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修婉的婚事已定, 一切恢复如常。
  这日宋知欢被柔成催着出门散步,想到前日华姝命人送来的那一对白瓷娃娃, 便决定去玉芍轩看看。
  也是机缘凑巧,宋知欢过去一次,却碰见了客人。
  “哟,你家主子这儿难得有客啊。”宋知欢瞄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子,对迎出来的小丫头打趣道。
  小丫头春儿笑了一下,道:“宋主子您说笑了,是月表小姐过来探望我们福晋,正在屋里坐呢。”
  宋知欢一挑眉,道:“月姐儿来了?”
  春儿应了一声, “正是呢。”
  宋知欢于是转身欲走, 然后芍药却已迎了出来, 再三邀请宋知欢入内。
  一时入了上房, 正见华姝、月姐儿二人在暖阁炕上坐着,韵姐儿则坐在当地一个搭着弾墨金线刺绣椅搭的五蝠流云纹檀木圈椅上, 姑侄三人其乐融融。
  听见宋知欢进来的脚步声, 三人均是回头看来,月姐儿和韵姐儿忙忙起身请安, 宋知欢笑着唤了起,一面随意扫了玉姐儿一眼。但见她身着淡青葫芦百子缂丝灰鼠褂,内衬玉色立领袄儿,下搭半旧的淡黄棉裙, 一头乌发挽起圆髻来,插一支镀金点翠明珠钗, 腕上戴着一对白玉镯, 瞧着很是温婉可人。
  宋知欢对她一笑, 道:“也有一两年没见了吧?是随着你夫君回京述职?”
  月姐儿应了一声,并笑道:“宋福晋愈发和蔼可亲了。”
  “你也愈发开朗外向了。”
  宋知欢语毕,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华姝啧啧两声,吩咐芍药:“给她备牛乳茶,早上小厨房做的雪蒸糕好,端一碟子上来给她。”
  “可知姑妈是偏心的,我都在这儿坐了许久了,也没想将点心端来给我尝尝。”不得不说,月姐儿如今身上添了许多少妇风韵,身姿丰腴不少,性子也比之少年时开朗许多。
  华姝瞥了她一眼,轻轻抬手点了点她额头,似笑非笑道:“你这丫头乱吃飞醋。”
  宋知欢对韵姐儿道:“本来修婉今日要找你一起去书局逛逛,你姐姐来了,你也去不成了。”
  韵姐儿笑道:“今儿一早已打发丫头去和修婉说过了。”
  一时侍女将点心端来,只见红釉落梅纹碟子上摞着五块雪白的糕点,都是婴儿巴掌大小,雪白宣软,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宋知欢拾起一块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道:“这糕点蒸的不错。”
  “能得你一句不错,那就是真不错。”华姝顺手接过芍药端来的牛乳茶递给宋知欢,月姐儿徐徐在韵姐儿对面的椅子上落座,闻言一笑,道:“在家里常听三弟妹念叨,宋福晋口味最是挑剔,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宋知欢脑袋快速转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也笑了,口中微嗔道:“宁乐那丫头也不说我好话。”
  宁乐嫁的正是月姐儿夫家大理寺卿云家的老三,也就是月姐儿口中的三弟。
  一时论起亲戚来就远了,月姐儿知道宋知欢不耐这些,也没多提,只笑吟吟道:“三弟妹这些日子闭门养胎,仔细算算,生产时间怕是和翼遥姐姐差不多。”
  “那也算缘分。”宋知欢随口道,也不好意思多打扰她们姑侄相聚,只对月姐儿道:“有两块料子和一包金丝宫燕、二斤东阿,烦你替我带给宁乐。”
  月姐儿笑着答应了一声,宋知欢便起身告辞了。
  华姝也没留,只道:“月姐儿送了些风干牛肉给我,让芍药给你包一些带回去。”
  宋知欢笑着答应了一声,扶着柔成的手慢慢离去。
  雍亲王府的四格格生在三月里,本来是春暖花开、鸟啭莺啼的时节,然而今年的桃花雪却甚是恼人,冷的要命。
  半夜里,宋知欢睡得不大安稳,忽地听见外头狂风呼啸,寒衣浸人。她猛地一睁眼,果听见柔成在黑夜里格外明显的脚步声,应该是去查看窗外的情况了。
  “柔成,怎么样?”宋知欢随意扯了一把床帐子,问道。
  不多时,柔成捧着一盏琉璃灯回来,对宋知欢道:“外头下去雪珠儿了,您怎么醒了?”
