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攻占宁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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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更暗了些。石焕之紧紧盔甲,准备在城楼巡防,顺便提醒众兄弟们小心提防贼军夜间偷袭。城楼上值守的大部分还是“疑勇营”的兄弟,城内的民壮,没有逼迫,不敢上城墙,估计都吓破了胆,躲在城下。
“咦,那边长毛贼军有动静了,他们是要做什么?”一名城楼上的兄弟,指着北边,叫道。
石焕之顺着往北看去,只见长毛贼兵原本围得死死的队伍,向城墙逼近。石焕之一下紧张起来,以为长毛贼军要展开进攻了,吩咐守兵准备开火。没想到,长毛贼兵离城三百步距离时,便不再逼近,而是站里一旁,将队伍散开了几处缺口。每个缺口处,数十人齐心在离城搭设一座简易的木平台。
长毛贼这是要干什么?唱戏?石焕之不由更疑惑了。原本就觉得长毛贼不对劲,眼下又闹这一出,就更不安了。这肯定有什么用意,只是自己没闹明白!
半个时辰后,天色夜间差不多全暗了下来。这时,长毛贼的队伍里,每隔一段就燃起了两排火把,将木平台照得如同白昼般光亮。
石焕之刚感觉不妥,便也顾不得怕浪费炮子火药,命城头的兄弟将城楼大炮瞄准木台,将之轰掉。
就在这时,城头上的疑勇营兄弟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没错,他们瞧见一队队的老人和妇孺的乡民被长毛贼扶上了平台。几个眼尖的鸟枪手,甚至认出了有几名乡民是他们的家人!他们大喊着将城楼的炮手赶了下来,又调转炮口方向,以免伤到城下木台上自己的家人。
石焕之终于明白这群长毛贼军的恶毒计划。想必是拿疑勇营兄弟们的家眷作人质,兄弟们没办法朝自己家人开火,扰乱疑勇营的军心,甚至,还会逼疑勇营的兄弟束手投降。
石焕之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心底发冷。
这个计划太狠毒了,牢牢抓住了人性弱点,完全没办法抵挡。要知道,疑勇营的兄弟之所以在战场上悍不畏死,战无不胜,就是因为有个勇气和信念支撑着他们,那就是保卫自己的家乡,保卫自己的家人。不行,不能让更多的兄弟们知道他们的家人已在贼军手中,否则,只怕不但这宁远城守不住,连疑勇营也全完了。
石焕之喊道:“所有疑勇营兄弟,不得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违令者斩!贼军既然没进攻,各位兄弟就地休息,养足精神,做好贼军进攻准备。”
石焕之心里没底,他只能趁着天黑,希望城头上的同乡兄弟们看不清楚,只是木平台两边照得如同白昼一样灯火通明的火把,在黑暗中更加引人注目,又哪会看不清楚?
更加让石焕之幻想破灭的是,耳边忽然传来家乡石家洞人那特有的乡音:“崽伢子们,别和圣军作对了,开城门出城和亲人团聚了!”
“崽伢子们,别被石家兄弟骗去送死,永州府城和长沙省城都被圣军打下来了!”
“崽伢子们,别打仗了,快随老娘回家去,你媳妇和崽子都盼着你呐!”
石焕之是个死脑筋,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堂哥临走前交代给他的任务。即便知道很不妙,他还是强行下令用沙土杂物等封死城门,又命令城楼上所有兵勇用破布堵住双耳。为分散兵勇心思,他还来回训话,说堂哥石焕章马上就要回宁远了,还带来大量战利品,以此鼓舞士气。
随后又将城中只知道烧香求保佑的知县叫来,让他和一些衙役在城中四处宣扬,一旦破了城,长毛贼军会将城中男丁不管老少全部杀死,妇女抢去军营中凌辱,以此诱骗逼迫城中民众上城墙协助守城。
忙活到深夜,疲劳至极的石焕之就躺在城楼上墙角里,沉沉睡去。
“团总大人,不好了!”一名乡勇慌慌张张地摇醒石焕之。
“什么事情?慌张成这样!还有,说了多少次,我是团副总!”石焕之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睛,不耐烦地喝斥道。
“团副总,都降了!昨晚城里的疑勇营兄弟一大半都跑出城投降贼军了,只剩下一直跟着你的这二百多号人了。”
“什么?”
