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用性命去保护的人

  青白国边陲，海滨别墅。
  海风撩起月白色的纱帘，洒进几缕稀疏的月光。
  松软的大床上，霍厉霆依然沉睡不醒。
  各种监护仪屏幕的微光，照出静坐在床旁那道笔挺的身影。
  易先生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可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半丝不耐，只有深深的惋惜。
  锦城霍家，霍氏集团的三少爷，曾经多么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的人，此刻竟然被人害成这样。
  满脸皱纹，苍老、瘦削，说是一只脚已然踏入鬼门关也不为过了。
  年轻和才华曾经在这个男人身上得到最好的体现，他像是上帝的宠儿，即将到达山峰顶端，却因为小小的蛊毒被拉下神坛，跌进无望的泥沼。
  大床上，霍厉霆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来。
  房间内的光线很暗，但他能看清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空气，陌生的陈设，还有眼前陌生的男人……
  易先生对上他平静无波的双眸，眼底闪过一抹激赏，随手将房间里的光调到暖白：“霍先生，你好！我就是红女的老板，你可以叫我易先生。”
  光线温和，但霍厉霆睡得太久，还是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才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人。
  中年微胖，但保养得宜，笔挺的中山装没有一丝褶皱，良好的做工和裁剪，一看就是手工定制。他脸上是从容的淡笑，无形中透着一股让人安定的儒雅。
  “霍先生，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易先生温声轻问。
  霍厉霆平静地摇摇头：“没有，我很好，多谢关心！”
  他开口，声音有些微哑。
  易先生立刻起身到了杯温水放到床头柜上，又弯腰作势扶霍厉霆起身。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霍厉霆抬手阻拦。
  “不用，我自己来，多谢！”霍厉霆挡开他的手，撑着睡到酸痛的身体缓缓坐起。
  他的动作迟缓，没一下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真是抱歉，第一次见面就让你如此辛苦，明知道你身体有恙，还强行让她们请你过来。”易先生看着有些惋惜，但到底没有再伸手帮忙。
  这是一个男人的自强和自尊，值得让人尊重和敬佩。
  霍厉霆终于完全坐起身，他后背依靠在软包床头上，笑得云淡风轻：“不妨。第一次见面就让你见到几十年后的我，也是一种难得的穿越体验。一般人，不会有这个机会。”
  洒脱、自信，即便是满头的银发和皱纹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姿气度，反而多了份让人信服的沉稳。
  易先生越发觉得惋惜：“霍先生放心，我已经安排了最好的精英团队日夜研发，一定会尽快研制出让你身体彻底痊愈的解药。”
  霍厉霆面上依旧保持着淡笑：“易先生不用客气，我真的没事。只是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我带到这里，恐怕要白费功夫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对于令千金的事，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他有些自嘲地看着自己松树皮般苍老枯瘦的手，轻微颤抖的指尖全部都是后遗症的表象。
  易先生宽慰道：“没事，霍先生，你别着急，我会先治好你的身体，再谈后续的事情。另外，我已经派人去密查，一定会找到算计你的人。如果我们没能顺利研制出解药，那么这个人就会成为治好你的关键。双管齐下，确保你万无一失。”
  真情实意，普通人听到这番话，必定感动不已。
  可霍厉霆眸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直言道：“易先生有心了。不过，令千金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更紧急？”
  易先生儒雅淡笑：“我就知道，聪明如霍先生，一定会问到这个问题。你怀疑我用女儿别人挟持这个噱头来把你架到道德的制高点上，让你无法拒绝我的请求？但其实并不是。”
  他顿了顿，尽管竭力平复，表情中还是泄露出无可奈何的担忧：“我女儿的确是被人绑架挟持，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她不会有任何的生命危险。之所以这么厚着脸皮请你来，是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恐怕只有你能完成。”
  易先生看向霍厉霆，儒雅的面容上透露出严肃和郑重。
  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静谧地空气中散开。
  霍厉霆无畏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透过他的眼睛直看进他的心里。
