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送信的信使甩鞭子轻轻抽打马屁股。
  当天下午大喇嘛等等人看到信后, 放下一半心特痛快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保康是听不到了。
  他三舅舅的信走的是一般快信, 暂时皇后娘娘还收不到,暂时也不会知道她儿子,保康阿哥·快乐大师——尿床了——
  可是京城的皇上?
  皇上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信件,误以为发生什么大事的他看完信后狠狠松一口气,至于他二哥因为这点小事兴师动众发“八百里加急”,皇上一点儿也没有责怪他二哥的意思, 很应该。
  松了口气, 皇上就有心思琢磨其他了。
  先是他二哥的问题:“……臣兄总觉得,保康侄子的师祖面善,端其言行气度, 也不像是普通人,我们家——有哪位出家的先人吗?臣兄面对他的时候, 总觉得……总觉得……要礼让, 要敬着,气短,没胆……”
  皇上擦擦眼泪。
  再看, 他儿子保康——尿床了!
  皇上愣了片刻, 也忍不住笑出来。自从和太皇太后僵持, 皇上的脸上就是“风云密布的阴沉沉”, 此刻他这一笑, 梁九功他们这些乾清宫的宫人们都念“阿弥陀佛”。
  可是皇上心情好了很多,不光笑, 还需要分享:“梁九功, 你看, 我们的小阿哥打从两岁半就知道尿床不好意思,哪知道这三岁半破功了。”
  皇上笑得一脸骄傲,眼里的笑里也都是为人父的骄傲;梁九功赶紧跟上:“小阿哥三岁半,还是孩子那。”
  皇上笑得更为畅快:“不错。保康还是一个小孩子。”
  一个还没长大,还得及和他,和他的额涅,兄弟亲人们培养感情的小孩子。
  皇上一时间胸腔里鼓动着他对保康熊儿子的愧疚和想念,以及儿子还没长大就可以团聚的那份庆幸和欢喜。
  可是皇上有心去和皇后分享分享,又怕惹得她掉眼泪;习惯性地想去慈宁宫,又因为这封信更想早点见到“他们”,又想起来他正和皇祖母僵持着……
  至于皇太后,暂时皇上和太皇太后不约而同地瞒着皇太后,皇上也不能去找他皇额涅……
  皇上将信件翻来覆去看了两三次,还是觉得只和梁九功说说不尽兴,抬脚去了南书房,和他的亲近大臣们讨论讨论……
  …………
  保康无知无觉,当然不知道当今皇上和一帮子大臣们就小儿尿床的问题,展开各种“为人父亲”的骄傲讨论,引经据典,牵涉到医学,小儿教育等等等等,还写了诗词,做了赋……
  保康还在因为他的“大意失荆州”而郁闷崩溃,当天下午天上下起来小雨,他也觉得那是老天爷都在同情他,一天下来都是人前撑住场面“输人不输阵”,唯有和师祖单独相处的时候各种无精打采,默默“悲愤伤心”。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放晴,可是大队人马顾忌路途颠簸,做马车不舒服,还是走得很慢,保康在马车里完场三位老师布置的功课,依赖地窝在师祖怀里不动弹。
  师祖抱着撒娇的小徒孙,看向马车窗户外面的蓝天白云,微微笑。
  马车轱辘轱辘,马蹄子踢嗒踢嗒。两天后大队人马进入山西大同府的蔚州灵丘县地界,师祖因为心疼“乖巧”的小徒孙,立即领着他出马车,逛街,吃蔚州当地美食,看蔚州美景……
  三千年蔚州飞狐古道,雄壮甲于诸边的铁城。同样是群山林立,各民族混居的地方,可是保康面对蔚州和五台相似又不相似的风景,还是兴奋,特别是那个苦荞凉粉,滑润爽口,略苦微麻的独特风味,吃得那个嗷嗷叫。
  “师祖,保康要吃辣子。”
  “辣子,是四川那边的辣子?可以吃,但不能多吃。”
  “那师祖,这里有辣子吗?”
