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抚姬
傍晚时分的乐卿街算不得繁华却也是车水马龙，两排店铺小厮殷勤地招呼着客人，写着店名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摆。
莫七靠在长街一侧的风瑜树下，眯缝着眼睛扫视过往的每一个人，夕阳余晖顺着建筑的缝隙挣扎着跌落下来，碎了一地寂寞。他想起童年时在明远渡过的时光，他总是远远地躲在角落，看那些同龄的孩子们玩耍，他们嬉戏，打闹，或者扮演大人的角色。
他像是一匹孤独的狼，渴望着火的温暖，又惧怕着火的残忍。那个时候，他最喜欢的时光，就是此刻傍晚的夕阳，像莫老爹粗糙掌心的茧，沙沙的在头顶上抚摸。而且，他知道，夕阳之后就是黑夜，到了黑夜，他就可以自由地在明远镇奔跑，甚至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因为在白天，只要他出现，就会成为孩子们攻击的对象。
小杂种！
那时候，他们将自己打的满嘴是血，然后用脚踩在自己的头上时，都这么称呼自己。那是一段曾让他恨之入骨并且不愿意再度回忆的时光，可是现在回头看，一切就像是天空淡淡的流云，总会过去。
正在这时，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夹杂着人声透出的兴奋以及口哨声让莫七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长街的人群自动地分散在两排，空出中央的道路，但是人群并没有离去的味道，反而越聚愈多，就连两排二楼的窗户也都被推了开来，客人们纷纷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快看！抚姬出来了！”
随着人声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莫七凝目望去，远远地，一辆由两匹白色骏马缓缓拉着的敞篷马车正缓缓驶来。肩头被人轻轻一拍，莫七一惊，回头看，就见一个满面红光的少年公子正站在身旁，脸上和路边众人流露出一样的向往之色。莫七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少年公子忽然冲他狡黠地一笑，“嘘！现在来的是玄灵镇第一花魁‘抚姬’，此等绝色美女可不要错过啊！”
妓女？！
莫七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明白花魁的意思，这么多人闹这么大阵势就是看一个妓女？他感觉十分可笑，却也将视线凝望过去。
白色的骏马保养的极好，皮毛没有一丝杂色纯白如雪，矫健的四肢行进间展露出勃勃生机。马车上左右各站立了一身白衣的小童，左边撑伞，右边的负责抛洒花瓣，醉人心脾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些男人们用力催动鼻子嗅闻，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马车中央，端坐着一个女子。一袭白色丝质长袍，上面绣满了粉白色的花朵，每当风起微微鼓胀长袍的时候，那些花朵就像是活的一样轻轻舞动起来。黑色的长发泼墨般垂至腰际，还未完全干透，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玫瑰水的味道以及撩人轻抚的意味。
马车越来越近，可以看清女子纤细秀美的十指在黑檀琴上撩拨的姿态，随着嘈杂的喧闹声，偶尔蹦出几声“淙淙”之音。她的脸便在这时忽然闯入了莫七的眼中。
像是空谷幽兰一样骄傲着，芬芳着，冷寂着。咄咄逼人的明艳姿容让莫七瞬间就感觉呼吸都有些凝滞起来，这种美或许只有叶馨可以比拟吧？下一秒，马车擦身而过的间隙，抚姬忽然抬眸朝他看了一眼，或许只是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这双眼眸像是寂寞的雨林，水雾迷蒙，让人的心都跟着忧伤起来。这双眼睛似乎也看到了莫七，有那么一瞬间，一丝跃动的光芒在眼眸中一闪而过。香味伴随着驶过的马车扑鼻而来，后面的人群锲而不舍地跟着马车小跑，莫七原本想笑，现在却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这个女人，拥有这样颠倒众生的魔力。
只是，为何总感觉这双眼睛和她的眼睛很像呢？
“美吧？”
身旁的少年公子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落红院首屈一指的花魁，比你惦记的白雨薇可不差吧？”
莫七忽然转身瞪着少年公子，看了半晌，有些压抑地说道，“老师……？”
少年公子哈哈一笑，拉着莫七进了巷子转角，以手拂面，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正是范森。
“说了要带你看一场好戏，刚才不过是前戏而已……”范森呵呵一笑，手掌轻抚间，又变成了红光满面的少年公子，“今天是玄灵域最大的邪派势力太岁山的少主罗火的二十岁生日，他在翠微坊会邀请很多人前去庆祝，而我——万金商会的大公子宇文恭也在邀请之列，而你呢，将会是我的跟班……不过，你这无眉大师的造型太亮眼了，得改改才行！”
范森说着就要替莫七易容，莫七退后一步，“老师，莫七这个自有办法，只是，为何我们要去参加罗火的生日宴会？”
