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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进入区委书记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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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强远比会场和电视上要平和,握手之后,问道:“小侯,听定和说你下棋水平不错,今天我们痛痛快快地杀几盘,你不能放水,大家凭本事,真刀真枪地干。”张强被评为江阳区象棋第一人,纵横驰骋,未尝有对手。每次棋瘾发作难忍时,总觉得好对手难求。遇尔遇到一个好手,总觉得如六月喝了冰水一样舒畅。
  最初得知要和威严的区委书记张强下棋,侯沧海心有忐忑。见面后发现生活中的区委书记很是本色,没有把架子端起来,这才放下心来。他将棋盘摆好,抱拳道:“张书记,我的水平不高,请多指教。”
  区委常委、委办主任鲍大有笑道:“小侯别客气,全力以赴地下棋,给张书记增加点障碍,只要张书记赢得不太轻松,你的水平就算不错。”
  侯沧海道:“我全力以赴,争取让张书记多消耗点脑细胞。”
  张强哈哈大笑道:“小侯不错,有点意思。”在他的经验中,这种没有职务小年轻见到大领导必然手足无措,拘谨异常,这个叫侯沧海的小伙子言谈举止有礼貌,但是神情落落大方,并不紧张,是个有趣的年轻人。
  棋局摆开,鲍大有安排道:“詹军,你去点菜。”
  詹军接受任务后就要朝外走,杨定和急忙道:“詹主任,何劳你这位大主任费神,小侯已经安排好了。”
  詹军还是出了门,去看一看侯沧海点的饭菜是否合张、鲍两位领导的胃口。作为区委办副主任,他一直小心翼翼,总是担心某个地方做得不好,会让领导心生芥蒂,影响自己的前程。
  他一直将“一个马蹄铁改变一个国家命运”的故事作为自己在单位办事原则的隐喻。
  这个故事大体如此: 1485年,英国国王理査三世面临一场重要的战争,这场战争关乎到国家生死存亡。在战斗开始之前,国王让马夫备好自己最喜爱的战马。马夫立即找到铁匠,吩咐他马上给马掌钉上马蹄铁。铁匠先钉好三个马掌,在钉第四个时发现还缺了一个钉子,马掌还没牢固。马夫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国王,眼看战斗即将开始,国王根本就来不及在意这第四颗马蹄钉,就匆匆地上了战场。战场上,国王领着他的士兵冲锋陷阵。突然,一只马蹄铁脱落了,战马仰身跌倒在地,国王被重重地摔了下来。没等他再次抓住缰绳,那匹受惊的马跳起来就逃跑了。一见国王倒下,士兵们就自顾自地逃命去了。整支军队瞬间土崩瓦解。敌军趁机反击,并俘虏了国王。国王这时才意识到那颗钉子的重要性。这便是波斯沃斯战役。这场战役,理查三世丢失了整个英国。
  在脑海中想了一遍这个故事,詹军暗道:“侯沧海这人在政府机关混还嫩得很,居然大模大样坐着下棋,让鲍常委站在一边,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侯沧海在落座时也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是棋盘是方的,他坐在张强对面才能下棋,只能让鲍大有常委站在一边。他在落坐前,给鲍大有找了张椅子。鲍大有笑道:“你别管我,站着看下棋才过瘾。”
  在最终坐下后,侯沧海想起了跪着为慈溪太后开车的那位悲摧司机。
  张强和侯沧海都是高手,摆开战局后,头三步走得很快,象棋打在棋盘上啪啪作响。鲍大有和杨定和都站在张强身后,为书记加油鼓劲。他们知道张强最讨厌下棋时旁人支招,只看棋,不说话,当真君子。
  侯沧海极喜下棋,高考前学业最紧张时,迷恋上读棋谱。他经常关在屋里悄悄读谱,读到三更半夜。父母以为儿子在认真学习,走路轻手轻脚,还在半夜煮鸡蛋犒劳。侯沧海知道在高考前读棋谱很不靠谱,可是棋谱读上瘾,经常情不自禁。
  高考前读棋谱的后果很严重,原本成绩优秀的他只考上省内普通本科,没有考上重点本科。92年高考是独木桥,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考上,侯沧海考上了普通本科,比世安厂多数子弟都强。因此其父母只是觉得没有上重点有些遗憾,没有过多责任儿子。他们压根没有想到儿子没有考上重点本科的原因是晚上经常偷读棋谱。有了长期读棋谱和大学鏖战四方的经历,侯沧海棋力实际远超张强,能够自如地控制场上局面。
