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恩仇之事
斯泰恩.摩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将大门以三道铁栓锁得严严实实。
他不安地在桌前走来走去,不时抓起羽毛笔,在纸上写些什么。但不出几行的字数,却又烦乱地把它们揉成纸团,愤怒地掷向远处。
“没事的,斯泰恩,冷静一点,你是国王的堂弟,萨格博腾的主人,没人能伤害得了你……没人……”
斯泰恩像是一个罹患焦虑症的患者一样,不断地重复着自我暗示,但这种暗示却又总是在最后关头泄了气。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抓起羽毛笔,在纸上写下新的文字。
“至尊敬的王,我亲爱的兄弟,威尔格弗。请允许我向您忏悔我的过错……不,不对,罪过,请原谅我违抗了您的调兵命令,擅自将第二和第三边戍团留在了萨格博腾……不!不!不!不对!这么写我会完蛋的!”
斯泰恩狂躁地吼着,将信纸捏碎,猛地砸向大门。
他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将头缩在双臂中,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
原本,他以为凭借着萨格博腾坚固的城墙和两个边戍团的保护,自己完全可以在这场战争中苟活下去。
但就在不久前,前线突然传回了一封紧急信件。据信中内容所说,第一、第二、第五、第六军团所组成的联军在与魔物的对抗中全军覆灭。泽莱恩河以北,莱德之屏以西的地区全部沦陷。
信中还提到了一种可怕的魔物。那东西全身都是臃肿的肉块,站起来足足有二十米高。只需要一击,就可以将坚不可摧的堡垒化为废墟……至于其他闻所未闻的怪物,全部都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和无以阻挡的凶残。
——这可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斯泰恩突然感觉一阵冷意,于是忙不迭地走向窗边,一把拉开严实的窗帘。妄图从太阳那里夺回些温暖。
透过略微发黄的水晶玻璃,他看到萨格博腾高耸的城墙遮挡了天际线;看到每隔500米就竖起的黑砖堡垒,以及堡垒顶端的巨型座弩;他看到萨格博腾开城者竖立的守护水晶镇守在城市中央;也看到两支规模最大的边戍团驻扎在城堡内外,夜以继日地守卫着自己。
这些曾给他带来安全感和掌控感的东西,如今却像是洪水猛兽前的新草,经不起一丝的摧残。
“没事的,没事的,什么魔物大军……萨格博腾坚不可摧。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斯泰恩在原地打着转,嘴中絮絮叨叨个不停,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有所慰藉似的。
咚咚咚——
“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斯泰恩吓了一大跳,他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混合着羞耻和怒意大步踱向门口,朝着紧闭的门外吼道:
“我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不要来打扰我!”
“可是……大……大人,”门外的人支支吾吾道,声音在厚重木门的阻挡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我有紧急事项汇报……”
斯泰恩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自己的侍童。于是更加恼怒道:
“紧急?你这挨千刀的小毛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那帮下面来的怪物还要紧急!?我还有正事要忙,快给我滚蛋!”
门外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后,才重新传来了声音:
“……大人,我们的援军抵达了……他们的统帅……想要和您亲自见面……”
——援军!
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字眼却让斯泰恩为之一振,但兴奋之余又转而猜疑道:
“几乎所有的军团都被调去前线了,哪里来的援军?”
“这个……”
“够了,”一个新的声音打断了侍童的话,那个声音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孩子,谢谢你的帮助,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您!”侍童连忙道,紧接着,是一阵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什么?”斯泰恩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你这小毛头要跑哪里去?门外是谁??”