  那是对敌人的敬畏和恐惧！
  能够上一个神秘组织的首脑畏惧的，只能是更强大的存在。
  “他们是谁？”霍厉霆开口，直白犀利。
  易先生咬牙，迟疑片刻，艰难地吐出四个字：“雄鹰集团。”
  霍厉霆微怔，旋即眉头就蹙了起来。
  雄鹰集团，全球最大的公开黑集团，在全世界各地都有影子一样的分公司和爪牙。他们自称是会在飞过的每一处地方落下让人难以磨灭的阴影。
  因为这种嚣张的言论，引起全球警.方的关注，却依然挡不住大批狂热分子争先恐后的加入。他们拥有强大的科技实力，官方一直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大多数的民间高手，因为其黑暗地背景也敬而远之，不敢轻易招惹。
  易先生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对这个集团有所了解，继续解释道：“一直以来，他们想要的都不止是钱，还有人才。这些年，他们几乎把我苦心培养和挖掘来的技术人才全部弄走，但他们集团还是连续几年受到重创。他们挟持我的女儿，就是想逼我给他们查到到底是谁破坏了他们的安全和财务系统。所以在这个目的达到之前，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动我女儿。”
  “霍先生，我这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强行把你请到这里。”易先生说着，朝着霍厉霆深鞠一躬：“拜托你帮帮忙，救救我的女儿。”
  不等霍厉霆回答，他就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人推门进来，手中抱着一摞资料。
  “霍先生，这些都是关于雄鹰集团和他们这几次重创的资料，你精神好的时候可以先看看。当然，前提是保证你身体得到足够的治疗和休息。等到你身体彻底康复过来，我们再想办法，看接下来怎么做。”
  易先生没有给霍厉霆反驳的机会，直接将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拜托了。”
  霍厉霆看看那叠资料，又看看易先生。
  在稳重淡定的人，在面对至亲危险的时候，也难免露出几分急切。
  霍厉霆抬手抚过那叠文件，点点头：“好，我试试。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报道你的救命之恩。雄鹰集团是国际上人人闻风丧胆的黑集团，应该人人得而诛之。从前不屑招惹，但我现在既然到了这里，就会全力一试。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易先生立刻道：“霍先生请讲。”
  “麻烦你确保我妻儿的安全。”
  易先生表情一松：“霍先生放心，这个我已经安排好，稍后可以随时给你报告他们的情况。”
  霍厉霆眉尾轻轻挑了挑：“易先生考虑周全，多谢了。”
  易先生脸上露出释然地微笑：“有求于人，都是应该做的。霍先生，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相信不管是我还是你的家人，此刻最盼望的，都是你能完全好起来。”
  想到肖暖和云天，霍厉霆心口温热，放下两分戒备：“好。”
  ……
  青白国，皇宫，三王子寝殿。
  “你、你，你们几个全部留在这里，好好地替我把守着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华蓉一身镶金缀玉的公主服，指挥着几个贴身侍女替换掉守卫的位置：“谁要是敢凑过来偷听，无需禀告，直接打聋他的耳朵。”
  这位青白国唯一的公主，深得陛下王后喜爱，性格是出了名的乖张。
  守卫不敢招惹，全都退得远远的。
  华蓉这才傲娇地一扬下巴，推门进去：“暖暖，我来看你了。”
  人未到，声先至，是她一贯的风格。
  肖暖正坐在寝殿露台的铁艺椅上出神，闻声精神一震。
  多谢老天保佑，华蓉看到她的求救了。
  肖暖起身折回殿中，快步迎上：“谢谢你来看我。”
  她努力挤出笑意，可那笑意里还是透出明显的苦涩。
  华蓉一把紧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怎么数日不见，你瘦了这么多？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们见的最后一面，是在宫宴上。
  那天的肖暖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肖暖叹了口气，拉着华蓉到沙发坐下：“总之是一言难尽。那些事我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跟你细说，眼下有件要紧的事，希望你能帮帮我。”
  华蓉豪气道：“什么事？你尽管直说。”
  肖暖将洪敏如何提出证据，如何跟国王王后编排自己身份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华蓉说了一遍：“陛下和王后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相信，但他们现在把我禁足在这里，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呵，这个大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能胡说八道呢？还潜伏五年的间谍，我看他是没事一天电影电视看过了吧！还有父王和母后也是，任人唯亲，连调没调查就委屈你，太过分了。难怪你迟迟不肯跟三哥结婚，总说要做出一番成绩来。我先前还觉得有点不理解，现在想想，你根本是早就透过现象，看清他们这些人的本质了。你现在要真是做了我们巴颂家的儿媳妇，还不被他们搓圆捏扁。”
