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意义
隐龙殿。
宽阔大气的殿堂，松木做的地板一尘不染。四角暗红色的巨大廊柱上雕刻着不完全的龙形态，似乎若隐若现，却让人更加多了一份注视和好奇。然而如此恢弘气势的殿堂之中，却只有一道孤独的身影在角落盘膝而坐，墨绿色的殿服在暗影中透出一丝孤寂。
这时，从殿外逶迤进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却听不到任何脚步声。这身影宛如蛇形一般缓慢却又笃定地朝着暗影中的墨色身影游离而去。
墨绿色的身影陡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紫的眼瞳，在暗影中像是一颗宝石般璀璨。
“谁？！”
清冷又透着一丝恐惧的声音发出，那道蛇形般的影子与暗影融为一体，却缓缓从暗影中走出一个人来。
“白姑娘，是我。”
一身轻衣白袍的少年潇洒而出，脸上挂着温和俊美的笑，任谁看了都会心动。然而墨绿色的身影却一蹙眉头，“吕碧城，为什么每次你出现都和做贼一样？”
吕碧城十分委屈地在白雨薇身前盘膝而坐，颀长的黑发如同泼墨一般洒在松木地板上，“唉，我是害怕惊扰了白姑娘修炼……”
“可是你已经惊扰了！”
白雨薇丝毫不留情面，暗影中的面容更显得白皙和冷厉，眉如远黛，唇似泣血，这样一张逼人美艳的容颜让吕碧城看的晃神，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有事吗？”
白雨薇再次问道，她不喜欢男生用这种充满了痴迷和欲望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样的眼神会让她内心的杀意陡升。
她记得十岁那年，当她从芙蓉池走出来的时候，白胤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那个时候，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身体发育的远比同龄人要早，精致美艳的面容已初现端倪，那个时候，白胤也不过才十四岁。他就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很邪恶的舔着唇，然后说，“我很想将你按在身下揉碎啊！如果不是父亲看中你的话。”
从她被白成在一片废墟的雨薇花中带回来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的命运。白成总是盯着她的眼睛，露出羡慕又渴望的神情，然后粗糙的掌心反复摩挲她细嫩的脸颊，“快点成长啊，雨薇，再快一点，然后你就能报答我了啊。我已经，等不及了……”
那样的眼神让她恐惧。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木偶，一只待宰的羔羊。她不知道家是什么，不知道父亲，母亲的含义，甚至在白汜死之前，都不知道温暖这两个字的意义。那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她有意识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仿佛存在了千年的废墟。冷风呼啸，冷雨淅沥，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瑟缩着瘦弱的小小身体藏在雨薇花瓣之间。
硕大的雨薇花像是莲花一样绽放着，每到午夜，极白的花瓣开始渐浓，变成血一般的诡异颜色。然后从废墟四周不断地传来哭泣，哀嚎之声，这些声音像是梦魇一样刺激着她，她捂着耳朵瑟缩着，感觉到自己躺在成片的血泊之中。
那种恐惧，是她不愿意再回首的噩梦。然后，那个叫白成的人出现了，他冲她伸出手，说，“跟我走，你就不必再忍受这种孤独。你会成为我们白家的三小姐。不过，有一个条件，等你长大之后，你的眼睛，归我。”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明白。她不明白这双眼睛对她的意义，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想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废墟呆下去了，于是她渴望地点点头。那一刻，她看见白成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
吕碧城咳嗽了几下，这才说道，“嗯……我是来看看白姑娘，好像你来到灵院也快一年了，一直都没有选择任意一殿修行，这一次龙长老回归，你却直接选择了隐龙殿……啊，不是说隐龙殿不好，你看隐龙殿长期关闭，这么冷清，听说很多人虽然蠢蠢欲动，但是看到这里如此冷清，都打消了念头，白姑娘为何要执意？”
“我喜欢清静。”
淡淡的一句话堵死了吕碧城的嘴，他觉得极为尴尬，很多少女见了她都是面红耳赤语无伦次，而今自己见到白雨薇也是同样，他才能了解这种心情。白刺刺不愧是白刺刺，真像是浑身长了刺，想要靠近就得被扎的血肉模糊啊……“哈哈，这倒是，白姑娘天生丽质，气质超凡，自然是不会喜欢吵闹的地方。这样看来，隐龙殿还是不错的啊，哈哈……”