  宋知欢道:“觉着有些冷了,听见风声就醒了。”
  柔成忙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您稍等等,奴婢给您灌个汤婆子来搂着,再给您添一床杯子,先将就一夜,明儿一早再让人将厚衣裳、厚被子寻出来。”
  宋知欢应了一声,任由柔成离去。
  自打天气转暖,柔成就搬到了宋知欢寝间转角处的小床上睡去,若不然,柔成下地的动静,宋知欢应该早醒了。
  这会子天气又冷起来,宋知欢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扯嗓子喊:“柔成!”
  柔成对她自然是极为熟悉的,当下就明白了宋知欢在想什么,立刻道:“您稍等等,奴婢抱着被子过来。”
  宋知欢笑了一下,一卷身上的丝绵被,滚到了床的内侧,又将苏绣软枕扯了过去,给柔成让出了地方。
  柔成隐隐约约地听到宋知欢的感叹:“又要遭灾了啊……”
  第二日一早,宋知欢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隐约发觉柔成往自己身上换了一床厚被,又叮嘱侍女们放低声音。
  且说柔成,一早起来,先安排侍女们,见她们都将自己的厚衣服翻出来穿上,便笑了的,道:“不错,还有几个机敏的。”
  辛夷笑吟吟道:“天儿冷了谁还不知道加衣啊。我一早上去库里把厚被子取出来了,给主子换上?”
  柔成应了一声,又嘱小丫头去灌了个汤婆子,回寝间为宋知欢换了厚被和热汤婆子,出来吩咐:“让辛娘把灶支上,熬些姜汤散人。主子的厚衣裳挑日常穿的熨一熨,留在外面备着,这天儿不定要冷多久呢。春日的炭火份例不够用,杜婆子,你出去采买些回来,等我给你取银钱。价值几何不论,定要好炭百斤,寻常黑炭、竹炭咱们主子都用不惯,红萝炭银霜炭有哪个买哪个,再买百斤竹炭咱们用。”
  杜婆子答应了一声,柔成自去装钱的柜子里取了一张银票来给她,让她带着一个小丫头去了。
  但这些都不是宋知欢该担心的,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被窝宣软温暖,让她险些舍不得起来。
  又躺了一会儿,到底躺不住了,方才开口喊:“柔成?”
  柔成听见呼唤声,立刻答应了一声,又将熏笼上温着的金丝蜜枣建莲汤端来先给宋知欢饮下,宋知欢只觉热意顺着喉咙流入胃中,通身舒畅。
  辛夷等侍女又捧了热水来,众人围着宋知欢服侍她洗漱,等她穿着一身温暖的淡紫色灰鼠衬衣落座在宣软非常的坐褥中时,已经浑身上下整整齐齐,再围一条软毡,密不透风。
  早膳是用大捧盒呈上的,一粥一汤、四样面点、两样小菜,都是宋知欢素日喜欢的口味。
  但今日宋知欢却没什么口味,就着银耳汤吃了两个小酥饼便放下了碗筷。
  柔成见了,稍稍一拧眉,却也淡定地摆手,让侍女们将东西撤下,再服侍宋知欢漱口净手。
  宋知欢一面慢条斯理地往手上涂着润手的羊乳沤子,一面吩咐柔成:“天冷了,日子都不好过,今年庄子上的租子减一减吧。”
  柔成应了一声,慢慢将白瓷包银的小罐子收好,又轻声道:“您也不必忧心,这个时节天冷可比不得雪灾。”
  宋知欢没多说这些,只吩咐她:“将驱寒的药丸子分下去,让辛娘着人多熬些姜汤,每人都要喝。”
  “您呢?”柔成笑吟吟地问。
  宋知欢一迟疑:“我……我就不必了吧?”