  华蓉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说着，越说越觉得气愤：“不行，不能三哥不在，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你，我现在就去找他们理论。还敢怀疑我天儿的身份，我天儿那是他们能怀疑的么？”
  言落，她忿忿起身，大步就要往外走。
  肖暖急忙拉住她，低低道：“你先别激动，我话还没说完。大王子的话，其实有一半是真的。”
  “恩？”华蓉怔住，不明所以地看着肖暖。
  肖暖拉她坐下，低低道：“云天的确不是我和你三哥的儿子。抱歉，我们不是有心要欺瞒你们的，只是当时宫中正好也是在闹刺客间谍的事情，我又身受重伤，必须要在宫中养病。阿烈怕我被牵连进去，只得说我们关系亲密。之后我们一直想找机会跟大家解释清楚，但每次总是阴差阳错，再后来云天出生，看到大家这么欢喜，事情就更没办法解释了。”
  肖暖垂下眼眸，握着华蓉的手紧了紧：“我真的没想骗你们，这些年不管是云天还是我，或者是阿烈，我们都像一家人一样相处。云天的心里，也只有阿烈这一位父亲。我真的不知道大王子为什么要污蔑我是间谍，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不是。”
  华蓉杏眼圆睁，吃惊地看着肖暖，眼底有茫然、又无措，还有难以置信。
  肖暖以为她不信，连忙抬手要发誓。
  华蓉回过神，连忙按住她的手：“我相信你，我完全相信！这些年，你为我们青白国子民、为我们皇室做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我绝对不会怀疑你的初衷和身份，我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云天不是三哥的亲生儿子。三哥对他疼爱有加，他对三哥敬重维护，怎么会不是亲生的呢？就算把他们拉倒大街上让陌生人看，别人也会说他们是亲父子啊！”
  肖暖哑然。
  是啊！但那只是在那些人没有见到霍厉霆之前。
  见过霍厉霆的人都能看出，云天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父子俩。
  华蓉托着下巴想了想：“哼，瞒着所有人这种鬼主意，肯定是三哥想出来。他那时候满世界说你是他的人鱼公主，是他的人间理想。这个恋爱脑，把父王母后都蒙过去了，现在却要你来承受这个结果，坏蛋！”
  “话也不能这么说。阿烈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能安全的留在宫里养病，他的出发点都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他，我和云天恐怕早就已经死了。”肖暖对此，常怀感激。
  但越是如此，云天的存在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肖暖握着华蓉的手，郑重道：“现在的情况是云天在z国失踪，阿烈束手无策，我必须要回去。华蓉，请你帮帮我！”
  她在这里孤立无援，就如同三哥在z国孤立无援。
  华蓉是打从心里喜欢云天和肖暖，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不管他们身上流着什么血，她都喜欢！
  华蓉用力地回握着肖暖的手，紧了紧：“你放心，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求父王母后，让他们放你回去找到云天和三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她就起身离开。
  肖暖忙跟着站起，拉住她：“现在去求情，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华蓉稍微愣了愣就反应过来，洪敏已经把肖暖说成巫妖一类的存在，她现在去到父王母后面前求情，他们肯定会以为自己被肖暖蛊惑，对肖暖的怀疑只能是有多无少。
  这个时候，她绝对不可以添乱。
  “那怎么办呢？”华蓉低头咬唇，她想了想，忽然兴奋地抬起头：“有了，我知道了。”
  她凑到肖暖耳边，轻轻耳语两句。
  肖暖的眉头先是舒展，但跟着就紧蹙起来：“这样，你会不会太危险了？”
  华蓉得意一笑：“怎么会？我好歹是青白国的公主，量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不过，我刚才来得匆忙，没有做好准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再等等我。我先去安排一下，很快就来。”
  短时间内，肖暖实在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点点头：“好，那我等你消息。”
  她松开华蓉的手，郑重地朝她深鞠一躬：“谢谢，谢谢你！”
  “诶，你这是干什么？”华蓉急忙将她扶起：“我们是好姐妹，不是塑料姐妹。他们不相信你，我信！”
  她伸手，替肖暖捋了捋额边的发：“你安心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她刚转过身，又似想到什么，回头对肖暖道：“暖暖，你现在还爱着那位霍大使，对不对？”
