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护工握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进来,她勾着头往病床上看了一眼,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徐开慈总算睡着了。
  不管真睡着假睡着,但总算是闭着眼睛休息了。
  前天晚上他和程航一吵了很大一架,动静大得吓人,护工躲在自己房间里听得瑟瑟发抖。
  等程航一像头暴躁的斗兽拎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后,她才敢开门去看看徐开慈。
  在护工心里徐开慈一直都算比较理智冷静的,他不像别的雇主家那样,因为身体瘫痪而性情大变,动辄就对护工发脾气。
  至少从来到徐开慈身边后,她还没有受过一次气。
  可这次护工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徐开慈非常大声地吼了一句:“滚回去睡觉!”
  也不知道平时说话懒洋洋的徐开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声嗓,把护工吓得一哆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遵守职业道德过去看看,还是就听话乖乖回房间。
  外面的落地灯把护工的影子拉得很长,徐开慈坐在轮椅上,看着那抹长长的影子。
  这是程航一第七十六次和他吵架了,也是程航一第七十八次扔下他了。
  这七十八次里,徐开慈已经懒得去数,有几次是因为孟新辞。
  占了大半吗?不太确定,程航一总是有太多的理由和借口。
  撒谎的次数多了,恐怕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虚实。
  但很肯定的是,这是程航一第一次动手。
  徐开慈不气程航一和自己吵架,他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但心里就是郁结着一团怒火,连身体都在发抖。
  气程航一又一次扔着自己,还是过年前夕。
  程航一口口声声明白,要是他走了,徐开慈就太可怜了。可实际每次要做选择的时候,徐开慈永远都轮不到第一位。
  他永远偏心孟新辞,他可以自降身价去给孟新辞的作品录音,可以在徐开慈复健的时候,对着孟新辞朋友圈发的照片仔细研究。
  气程航一口不择言,又或者这才是他真实的想法,他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瘫子。
  一个走不出去的瘫子,一个现在连生气,想发泄,想把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但却连手都抬不起来的瘫子。
  心里知道这一切和程航一无关,甚至连当初从楼上被徐春晔失手推下去也不应该和程航一有任何关系。
  但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还是会止不住地难受和悲凉。
  程航一总是这样,生气的时候,总是不管不顾口无遮拦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至于道歉和低头,那是后面的事情。
  徐开慈觉得自己和程航一说话越来越像了,搁以前这些戳肺管子的话,在脱口而出前至少会舌头和牙齿打个商量,而现在气急了好像也就不会管那么多了。
  相互折磨间,已经花了他太多的教养和风度,以至于现在连他都觉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程航一能一走了之,等心情好了再回来。他却不能,不但不能,他甚至连自己想静静都不行。
  徐开慈抬眼看了眼屋外,那抹长长的影子还在外面候着,等着他发号施令。
  挺没劲的,没什么意思。
  徐开慈缓缓开口:“你进来吧,我要睡了。”
  护工站得有点腿麻,走进来的时候身形有点晃荡。看到徐开慈的样子,便立马提高了警惕
  他几乎整个人都在往下滑,只是被束带绑着才没有摔在地上罢了,可是正因为被绑得严严实实,他才更难受。
  束带紧紧地勒着他的腰腹,勾勒出他软软的肚腩,这会估计是勒得太久,已经影响到他的呼吸,徐开慈的嘴巴已经微微张着,和鼻子并用一起呼吸。
  要是再晚一点进来,可能就不是这副光景了。
  护工才帮徐开慈把束带解开,徐开慈便整个人倒进护工的怀里,半点自己坐稳的力气都没有。
  不光如此,护工才触碰到他的身体,就发现他肌肉紧绷。
  吊在外面的左手和摔在踏板下的那条腿尤其僵硬,已经有了痉挛的迹象。
  “你放松点……你别紧张……”
  护工话还没说完,另外一条长年屈着的腿也不安分起来。徐开慈的身体都仿佛迸发出无限大的力量,整个人陷入了痛苦的痉挛当中。
  还好护工紧紧地抱着他,压着他的身躯,才不至于让他从轮椅上摔下来。
  等痉挛过后,徐开慈躺在床上已经只剩大口地呼吸和还睁着的眼睛,还证明他是个活人。
  护工悉悉索索帮他清理着痉挛过后的痕迹,他只是睁着眼睛任护工摆弄。
  心是空的,脑子也是空的,算得上是一块还能喘气的死肉。
  腿很疼,那条打着两根钢钉的腿很疼。
  平时根本没什么知觉,偶尔和程航一睡在一块儿的时候,程航一总会把腿架在徐开慈腿上,要不是手碰到,他根本感觉不到。
  可一痉挛,那条腿便会传递给大脑一股钻心的疼痛。
  疼得他不想要这条腿了。
  医生说这是他心理问题,实际上已经好了,根本不会疼的。
  就算是还有为数不多的一点点后遗症,也不应该会那么疼。
  毕竟他瘫痪平面那么高,自锁骨以下,都不应该会有什么所谓的痛感。
  护工手忙脚乱地替徐开慈按摩着,企图帮他把右腿的肌肉放松下来,好让他可以舒服点。
  但是好像没什么用,他这时候更需要一颗止疼药。
  腿伸不直没关系,他更需要一场好眠。睡着了就好,就可以不用去想刚才发生的这些事情。
  到了深夜,护工进来帮徐开慈翻身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发烧了。
  发烧要比痉挛严重太多,他这样的瘫痪病人体温调节能力近乎等于零。
  上次徐开慈发烧,隔天就烧成了肺炎。病去如抽丝,等他全好了,已经从深秋捱到了隆冬。
  她下意识先给程航一打了个电话,想让程航一回来。
  电信的彩铃一直响到最后一声,变成了不带感情的无人接听提醒。
  不能等了,总不能程航一不接电话,就放着徐开慈继续在家里这么烧下去。
  无奈只能打了120,徐开慈连夜被送进了医院。
  后半夜躺在病床上,徐开慈又痉挛了一次。
  这一次的疼痛和肌肉紧绷比在家还厉害一些,医生不得不在针水里加了抗痉挛和镇定的药物,自此徐开慈才终于舒展眉头睡了过去。
  医生站在病床床位,小声地问护工病人家属呢?
