?陛下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把后宫交给你打理,你却要毒死他最器重的儿子,这就是你对陛下的回报吗?妾为你不耻!”
成君羞愧难当,扭过身去。琴棋叹气道:“殿下毕竟是皇后,贵为后宫之尊,望殿下不要无理取闹,自取其辱。陛下曾说过,你是你,霍家是霍家。听陛下的旨意,只要殿下能够幡然醒悟,上书请罪,陛下就会宽宥皇后。”成君怒目道:“本宫凭什么相信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本宫不稀罕!”
琴棋笑道:“臣妾早说过了,我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陛下。皇后如果心里还有陛下,就不要让陛下为难。霍家罪有应得,不是陛下对不起他们,是他们对不起陛下。这些年陛下对皇后的恩宠冠绝后宫,难道皇后不知?如果你还有一丝良心,就不要在这个时候逼陛下。霍家有功被诛,皇后有义被废,传出去毕竟不好听。望殿下三思!”
待琴棋走好,成君没有再哭泣,也没有再闹腾,反倒异常安静。病已听闻皇后不再哭闹,暗暗诧异。听闻是琴棋的功劳,露出一丝欣喜。半个月后,一切风平浪静,病已终于鼓起勇气来到长秋宫。
成君面无表情站在一旁,连正眼都不瞅病已。病已待了一会,只觉十分不自在,起身离去。成君突然泪如雨下,跪地道:“陛下,臣妾……想……”病已一惊,回头诧异地望着成君,只等她开口。成君一抹眼泪,哽咽道:“臣妾想出宫!”
“出宫?什么意思?你要与朕分道扬镳?”
“是!臣妾曾想毒死太子,是臣妾对不起陛下。可陛下诛杀我全家,是陛下对不起我。咱们算是扯平了,从此互不相欠。臣妾求陛下放臣妾出宫!”
“你……”病已气急道,“朕念在夫妻一场,不忍废你,你却如此忤逆!要是寻常人家,朕会毫不犹豫同意。这是在皇家,朕……朕不能!不过,朕可以废了你,还你清净!”
成君额头扣地,两行热泪滴滴滑落。病已也泪湿眼眸,背过身去,苦笑道:“朕本想为你掩盖毒杀太子的事,保住你,告慰大将军在天之灵;但你执意逼朕,朕也只好背上娶恶妻、废皇后的罪名。”成君抬头凄笑道:“臣妾何尝不是背上了嫁错郎、毒太子的罪名?”病已咬牙道:“咱们总算互不相欠了!”
半个月后,病已亲自拟诏废后。依照朝廷规制,废立皇后都需要到太庙上告列祖列宗。病已于是领着文武百官前往太庙祭拜,当着列祖列宗面,命给事中兼守尚书令梁丘贺宣读废后诏书。
诏书道:“皇后霍氏,虽母仪天下,却生性狠毒,无仁心垂怜苍生,无功德泽被万民,与其母宣成侯妻显同谋毒杀太子奭,无皇后之德,无人母之慈,上不能奉宗庙祭祀,下不能为万民楷模,因之废黜霍氏皇后之位,贬为庶人。”
成君被迁往上林苑的昭台宫居住,昭台宫在建章宫正南,未央宫西南,阿房宫旧址正北方。昭台宫面积不小,相当于建章宫的五分之一,临近昆明池。附近还有许多离宫别馆,如建章宫、储元宫、鼎湖宫、宜春宫、长门宫、宣曲宫、葡萄宫、犬台宫、扶荔宫等。有的宏伟壮丽,有的小巧玲珑,或艳丽脱俗,或妩媚多姿,都金铺玉户,豪华绚丽。
从长秋宫迁到昭台宫,成君明白,自己虽然出不了宫,却离开了喧闹的后宫,从此开始了幽居生活。回望未央宫,忍不住泪湿眼眸,喃喃自语道:“永别了,吾爱!”
不久为孝昭帝庙上祭,病已幸驾渭城县。祭祀宗庙,一般都是白天,显得隆重。只有病已喜欢在夜里入庙祭祀,夜深人静,更利于思考,他喜欢在夜晚对着祖宗牌位思考朝廷大事。以前霍光辅政时,他总是觉得很压抑,于是常常在夜晚祭庙,方便向祖先倾诉。后来大将军早过世,这个习惯就一直保留着。
这次也不例外,白天乘车前往,准备晚上祭祀。命中常侍许嘉、羽林令史高、侍中骑都尉张千秋、侍中金安上、给事中梁丘贺、驸马都尉金赏等人伴驾,派张千秋率北军前行,史高率羽林骑护驾。众人浩浩荡荡直奔渭城县,消息早已传遍四方。
车马正行驶间,突然先驱旄头骑长剑坠落,剑首插入了泥中,剑刃指向马车,马儿顿时大惊,险些脱缰。众人心下疑惑,骑兵纷纷下马叩拜。金安上和许嘉左右护驾,史高疾奔而来,一把提起旄头骑怒问:“怎么回事?”旄头骑惊慌失措,忙请罪。
病已从马车中出来,望着剑刃指向马车,心下顿觉膈应。回头惊问:“给事中,你擅长占卜,你来帮朕解惑,这是什么征兆?”梁丘贺先占日,再结合卜筮,喃喃自语道:“岁在西,西徙死,东徙反,北徙殃,南徙吉,西北谁,东北斗,东南辟道。”
众人一声不吭,静静听他卜算。梁丘贺突然大惊道:“有兵谋,不吉。陛下,继续祭祀恐有性命之危!”病已大骇,不敢不信,忙下旨命张千秋护有司代为祭拜,自己立刻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