  肖暖一怔，嘴角扬起苦涩：“我不知道。我感觉现在自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爱了。”
  她不是敷衍，她说的是事实。
  不管是霍厉霆还是洪烈，都是她愿意用性命去保护的人。
  可要说想跟谁过下去，她都完全没想过。
  华蓉莞尔一笑：“无所谓，不管你选谁，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都永远是最疼爱云天的姑姑。就算是那位霍先生的家人，也别想跟我争。”
  飞扬的眉眼是比阳光还热烈，一股暖流从心田涌过。
  肖暖伸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放心，霍家没人跟你争。华蓉，谢谢你，谢谢！”
  ……
  z国，锦湖湾别墅。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洪烈靠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浑身上下都笼罩着颓丧的气息。
  他已经给霍厉仁发了无数短信，打了无数的电话，可那边根本毫无回应。
  霍厉仁的态度很明显，现在云天在他的手里，主动权就在他的手里。
  他拿捏着所有人的软肋，可以为所欲为。
  洪烈痛苦地以后掩面，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跟霍厉仁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合作？
  他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跟霍厉霆竞争，有云天的帮助，他何愁没有胜算？
  可现在，儿子……
  洪烈烦躁地拿起电话，准备再联系霍厉仁。
  大门处，传来急促地敲门声：“洪先生、洪先生，你在里面吗？”
  查阿鹏？
  他不是应该在青白国找凶手吗？怎么会到这里来？
  难道，是出事了？
  洪烈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开门，将他让进来。
  查阿鹏满脸憔悴，环视周围无人，立刻道：“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陛下和王后将夫人关起来了。”
  洪烈手中的手机，“咣当”掉在地上：“什么？怎么会这样？”
  查阿鹏擦了擦头上的汗，将肖暖如何回去请国王王后帮忙，又如何被洪敏拆穿诬陷，如何被关进寝殿都一一详述了一遍：“夫人现在被关在寝宫中，可以说是孤立无援了。”
  洪烈一屁股跌坐进沙发里，良久都没有反应。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的私心、他的谎话……
  现在不但害了云天，还害了暖暖！
  可是，大哥是怎么知道云天身世的呢？
  而且竟然还掌握了那么多确凿的证据，甚至还偷偷拿了他和云天的东西去做亲子鉴定？
  还有霍厉霆和云天的亲子鉴定？
  无数的疑团在脑海中盘旋，如同层层阴云，密不透风地笼罩下来。
  洪烈捡起地上的手机，直接拨通了洪敏的电话。
  电话那端，洪敏像是早料到一般，声音悠然道：“阿烈，难得你终于想起我这个大哥，主动给我打一回电话啊！”
  洪烈开门见山，直接质问道：“大哥，你为什么要污蔑暖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一直以为，大哥是个温和宽厚的人，想不到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大哥送来的却是暴击。
  “我怎么对你了？在父王母后面前，我可是没有说你的半句不是！”洪敏理直气壮：“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青白国！为了我们皇室的颜面！为了不让你上当受骗！”
  “胡说，你根本是为了王位！为了那可笑的权势利益！”
  洪烈愤怒地咆哮着：“你知道我喜欢的只是吃和玩，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争王位，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被不被骗都好，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你为什么要毁了我？为什么？！”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嘶吼出来。
  他的国王和王后心目中的形象没了，想要救肖暖，带着她全身而退，就更难了。
  洪敏将电话拿远，等到声音安静下来，才幽幽道：“阿烈，你冷静点。虽然你不问政事，但父王后母后一向是最疼你的，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而且，我跟他们说过，这一切是那个肖暖的蛊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爱情冲昏头脑而已。你只要把所有事往她身上一推，你还是你，还是我们青白国的三王子，还是我的……好弟弟！”
  他故意拉长尾音，蛊惑、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