  侯沧海知道张书记棋力不凡,开局时采用一位象棋特级大师的手法,以增加张强的新奇感。象棋中的车四通八达,威力无穷,一般下法总是先要“亮头”,以便迅速出车。侯沧海开棋后走出——车1平3,把威力巨大的车放在三路马与三路兵二重阻碍之后,结成一个怪阵。
  张强下棋极有天赋,却是野路子,对棋谱没有研究,自然不知道这是特级大师的独有手法。当他看到侯沧海走出“车一平三”后,拿棋的手在半空中稍有停顿,随即将棋子响亮地扣在棋盘上,道:“这招新鲜啊,很少有人用,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下了几步,他评价道:“效果一般嘛。”
  侯沧海不敢说这是特级大师的手法,装作郁闷地道:“这是我研究了很久的招术,以为很厉害。”
  张强指点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很灵,任何新招都只有经过检验才知道是否真厉害。”
  “张书记说的是辩证法,我要回去好好领悟。”侯沧海不停点头。十几步之后,他突发神威,兑掉三路兵,跃起三路马,棋风凌历,杀得张强狼狈不堪。站在背后的杨定和看到张强紧张神情,不停地对侯沧海眨眼睛,希望他手下留情。侯沧海心中有数,对杨定和提醒视而不见,继续调兵遣将追杀区委书记。到了关键时刻,他又故意卖了个破绽,让张强慢慢扳回局面。
  詹军提着茶壶,来回给在座诸人添茶倒水,殷勤得很。他偶尔将眼光扫向端坐在棋台上的侯沧海,目光如弹球,触碰到侯沧海以后又迅速从其身上弹走。倒完茶水,他暗哼了一声:“侯沧海扯虎皮做大旗,一个小小的黑河镇普通干部还要让我这个委办副主任倒茶,真他妈的不懂事。”腹诽之余,他也羡慕侯沧海能够在张强面前轻松自如。自己虽然一直在领导身边工作,还真不敢跟张强开玩笑,想潇洒一些都办不到。
  詹军和侯沧海除了同在江阳区工作以外,还有一段特殊的历史渊源。
  两人是世安厂子弟校的校友。世安厂是位于江州东郊巴岳山,在计划经济时代,厂区里学校、医院、电影院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子弟校的教育水平明显比周边学校要高,甚至可以和江州一中比肩。子弟校原则上只为世安厂子弟服务,有原则就意味着有特例,为了与地方搞好关系,也接受了少量地方关系户子女。
  世安厂要照顾地方关系,子弟校学生则没有这个责任。根红苗正的工厂子弟瞧不起这些地方子弟,特别是来自农村的学生,对农村学生有着不太友好的称呼——农民娃儿,“农民娃儿”的衣着、口音都会被工厂子弟嘲笑。
  詹军是当地青树村村支书的儿子,在子弟校读了小学和初中,比侯沧海高两级。他在读世安厂子弟校时曾经就受到过工厂子弟的“侮辱”
  子弟校规模不大,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在校读书的同学大多互相认识。
  侯沧海与一帮同样年少的工厂子弟,比如周水平、吴建军、梁勇等人,就曾经对“农民娃儿”不太友好。有一个叫李从俊的农村子弟,父亲是青树村村委会主任。他由于和工厂女学生谈恋爱,受到工厂子弟的敌视,女学生的哥哥更是视之为辱,叫上了侯沧海和周水平等少年人,揍了李从俊一顿。
  詹军和李从俊是同村同社,关系很不错。李从俊挨揍时,詹军恰好在场。
  从那一天起,詹军对世安厂以及世安厂子弟产生了难以磨灭的仇恨。他成绩不错,初中毕业后考上了江州第一师范中专学校,教了一年书后调到了区教育局,再调到区委办,还在今年当上了副主任,仕途相当顺利。
  此时,张强——杨定和——侯沧海是一条线上的人,这让詹军将所有情感隐藏起来,与侯沧海见面亲热得紧,经常聊世安厂子弟校的往事。
  象棋第一局下了四十来分钟,苦战之后,张强险胜。
  险中求胜,让张强欢喜得紧。他指着侯沧海大笑道:“小侯水平还不错,确实消耗了我的脑细胞。你再下几年,我应付起来就费力了。”
  鲍大有哈哈笑道:“虽说奇正相变,可是奇兵毕竟难以战胜堂堂正正之师,小侯要赢张书记,还得多学几年。”
  侯沧海擦了额头上的汗水,道:“张书记是江阳第一高手,我这点水平还差得远,今天已经用了吃奶的力气。”
  杨定和喜笑颜开地道:“等会好好敬张书记一杯酒,拜个老师。”
  张强抚了抚渐渐隆起的肚子,道:“不能拜师,我好不容易找个对手,弄成徒弟就没有了趣味。”他吩咐杨定和道:“以后我想下棋了,你就将侯沧海喊起。但是不能太频繁啊,太频繁了影响年轻人谈恋爱。”
  詹军见张强对侯沧海是如此态度,不由得心生嫉妒。
  鲍大有亲切地问道:“侯沧海,你谈恋爱没有?”