然而,门外的人显然没有在意斯泰恩的质问,只是以平淡的语气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艾纳尔。”
“好咧……”
充当留白的五秒钟后,门上腾地响起一阵巨大的爆裂声,在足以形成风压的气势下,固定着门闩的钉子被掀出来了几厘米。
“啧,一下还踹不开么?真他妈麻烦……”门外之人咕哝道。
还没等斯泰恩反应过来,新的爆裂声响起。这一次,钉子尽数牵连而出,混合着木屑飞散到空中。
大门向着一侧弹开,重重地砸在了墙面上。斯泰恩连连向后踉跄了几步,脸色煞白地望着逐渐走入自己房间的两人。斯泰恩摸索到桌边,抓起上面的工艺匕首,甚至连刀鞘都忘了拔,就匆忙举到了自己的身前。
“你们是谁!?”
“呵呵……”为首的老人摇头一笑,“不过是十年的时间,你就把我给忘了吗,斯泰恩大人?”
斯泰恩愣愣地看着那个身穿白石骑士甲的老人,努力想要从那花白的胡须间辨认出熟悉的形象。突然之间,他的脑子像是雷击闪过,激灵间认出了眼前之人。
“……弗里德曼.拉森?”
弗里德曼将双手交握在身前,扯出一个微笑来,“是的,您的脑子比我想象中得要中用,这样一来就好说了。”
“你……你在那边胡扯些什么?”斯泰恩举着匕首,大声呼叫起来,“卫兵!卫兵!啊……挨千刀的!卫兵都去哪儿了!?”
“没用的,别喊了。”弗里德曼的身旁,那个跟随者用小拇指掏着耳朵,以一种轻佻的口吻说道,“就是你的卫兵们护送我们进来的。可不是所有人都想跟着你一起送死,蠢货。第二、第三边戍团,包括你大部分的亲卫队,都已经倒戈了。”
“怎么可能!”斯泰恩愤怒地一挥手,将一盒装在水晶罐中的墨水打翻在地,“我……我是萨格博腾的最高管理者……国王的弟弟,斯泰恩.摩根!我……这不可能!弗里德曼,你一个王国的叛徒,怎么可能收拢我的人!”
“萨格博腾的最高管理者吗?”弗里德曼稍微扬了扬头,“说到王国的叛徒,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斯泰恩大人?”
斯泰恩像是被人握住了咽喉一般,瞬间噎住了声。
“你觉得一个公然违抗了国王命令、拒绝出战、将直属白石钟塔的军队调为私用的管理者,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吗?即使他是国王数不清的兄弟姐妹中的一员?”弗里德曼逐步向前,逼得斯泰恩连连后退。
“我是斯泰恩.摩根……斯泰恩.摩根!你……”斯泰恩无能地挥动着手,言语间再也没有了理智可言。
“看来和平交涉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是吗,真可惜。”弗里德曼叹了口气,随即向着身旁的人道,“艾纳尔,还记得《王国军事法》的内容吗?”
“当然记得,那可是你让我背的所有东西里最难啃的了。”艾纳尔夸张地耸了耸肩。
“很好。那么叛国罪、抵抗王令罪、私自调用军队罪、战场畏逃罪应该判处什么样的刑罚?”
“呃……”艾纳尔挠了挠脸,无奈承认道,“好吧,其实我不记得了,不过上断头台是肯定没得说了。”
“你们在……”斯泰恩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弗里德曼的一个冷峻的眼神吓了回来。
“继续,”弗里德曼回头道,“《王国军事法》中关于内部处置的规定。如果遇到罪不可赦的人,高级、同级或低一级的军官被准许采取什么行动?”
“啊哈,这个我记得。”艾纳尔抚了下手掌,“以国王的名义,在至少五名同级或低一级军官的见证下,准许对犯人处以军刑。”
“是的,完全正确。”弗里德曼肯定道,抽出腰间的圣封长剑。
“你……你要干什么!?”斯泰恩跌坐在床上,手中依旧抓着那把只能称作为工艺品的华丽匕首。
“不要怕,斯泰恩大人,我只是依照《王国军事法》赋予我的权力,行使我的义务。”弗里德曼将剑空挥两下,带起的剑风让斯泰恩连连打颤。
“弗里德曼!你……你这是要谋杀王室成员!这比你能想象到的任何罪名都要严重!”斯泰恩顾不得最后的尊严,尖叫道。
弗里德曼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嘴角几不可见得颤抖了一下。
“……你说的对,斯泰恩。这确实是我能想象到的最严重的罪名。十年前,就是因为你下套给我安了个‘意图谋杀王室成员’的罪名,我才会被发配到第一边戍团的,不是吗?”