  “暂时没有,晚些让你二伯写信到京城,让他们在皇庄里种,今年应该来得及。”
  “好。”
  “师祖,我们还去看其他风景吗?书上说这里是五台山、太行山、恒山三大山脉余脉的交接处,今天一大早鸿德格和潘云都跟着三位老师骑马出门了。”
  “保康想看,我们就去看。”
  保康:“……”
  大眼睛眨巴一下,定睛看看师祖,发现师祖没有哄他,也没有着急赶路的意思,耐不住激动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嗓门清脆响亮:“谢谢师祖。师祖,还有玉皇阁。”
  “好,还有玉皇阁。”
  登临玉皇阁可凭槛眺望塞外大好风光,为历代文人墨客游览胜地。可是玉皇阁在蔚州北城,不在他们的路线内,可是师祖知道小徒孙的小心思,抱着小徒孙,还是笑。
  老少两个在蔚州玩得开心,一点儿也没有要启程的意思。其他人也都觉得,应该给予小阿哥一定的“特殊照顾”,照顾照顾小阿哥受伤的小心灵。
  疼爱小外甥的三舅舅直接和裕亲王商议,干脆大队人马停下来修整几天。
  裕亲王:“……”
  裕亲王面对宠溺外甥毫无原则的法喀公爷,气呼呼地反问:“南边的战事……你真要不参加了?”
  法喀毫不在意的点头,他还真没盯着南边的战事:“水师之事,一直都有明珠、姚启圣、李光地、施琅他们在跟进,凭借施琅的能力,打下来完全没有问题。”
  裕亲王不同意:“人人都夸施琅有才能,我也同意。可他人能信任吗?”
  法喀看一眼裕亲王,目光严肃:“可以信任。施琅从坚决反清,跟随郑成功去小琉球勤王,和郑成功意见不合,闹翻,再到只身逃离小琉球,郑成功杀害他的父亲和弟弟,他一怒之下投靠朝廷一心反郑成功……”
  “这中间的过程,很实在。尽管他上次跟随郑芝龙投靠朝廷,半路又回去反清。但是,这次,不管他最后心里有何犹豫,他,不再有退路。”
  大势所趋,大清统一中原和沿海,除非施琅出洋不做华夏人……裕亲王听懂了,可他还是不认同:“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任由施琅一个人领兵。”
  “不过这个事情我们回去再说。你不着急,我知道了。可,这些人,那位大师,他们这般宠溺小阿哥,这如何使得?”
  法喀:“……”
  法喀想问裕亲王,哪方面不使得?面对裕亲王的冷脸乖觉地摸摸鼻子,随口说道:“小阿哥还小那。”
  裕亲王气闷。
  “你还天天说现在的八旗子弟天天斗鸡遛鸟不争气,到了自己小外甥的身上就这般纵容。小阿哥作为皇子,将来就是不领兵作战,那也必然是文武双全……”
  布拉布拉,裕亲王一通念叨,大致意思就是小阿哥这般玩乐是不行的,需要慢慢改变,变成标准的皇子的样子。
  法喀安静地听着,听完还重重地点头。
  “王爷说得很对。”
  “师祖和小阿哥大约申时回来。”
  法喀眼神儿鼓励,还重重地抱抱王爷一下。
  裕亲王:“……”
  裕亲王先是眼睛一亮……接着气得深呼吸再深呼吸。
  摔咧子!他要有胆子,他还用和法喀磨嘴皮子?他早自己去说了。
  裕亲王生闷气,可是法喀也骑马出了驿馆,说要准备一些当地土特产——咳咳,反正法喀自觉,他是不敢和师祖提出这个问题,裕亲王……有胆子裕亲王自己去说。
  裕亲王:“……”
  皇上弟弟如果给他回信,应该是明天才到,如果皇上弟弟知道并且愿意告诉他。裕亲王决定等到明天看看能不能收到信再说。可是裕亲王做好了打算,晚食后散步的时候,他看到师祖找法喀说话,忍不住了。
  这位大师对上他这个“裕亲王”,要么不搭理,要么淡淡的一眼其中意味自己体会……对法喀却是这般和气,还谆谆教导!
  裕亲王心里升起不服气的情绪,让侍卫盯着大师的小院子,等法喀从里面出来后,自己“慢悠悠”地踱着八字步,来了。
  “大师好。”裕亲王端着他身为“亲王”的气派,“贤王”的气度。
  “阿弥陀佛。裕亲王好。”大师没看他,抬手打一个佛号。
  裕亲王:“……”
  不求大师你喊一声“王爷”了,能不能不要喊“裕亲王”?
  裕亲王莫名地,心里升起一股特别扭的情绪,更是端着他“亲王”的气派,“贤王”的气度,有模有样地说道:“大师照顾小阿哥三年,劳苦功高……”
  “本王在五台山上的时候,就想见一见大师——后来事情忙碌,一直无缘得见,上路后也琐事缠身,没有和大师好好说说话,一直深为遗憾。”
  可是师祖还是没看他,盘膝静坐,一副出家人出尘脱俗,无心俗事的姿态。
  “阿弥陀佛。随缘即可。”
  裕亲王胸口一堵,再出口语气就不由地有些气冲冲:“大师宠爱小阿哥,本王知道。可是小阿哥虽年幼,却也是皇子。作为皇子,自有其言行举止的要求,日常作息的……”
  裕亲王说着说着,卡壳。
  因为师祖抬手,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裕亲王呆立当场,好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呆头鹅。
  裕亲王内心咆哮,恨不得狠狠摇摇皇上弟弟的肩膀,问问他“这位大师是何许人也”。
  裕亲王深刻领悟到,他皇上弟弟派他来五台山根本就是另有“目的”——一定是他在师祖的面前吃瘪了,让他也来感受一番!