  柔成仍然笑着看她,看的宋知欢心慌不已。
  最后一狠心、一咬牙:“我喝!”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直冲云霄。
  掌声顿时响起,柔成转身不多时,端着一碗姜汤回来,笑着递给宋知欢,轻声道:“温着呢,您请吧。”
  这一句话,听在宋知欢耳中,莫名变成了:大郎,来,喝药了~
  住云馆这边是如何的闹腾且先不提,敏仪一早上起来,先是命人免了各处的请安,然后唤了徽音过来。
  小厨房煮了驱寒茶,婆媳两个一人一盖碗,在紧急生起火的暖炕上坐着。
  敏仪问道:“咱们府里如今存炭有多少?”
  徽音也是早有准备,来之前算过的,此时胸有成竹,并不惊慌,只秋瞳带愁地道:“约莫还有个二百一二斤,听着虽多,耐不住咱们府里的人口也多,厨房上又要用,按如今的天气,顶多挺过一两日罢了。”
  敏仪转头唤了画眉,吩咐:“命账房上支钱从外头采买炭火,不问价钱,咱们府里也不必省那不该省的银子。”
  画眉应了一声,敏仪又叮嘱徽音:“咱们府里现在旁处还好,唯有你那里两个小的和年侧福晋处,耽误不得。青庄身子弱,她那里的炭例若是不及时,只管从我这里挤。弘历弘昼处也要小心。修婉、弘皓倒暂且不必担心,你阿娘身家厚,断不会让孩子们受了冷,她哪里也是同理。”
  徽音仔细记下,又道:“浆洗上人手里还压着一批冬衣没洗完,大多是府里粗使下人的,怕是……”
  敏仪听了,倒是一摆手:“这个无妨,谁手里还没有两件压在手里的旧衣裳,不会受了冻。”
  “是。”徽音应了一声,又说起:“这天儿本来暖和了,乍然一愣,怕人身体受不住,怕是又要风寒四起。”
  敏仪长长叹了口气,“咱们府里老的老、少的少、弱的弱,还是请林先生来照顾一段时间吧。旁的倒没什么,小的身子弱,得了风寒容易出意外,年氏……仔细着她的,若是出了意外,咱们都有好果子吃。”
  徽音轻轻一点头,沉默地听着敏仪安排。
  一切事情都在最初的慌乱过后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有暗香疏影阁彻底乱套的。
  气氛出奇的冷,暗香疏影阁的正堂里众人东西归坐,敏仪和雍亲王坐在上首,每一个都出奇的沉默。
  但一样的沉默、万种的风情,雍亲王是面色阴沉的能吓哭小孩,敏仪是根本就不想说话。
  华姝斜坐于西下首,手中握着一串檀木念珠,眼眸微阖,似笑非笑;宋知欢迷迷瞪瞪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困倦;宁馨手中同样握着念珠,口中过的经文,面容神情一样的冷淡;兰珈手中亦是念珠一串,但比之宁馨和华姝,她的面容便又要温和慈悲许多,若是细细听,她口中的经文也比宁馨拗口;忘忧坐在那里,已然神游天外,兀自发呆;青庄则轻轻靠在椅背上,身上披着件厚厚五福盈门暗纹灰鼠披风,面上脂粉未施,显得有些苍白。
  打破安静的是宋知欢,只听她吩咐道:“人呢?添个炭盆子来,多冷的天儿,连个炭盆子都没有,做事是有多不周全!换热茶来,坐了半日,都是冷茶,是什么规矩!”