  她才想起来再给程航一打个电话。
  先前在家还只是无人接听,现在则是彻底关机了。
  不管护工再打多少次,对面就只会机械的关机提醒。
  包括现在这个。
  “还是没接对么?”
  徐开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出声发问。
  他没有睡,怎么可能睡得着?疼成这样,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只是太累了,所以才想要闭着眼睛歇会。
  他能清晰地听到医生问病人家属时,护工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能清晰地听到护工拿着他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到病房外面去,然后不超过两分钟有轻手轻脚地走回来。
  程航一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微信,连往常吵架过后,他离家后那种夹枪带棒的保平安都不会有。
  而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九了。
  徐开慈突然的讲话吓到了护工,她还没坐稳又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徐开慈,发现他还是闭着眼睛,呼吸平缓。
  护工怔怔地站着,不敢发出什么动静,像是在确认方才那句话是梦话还是是醒着的。
  或许眼神太过直白,扫在徐开慈的身上,令他感到不舒服。
  他缓缓睁开眼睛,扯了个苍白不算笑的笑容安在脸上:“没睡,也没死,就是有点累不想睁开眼睛。”
  护工还握着他的手机,这会也琢磨不透徐开慈到底气消没消,想不想见到程航一。
  她觉得自己这么直接给程航一打电话挺擅自做主的,想到这个有一点点尴尬,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放。
  反倒是徐开慈又笑了笑,“行了,别苦着张脸了,我又不止他一个家属……打给……”
  他本来想说打给梅静吧,突然又想到快过节了,家里肯定会来很多客人,梅静要陪着徐春晔一起应付那些客人,铁定出不来看看他。
  这么想想,好像他这个病人的家属还真没几个。
  “打给……打给我外婆吧,让我舅舅过来。”
  自己回家也行,但明天就是除夕了,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一个人在家呆着。
  说完,徐开慈顿了一下,想想又说:“你给他发微信,说我快死了,见完白月光就赶紧回来给我收尸。”
  护工瞪大眼睛看着徐开慈,上一辈的人理解不了什么是白月光,更没有办法理解徐开慈躺在病床上还这么咒自己。
  徐开慈盯着护工发了微信,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程航一,我没有夸张。我昨晚真的很难受,真的像快死了一样。
  就算我们是在互相折磨,你又是因为愧疚才和我在一起的,但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稍微有一点点难过?
  ——
  程航一这一觉,要不是陈敬的小女儿一直在哭,他估计都醒不过来。
  屋外有温柔的女声在低声哄孩子,想想应该是陈敬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老婆。
  他不方便出去,只坐起来眨巴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窗外已经快天黑了,他整整睡了一天。
  手机呢?怎么没有响?
  往常徐开慈气消了会给他打个电话,再怎么都会阴阳怪气地问一句有没有平安落地的,今天怎么没有了?
  气还没消吗?
  仔细想想,好像昨晚自己说得有点太过难听了。难怪徐开慈这么久都没消气,想来是气急了。
  回去要怎么哄他?
  程航一看到徐开慈那张脸,会不由自主地消了大半的脾气,本身他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
  但徐开慈不是,哄徐开慈要花好大的功夫,要当牛做马好几天,才能换来徐开慈雪后初晴的一个笑脸。
  他趴回床上,把手机摸出来才发现真的是一点电都没有了。
  难怪可以睡一个好觉,原来是自己忘了充电。
  接通电源后,程航一盯着那条微信看了好久,确认了好几遍。
  脑子里好像被放置了一个炸弹,这会被点爆了,炸得他一片空白。
  昨晚半夜打电话来,是不是就是因为不舒服?
  他匆匆把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使用的那些行李又塞了回去,合上行李箱后火速订了回程的机票。
  提着行李箱往外冲,路过陈敬妻子身边,他急声打了个招呼说:“和陈敬说一声,我先走了,家里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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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早上九点,都是早上九点,今天是因为有事情耽误了,抱歉抱歉。感谢在2021-03-30 09:01:20~2021-03-31 21:4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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