“连那个总兵大人昨夜也偷偷出城了!”
“混蛋!都他们的混蛋!你也混蛋!怎么不早点来报我?”
“团副总,他们都是半夜悄悄用绳子从城楼吊下去,小人也是刚刚才发现。”
石焕之急忙一咕噜爬起来,一脚踢翻眼前的乡勇,望向城外。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已经能清楚地看见那几个简易木平台。台上并没人,火把也早就熄灭,一切显得那么安静。
正在这时,原本的寂静被鼓点声打破。长毛贼军中人群攒动,锣鼓敲响。
石焕之心情沉重,喃喃道:“要攻城了吗?眼下城内连疑勇营兄弟都跑了,剩下的兄弟也是无心作战,看来,自己等不到堂哥回来的时候了!”
他心中一片凄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听见城外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抬头望去,却见长毛贼兵中间树起了红包黄的双色绸缎大旗,数百人簇拥着几十余人,缓缓登上中间最大的平台。
中间有一人感觉侧影很熟悉!
等等,怎么会?那是堂哥石焕章!!!
不会有错!即便是侧脸,即便隔得有些远,石焕之绝对不会认错!堂哥的身影已根植在他心底!何况,旁边那个外号小石头的侍卫,不正扶着堂哥吗。
只是,堂哥怎么会在长毛贼军之中?!石焕之感觉自己眼睛和脑袋一起错乱!
他已来不及多想,因为,他那平日里让他钦佩敬仰的堂哥石焕章,已经站在平台中间,正面朝他望来!
石焕之第一次很想朝堂哥大喊一声:为什么?你让我好好替你守城。怎么你自己跑贼军里面去了?
面对远处平台上的堂哥,他突然感觉又有点怨恨,但更多的却是怜惜。那个堂哥,原本冷静自信、智慧儒雅的团总石焕章,今天,即便是隔这么远,仍能觉察到他的颓然和沮丧,不单单只是面色惨白一点,身上官袍破损一点,还有那股行尸走肉般的毫无斗志的感觉,发自心底的绝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昔日那英姿飒爽的儒将,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正思索着,城外贼军突然静了下来,一片压抑。石焕之瞧见堂哥站在木台上,高呼:“焕之,让疑勇营的兄弟们打开城门,都降了吧。”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石焕之吼道。
“没有为什么!如果你们还认我是疑勇营的团总,是你们的大哥,就听我最后一个命令。开城投降!”
见没人动,平台上的石焕章,神情开始激动起来,声音略带嘶哑,吼道:“焕之,你看看城里还有多少疑勇营的兄弟?你问问他们还有几个人真的愿意跟随你死守城墙?就算他们愿意,他们父母妻儿呢?”
石焕章那萧索的身影,又继续嘶喊,“城上的疑勇营兄弟们,我知道你们都在看着,你们家乡都是在石家洞附近,是我石焕章的乡亲,我不忍心将你们全拖入死路,让家乡父老来埋怨。听我一句,赶快打开城门降了吧,算我石焕章求你们了!”喊罢,双腿膝盖一弯,竟然跪倒在木台上!
石焕之面色大变,心里一阵刀刮般绞痛,堂哥是受到了怎样的境遇,才会这般模样?罢了罢了,反正城头上的兄弟也是无心守城,这么点人也不可能真的守住,白白送死罢了。当下他也心灰意冷,命城里兵勇打开城门,自己意兴阑珊地走下城楼。
宁远城门已经打开!石焕之和城内的疑勇营兵勇都出了城门,扔了兵器,徒手走向木台上的石焕章。
宁远城守兵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