  对,就是这样。
  “天色不早了,大师早点休息。”裕亲王感觉他是逃走的。
  “阿弥陀佛。”师祖打一声佛号,转头看向里间门口的小徒孙。
  保康嘻嘻笑,几步上前窝到师祖的怀里:“师祖,保康洗澡的时候就听到二伯的动静,可是保康洗完澡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二伯也没发现。师祖,二伯他好笨笨。”
  师祖微笑:“言语无忌。他是保康的二伯。”
  保康点头,“师祖,保康知道,二伯秉性忠厚。”
  “师祖,二伯他是皇帝的二哥,怎么是皇帝做了皇帝?皇帝还怎么信任他?”
  师祖一愣神,不过师祖也觉得小徒孙需要知道一些事情,当下就抱着他娓娓道来:“当年,皇家要选太子,问三个长成的皇子的志向。你二伯说:‘愿为贤王。’”
  保康小小的惊讶。
  师祖面对小徒孙眼里的惊讶,也是微微感叹:“那个时候……皇位顺利交接,也是大清和百姓的福祉。”
  “皇帝,三岁出天花,扛了过去。平时看着身体也好,读书更是非常有灵性。皇家选他,也是应当。只是难得裕亲王礼让恭谦,现在对皇帝还是唯马首是瞻,殊为难得。”
  保康眨巴眼睛,笑得那个开心:“那师祖,做皇帝,一定要出过天花?师祖,太子殿下也出过天花,身体也好,读书也好……”
  保康的意思,太子殿下出了天花扛过来,岂不是上天注定的太子人选?
  哪知师祖轻轻摇头:“不是‘一定要出过天花’。出天花,扛过来,只是一个优势。”
  “这些年皇帝不断推行汉家的‘人痘法种痘’,皇子们大多都去‘种痘’,出天花扛过来不再是优势。”
  保康的小心肝儿一颤,顾不得太子殿下的事情,睁大眼睛问道:“师祖,保康也要种痘?”
  师祖:“嗯。”
  保康:“……”
  “师祖,保康不要种痘。师祖,保康保证长命百岁。”
  保康眼巴巴地看着师祖。他虽然没见过,但日常听听山上的大小和尚提起天花的恐惧,种痘的成功几率,他就本能地觉得害怕。
  “师祖,没得天花的人去种痘,一百个里面总有一个扛不过来,不是一定成功的防疫。”
  保康可怜巴巴的,师祖终于从善如流地点头:“保康说得对。可是不种痘,就有一半的几率得天花。万一得了天花……就算可以扛过来,也会有一半的几率留下一脸麻子。”
  保康:“……”
  保康瞬间想起“县令”那一脸“代表光荣”的麻点儿,不由地打个哆嗦,两眼发直。
  脑袋埋在师祖的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师祖,保康不要毁容。师祖,保康不要毁容。师祖——”
  保康真的吓坏了,上辈子毁容那是为了活命,很值得,可是这辈子若因为生病,不对,因为种痘得了一脸小麻子……
  师祖让小徒孙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想说脸上有麻子不是毁容,没人会嫌弃因为天花脸上有麻子的人,可是……确实不大好看。
  师祖哄着小徒孙去睡觉,还承诺他,可以有裕亲王和京城的太医们研究,完全防疫的种痘之法,再给保康种痘。
  保康勉强睡着,梦里,一会儿是自己患了天花丑丑的,小姑娘和小孩子一看见就害怕闪避的眼神;一会儿自己得了天花,好了,得了一脸麻子……小姑娘和小孩子一看见就嫌弃……
  奶嬷嬷发现小阿哥睡得不安稳,耐心哄着也没效果。师祖半夜起来听到动静,抱着小徒孙到自己的床上,搂着他睡,好歹才是睡得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收到皇上弟弟回信的裕亲王,面对保康侄子的要求,埋头写信。
  阿弥陀佛,皇上弟弟,不是二哥不厚道,是二哥不敢说一个“不”啊。
  保康侄子要吃辣椒,从四川找种子在皇庄种;保康侄子害怕人痘种痘法,让太医院和种痘局赶紧研究,不管什么方法都试试;保康侄子在四季清凉的五台山长大,他的住处不能太闷热,需要好好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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