弗里德曼向着一侧撑开手,又将五指张开,任由长剑掉落在地。
“你本来想要我死,但好在当时,我们的国王陛下还算清醒,只是把我发配到了荒芜的极西,让我去训练第一边戍团——也就是你们嘴中的‘人渣’们,好压榨我最后的价值,不是吗?”
弗里德曼脱下银白色的手甲,将其扔在了一旁。
“让我想想,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对了,是在29年前那场孩子们的除幼礼舞会上。面对你那没用的废物猪猡崽子的挑衅,我的儿子英勇地做出了回应。说真的,我真的替他感到骄傲,我一直想告诉他,他有着拉森家的正义感和勇气,他是我的骄傲……”
弗里德曼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颤抖,老人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向前迈了一步。
“这本来是两个男孩之间的事情。是两个刚刚褪去幼稚的孩子,在懵懂的荣誉感的驱使下所做出的决定。在那场决斗中,谁也不是施害者,谁也不是受害者。你的孩子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可你这畜生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你想让我的孩子怎么样吗!?你想让我!的!孩!子!死!”
弗里德曼发出一声疯狂的怒吼,一把拽住斯泰恩的领子,抡起满满一轮胳膊,将他狠狠地砸在地上。不给对方喘气呻吟的机会,弗里德曼骑到他的胸口,将拳头愤怒地倾泻在那张高傲、阴险、懦弱的脸蛋上。
“没错,是我故意放走了我的儿子,即使免除了死刑,我也不想让他在冰天雪地里度过余生,他是拉森家的人,天生的血种!如今,你那猪一样的儿子还是每天在酒和女人堆里昏沉度日,可我的儿子呢!?我甚至不知道我儿子的死活!”
弗里德曼高举拳头,似乎是要聚集全部力量一般地落下,一声酥脆的响动中,斯泰恩的鼻梁骨碎成了几段。
“那天,我跪在你的面前,祈求你放过我的儿子。那是我第一次像个懦夫一样下跪,除了奥古斯都大人的神像以外,我从未向谁屈膝过……即便是国王!我永远忘不了你那得意的笑容……啊!真想再看看啊!快啊!快笑给我看啊!”
弗里德曼用双手抠着斯泰恩的牙齿,向着两边用力掰开。那些牙齿如同被风暴掀翻的大树,一根一根地从牙床上剥离。
斯泰恩发出一阵绝望的呜噫声,混合着口水的血液不住淌下,被强撑开来的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眼珠向上翻开,血丝几乎布满了整个眼白。在一阵无力的挣扎后,那张嘴中再也没有了声音。
弗里德曼喘着粗气,费力地站起身来,一个踉跄险些向后跌倒。艾纳尔一步上前,伸手扶住了他。
斯泰恩仰面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气息。他的下颚骨被弗里德曼掰得四分五裂,无法合上的嘴巴中满是污浊的血液,就像是什么造型恶趣味的容器一样。
两人看着斯泰恩的尸体,久久没有说话。
“为什么没有拦着我。”许久后,弗里德曼才轻声开口道,“不是早就命令过你了吗?如果我的情绪失控了,一定要阻止我。”
他伸起双手,恍恍地看着残留在手中的血液和口水。
“我用一种不荣誉的方式杀死了他……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不,弗里德曼,这和你想的一样。”艾纳尔将手搭在弗里德曼的肩头,喟然道,“冰雪和严寒是没法熄灭你的怒火的,你已经压抑了太久了,我一直都知道。现在,王权的高塔就要倾覆了,所以说……
“你已经……不用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