  雍亲王一皱眉就要开口,却被敏仪一下按住了他随意放在几上的手,只听敏仪对柔成道:“哄哄你主子,午睡没睡好正闹脾气呢吧?”
  又唤了这屋里的下人,也是轻轻拧眉,自有一番威严端庄:“你们也是,一屋子主子坐着,好歹细心些。”
  那被留在外头的小丫头慌里慌张脸色煞白地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跑了出去。
  敏仪见此,眉头拧的愈发重了,口中低喃道:“什么规矩。”
  雍亲王淡淡扫了那小丫头出去的背影一眼,暗道一声:没规矩。
  耳房里女子的哭喊声不断,敏仪听得心烦,直接命黄莺:“去告诉年侧福晋,这会子生孩子最要紧的节省力气,况且她这孩子才七个多月,早产又难产,比之足月产更艰难,她若这会子把力气都喊完了,就没那个力气来生了。”
  又道:“快回去开库房,我记得我库房里有一支百年野山参,切片取来。”
  画眉、黄莺两个连声答应,各自去了。
  雍亲王略带赞赏地看了敏仪一眼,回过头去继续拈他的主子。
  折腾了大半日,年氏艰难地产下一个又瘦又小的小格格,抱在怀里轻飘飘,小猴子似的。
  雍亲王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等林先生会完话,便更难看了,也没抱抱孩子,甩袖就走了。
  留下女人们面面相觑,本来起身欲走,忽然一个稳婆双手是血地冲了进来,噗通往地上一跪:“福晋!不好了!年侧福晋血崩了!”
  宋知欢心一惊,柔成忙握住她的手,那边林先生也顾不住了,唤了医女来,二人奔向耳房,预备为年氏止血。
  敏仪一双手握在一起,不断地摩挲着,看得出她也有些慌乱——这个关口,雍亲王绝对不能没了年氏的。
  当下又吩咐:“快去告诉林先生,不计代价,绝对要保住年侧福晋的。”
  小丫头应了一声,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此后的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众人或是焦急或是期待地等待着,终于等来回话的林先生,“福晋请放心,年侧福晋的血止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我心里有预备着。”敏仪看向他,轻声道:“说罢。”
  林先生方道:“年侧福晋身体本较常人稍弱些,如今感染风寒以致早产,失血伤身,怕是要落下隐疾了。”
  敏仪心中早有预料,也不吃惊,只叮嘱:“好生给她调养身体,无论多贵重的药材,咱们府里都用得起,唯有人命是第一条的。四格格那边也要你多注意些。”
  林先生恭敬答应了。
  宋知欢此时那一阵吃惊劲头已经过去了,默默在心里给年氏写了个对联:一惊早产 一伤伤俩。
  若说从前年氏的身体只是偏弱,那生完这一个,就真是变成病美人了。
  可惜她和年氏交情没多少不说,怕是还有点梁子,也没什么心疼的意思,只在心中兔死狐悲地叹了两声,然后困意就又涌了上来。
  一时众人分别散了,回到住云馆里,宋知欢对柔成道:“你说,这一遭过去,年氏的性子可会有什么变化?”
  柔成一怔,然后笑了:“奴婢以为您会问奴婢年侧福晋这回能不能挺下去。”
  “这个不必担心。”年氏还有好几个孩子没生呢,况且这一胎的时间也对上了,绝无性命之忧。
  宋知欢对此毫不担心,只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长久抱病,若是心性不佳,怕是要走火入魔。”
  “您这都是什么词啊。”柔成心觉好笑,“怎么又扯到走火入魔上了,莫非修婉格格弘皓阿哥念叨的您烦了?”