  侯沧海道:“读大学时有一个女朋友,分在秦阳。”
  棋局结束,侯沧海立刻回归黑河镇政府普通机关干部本位,接过区委办副主任詹军手中茶壶,道:“有劳詹主任倒茶,我是诚惶诚恐啊。”
  詹军顺势将茶壶递了过去,淡淡地道:“我们都是为领导服务,谁倒茶都一样。”
  铁梅山庄的菜很有特色,俗称茶菜。菜里伴着江州毛峰,以茶入菜,既雅又香。酒是用梅花泡制,酒色微黄,梅香扑鼻。詹军知道张强和鲍大有都喜欢吃张氏腊肉排骨,特意到黑河总店买了四斤。饭局开始,喝梅花酒,吃茶菜,啃腊排骨,大家连呼过瘾。
  酒足饭饱,张强与侯沧海又摆开战场。这一局侯沧海再次变阵,他将头炮摆好以后,几步后又主动卸掉中炮。象棋布局中,头炮摆好后,除了打出去或者为了防守,一般很少自己卸掉,更没有必要在毫无危险的情况下主动卸掉。
  张强最初以为对手走了一步废棋,仔细考虑却发现这手废棋让自己的马处于不利位置,他想了一会,调整了马的位置。
  一番龙争虎斗,张强再次险胜。他畅快地喝了一口浓醇的江州毛峰,夸道:“小侯怪招迭出,真是后生可畏。你是那个学校毕业的,文笔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在一旁的詹军脸色数变。工作以来,他一直在近距离观察张强,知道张强这句问话中大有深意,说明侯沧海通过两盘棋进入了区委书记法眼,嫉妒心更是大起。
  杨定和不失时机地道:“小侯是江州师范学院毕业的,文笔很不错,虽然工作时间很短,可是发了好几篇通讯稿。在市委那边也发过一篇信息,就是写黑河镇基层组织建设那一篇。”
  张强恰好看过这篇发在市委办简报中的信息,频频点头。
  在区委办分管信息工作的詹军立刻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不能再用侯沧海送过来的任何信息,把他的材料屏蔽掉。
  詹军是一只老虎,天然地想要维护自己在区委办的领地,尽管侯沧海地位还很低,可是已经有了侵略自己领地的苗头,他必须要将这个苗头踩在泥泞里。
  杨定和是老资格,且注意力集中在张强身上,没有在意詹军面部细微表情变化,笑嬉嬉地道:“小侯要多向张书记讨教,那样才进步得快。”
  侯沧海拍着自己脑袋,道:“那是自然,只是跟张书记下一盘,要死好多脑细胞,我有点怕。”
  张强笑得十分开心,道:“你怕什么,死了脑细胞自然会长新的,头脑越用越活,不用就成笨蛋了。”
  众人笑得十分开心。十点钟,聚会方散。
  铁梅山庄的小坝子里停了三辆车,张强道:“老杨,你坐我的车,陪我说说话。”
  区委来了两辆车,杨定和坐上了张强书记的车,詹军自然就上了鲍大有的车。上车后,他递过去一盒苹果醋,道:“老大,苹果醋解酒,今天您喝得不少。”鲍大有喝着苹果醋,头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独自回到家中的侯沧海分析了今天与区委书记张强见面的整个过程,在日记本里写道:“没有料到,我还有演戏的天分。今天留给张强的印象肯定不错,爽朗、大方又有才华,这就是我的形象设计。”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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