范森脸上的笑意忽然被一股凌厉肃杀所取代，莫七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就听范森缓缓说道，“这个罗火就是在玄灵对抗赛中坑杀我们灵院学生的主凶！包括阴山宗在内的五个邪派势力的年轻弟子都被他策动，除了玄风学府的那些毒崽子之外，他就是这次‘天钉’最大的目标！”
莫七点点头，不由问道，“难道老师你要亲自动手？！”
“不，‘天钉’已经去了，这些恩怨小辈们自己去解决，何况，我们锡蓝灵院现在在玄灵域已经被玄风和太岁山等势力孤立，若是真的介入其中，对我们可并不好！”范森仰头看着紫色和深蓝橙黄交织的天空，刚好一行飞鸟划过，“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一儆百！”
莫七默然片刻，双手交叠，“相界·以假乱真！”
翠微坊。
这里原本是玄灵镇最高档的妓院，后来因为两方势力为了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差点将这里拆了。之后这里就变得狼藉一片，后来太岁山的少主罗火将之购买下来重新修建，作为自己的一处私地。原本红极一时，喧闹奢靡的翠微坊也逐渐变得冷清下来。
但今天，翠微坊却一显热闹，各色人等犹如集会一般汇聚至此，让这里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一些繁华景象。
“龙象山大公子龙若及其侍卫到！送上一对珍耳玉雕双环！”
“玄灵界师会护法宋康到！送上椒图丹一枚！”
……
莫七和范森排在队伍之中，随着缓缓前行的队伍前进，此刻的他完全是一个小厮打扮，灰色的素衣，头发随便用木簪盘起，一张脸要多平凡有多平凡——这造型的主人是他在路上看见过的，因此记在脑海中。
“老师——宇文公子，这罗火过生日而已，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送贵重的礼物？像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样！”莫七有些不解地问道。
身旁摇头晃脑，不时地和周围不认识的人物打招呼的范森，这会儿侧过头来道，“太岁山是这里最大的势力之一，可以说除了远在北面的咱们锡蓝灵院，和南面的玄风学府之外，只有玄极教可以和他并列。如果说玄极教至少代表了黑白分明，那么太岁山就是邪恶！听说太岁山的大主早已闭关修炼，因此现在太岁山的一切大小事务都有这位少主来执掌，这些来的人当中，有一大半都是攀附太岁山的二流势力，你说土皇帝过生日，想方设法的讨好，是不是很正常？”
莫七恍然，不禁点点头，而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翠微坊的门口。
“万金商会大公子宇文恭及其跟班到！送上——呃，万金金票十张！”
“哈哈哈哈！真是土财主啊！”
周围的人群立时报以大笑。宇文恭却也不恼，“哈哈，粗人一个粗人一个！不知道送啥好，干脆给钱，罗少主想买啥买啥！”
又是一阵哄笑。
莫七跟在范森身后进了翠微坊。就觉着这里像是世外桃源一样，亭台楼阁，水榭花木，让人顿时就安静下来。跟着人流踩在木栈道上穿行，中间一片碧色湖水之上有一方玉石精雕的亭台，此刻已经坐了大半的人，背向东首的一位火红华服的少年不断地发出大笑之声。
春时的垂柳已经发条，将整个湖水四周包裹，绿意盎然，伴着淡淡的夕阳一起轻舞，让人忍不住要深长胳膊打个哈气，就此春山一梦。
正在此时，天空骤然一枚红色和一枚蓝色的烟火先后升腾而起，范森前行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糟了，‘种子’似乎出问题了，我得立刻赶去！这里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天钉’一击必杀就会退走，到时候你也随着人群离开就好！”范森冲着莫七说道，忽然一躬身远远对着那火红华服的少年朗声道，“宇文恭恭贺罗少主生辰！原想与少主一起欢庆，怎奈忽有急事，就此告辞！留下贴身跟班全权代表在下！”
湖水中央端坐的少年微微摆了摆手，“多谢宇文公子的金票啊，今天这宴请的开支可就全都有着落啦！”
哈哈哈哈哈……
四周一阵哄笑之声。范森看了莫七一眼，转身脚步匆匆离去。莫七随着人群逐渐来到亭台之中，寻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落座。就见整个亭台十分宽阔，即便四周已经围坐了将近二三十人，中间依然空出了半径三米左右的地方。略略扫视一眼，这些年轻子弟培元实力都极其不弱，没有一个是在自己之下，而最强的莫过于东首的罗火以及他身边正经危坐的高冠束发的清秀少年。恐怕至少是仙境级别……又是仙境，莫七摇头苦笑一声。
每两个人身前都有一张低矮的紫檀长桌，上面放着雅致的菜肴以及美酒。莫七抬头看，东首的那太岁山少主罗火，正笑意盎然地手臂搭在他身旁的那位锦衣高冠的公子哥肩上，附耳说着什么。那公子哥却也面无表情，只是嘴角微微挂着一丝让人有些不舒服的笑意。
“玄风学府导师唐莲以及叶馨到！”
忽然从门口传来的声音让莫七震惊了一下，就见罗火蹭的站起身来，只穿着一双白袜子就冲出了亭台。而栈道上不远处，一紫一绿两道身影正自婀娜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