  “算了,你不懂我。”宋知欢哀愁地摇了摇头,用一种忧郁的眼神看着柔成。
  柔成心中好笑,一面按着宋知欢躺下,对她道:“奴婢确实不懂您,奴婢只知道,您现在若是再不睡一觉,只怕您明日也要精神不济了。”
  宋知欢长长叹了口气,怀抱着一种“世人皆俗”的心态闭目睡下。
  年氏母女俩如今活的都很艰难,暗香疏影阁的院门一踏进去就是满满的药香,大夫算是在那边扎根了。
  这日早上,众人往正院请安,正逢雍亲王休沐,便也在正院,说起四格格名字的事儿,雍亲王随口道:“小格格身体孱弱,便叫平安吧。”
  这话一出口,华姝的面色先难看起来,暗暗瞪了雍亲王一眼。
  敏仪先是一愣,觉着这名字分外熟悉,宋知欢已道:“叫这个名字也好,也算是和玉做姐姐的对四格格的祝福,毕竟和玉叫了这个名字,也平安成人了。”
  雍亲王这才反应过来,瞄了一眼华姝的脸色,迅速改口,“算了,她二姐姐叫平安,虽说是赐福,也怕把和玉的福给分走了。小格格就叫‘见安’吧。”
  众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很是敷衍,等到见了那名帖的时候,才发现雍亲王他大爷把健康的“健”字改成了“见”,倒也显得新雅。
  见安满月时,天气已经回暖,不再寒冷如冬日,本该是好好热闹热闹的。
  本来,若是依敏仪的意思,以见安的身体状况,这满月宴她绝不会大办,至多请相熟的热闹热闹便是了。但雍亲王执意大办,敏仪无法,只能热热闹闹办了一场,好在经历了一场桃花雪,正该是好生热闹热闹的时节,倒也说得过去。
  年家那边自然得万分的重视,年夫人带着年氏的几个嫂子都过来了,年大人带着年氏的几个哥哥正在前头。敏仪见了年夫人,便拉着她的手,道:“夫人好歹好生宽慰宽慰琼葩,好歹如今见安也立住了,她自己好生保养才是。”
  年夫人听了连忙道:“是,老身会好生劝导琼葩的,多谢王妃的费心了。”
  “这没什么。”敏仪对她笑了笑,又命婢子来引着年夫人往暗香疏影阁去。
  年夫人见暗香疏影阁处处布置高雅,花草奇异,心中暗暗满意,暗道回去定要与老爷好生说说雍亲王府对女儿的看重。
  但很快,迈进了上房的门,年夫人便没有这个心思了。
  嗅着满屋子的药气,年夫人眼圈儿一红,抬步往寝间走去。
  年氏的贴身嬷嬷、婢子已经迎了上来,未语先泣,“老夫人!我们姑娘……可受了大罪啊!”
  年夫人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她身后的两个儿媳妇忙来扶她,一面宽慰,一面劝:“母亲先别急着哭,先看妹妹是正经。”
  年夫人听了,忙忙往里去,便见年氏倚在床头眼含期盼地看了过来,身形消瘦,面色苍白。
  “我的儿!”年夫人算是彻底忍不住了,众人只听略为苍老撕心裂肺的喊声响起,她两个人媳妇扑过来扶她又被推走,她自己坐到床沿上,揽着年氏痛哭起来。
  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妇人哭起来,半老的面容更能让人心酸,只听她痛哭道:“我可怜的儿啊!当初我和你阿爹说不乐意你嫁来这深宅王府,你偏不乐意,如今可好了,生个孩子,半条命都去了吧?我可怜的儿啊!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些年,如今你才离了我的眼多久,就瘦成这样子了啊!”
  屋里嬷嬷侍女噼里啪啦跪了一地,她的两个儿媳妇也忙上来劝,大儿媳妇道:“母亲,妹妹身子还没养好呢,您这样伤心,也带着妹妹伤心起来了。”
  年夫人听了,忙住了眼泪,又看向年氏,见她眼睛肿的核桃一样,便知道女儿这一个月怕是光哭去了,忙取绢子来拭泪,又对年氏道:“琼儿,你不知道,这月子里是最不能流泪的,一辈子的眼睛就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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