吕碧城打着哈哈，试图找出什么新的话题，忽然问道，“啊，对了！白姑娘，这隐龙殿只有你一个弟子，那么顺理成章的你也应该是大弟子了，虽然我比你入院早，但是隐龙殿在灵院从前就是龙头的地位，我看，今后我也要改口叫你一声‘学姐’喽！”
吕碧城自以为自己这样的讨好能博得美人一笑，却不料白雨薇淡淡摇头，“大弟子不是我，是莫七。”
莫七？！！
吕碧城瞬间石化。那个不尊重学长相当嚣张又可恨的蓝毛小子？等等等等——貌似他曾说过“我是隐龙殿大弟子，人称‘超级瘟神’的莫七”这句话……难道不是睁眼说瞎话？？！但是——“呵呵，白姑娘，这莫七一个菜鸟而已，居然就成了隐龙殿大弟子，你怎么会甘心？”
“如果换做别人，我一定会将他拉下来，但是是莫七的话，我没有任何异议。”
白雨薇脸上少有的在说到莫七的时候露出一丝微笑，这微笑让吕碧城牙根紧咬。
“白姑娘……你和莫七……”
吕碧城试探性地问道。
白雨薇忽然眼神定定地凝视着吕碧城，那样一双清寒的眼眸，如同氤氲着一场雾气，让人的心神都要被迷散。
“你想问什么？”
白雨薇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毫不留情地刺出，吕碧城叹口气，连忙摇头，但是他的眼睛忽然又以一种怜悯的姿态回望着白雨薇，“你的时间不多了吧……”
？？！！
白雨薇黛眉一挑，陡然盯着吕碧城。却见吕碧城这一次毫无躲避，以一种绝对的傲然姿态对视。
“龙渊殿这么强大的势力，即便是院长也无法抗衡。你要怎么面对？”
吕碧城眼神灼灼地问道，这句话让白雨薇惊愕，“你怎么知……”
吕碧城淡淡一笑，“参合殿虽是下四殿最不起眼的一殿，却也是连上三宫都要极力拉拢的势力。我虽然不愿意参与几个兄弟夺权的争斗中选择远避至此，但是对于白姑娘的事情还是知道的非常清楚……”
白雨薇面容变得极为难看，她以为来到了陌生的地域，将会得到安宁和解脱。然而从叶馨再到吕碧城，就像是一次次揭开她心底的伤疤。
“传闻大多不可信，我只相信我眼前的白姑娘冷香似白莲，绝对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白雨薇咬牙问道。
吕碧城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却听白雨薇已经接下来说道，“荒淫无耻，心如毒蝎是不是？我勾引龙渊殿殿主不成，反过去引诱两位少殿主，让白汜和白胤兄弟自相残杀，最后以白汜之死告终。整个菩提大陆都知道的吧？”
白雨薇咄咄逼人的话语让吕碧城反倒尴尬起来，他连忙摆手，“这一定是讹传，我是不相信白姑娘是这种人！”
白雨薇双眸中如同藏了千万针刺，逼得吕碧城坐立不安。
久久，白雨薇眼中的寒芒散去，她用一种极为疲惫的口吻说道，“你走吧。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吕碧城此刻真是后悔抖露身份，原本是想借着身份能让白雨薇多高看自己一眼，现在倒是弄巧成拙。他咬咬牙，忽然道，“其实我是想要告诉白姑娘，我对你一见倾心，从你踏入灵院的那一天开始……龙渊殿虽强，但若是白姑娘需要，我可以凭我参合殿二殿下的身份保你！即便是付出巨大代价！”
白雨薇身型陡然僵硬，仿佛一道箭穿心而过。那个一身白衣，总是冷眼远远看着自己的少年，也曾这样对自己说过相同的话啊……“三妹，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我们龙渊殿的一分子，我不允许父亲碰你一丝一毫。即便，即便是付出这样的代价……”
那个少年临死之前，曾这样说道。他冷漠的眼角全是笑，那么温暖，他用沾满鲜血的手轻轻在她的鼻尖蹭了一下，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依然能记得那一瞬间透过鼻尖传递到全身的温暖。那样的温暖，像是星火燎原一样，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爱。
白汜在临死前逼迫白成答应不再打白雨薇眼睛的主意，但是他没有想到，白成却用白雨薇和离火宫做了一笔交易。以两方势力结束利益冲突，缔结同盟为条件，换取白雨薇的眼睛。受益人是——离火宫少主。
那个翩翩少年，在春日艳阳下的温温一笑，在钩了一池琳琅的下弦月旁附耳的赞美，阿薇，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儿。
那个时候，初涉情世的她又怎能想到，这不过是一个局而已。为的是让她心甘情愿的嫁过去，让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稀世异瞳奉献给离火宫少主。直到有一天，她满心欢喜地做了精美的礼物要拿去给他，却在门外听到了他和白胤的对话。
“月赋兄，难道你真的喜欢上那个****了？”
“呵呵，胤兄，天下女人我秋月赋见得太多了，但是像白雨薇这样的极品还是少见，与其霸王硬上弓，不如让她主动配合，我会好好调教调教一翻。等我玩够了，取了她的眼睛，再翻脸岂不是更好？你可曾见过女人那种由幸福甜蜜转为绝望痛苦的表情，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啊！”
“哎呀，小弟和月赋兄一比真的是井底之蛙啊！！”
……
吕碧城缓缓起身，看着曲起膝盖，将脸埋进去的白雨薇。这一刻，她根本就不是那个冷傲的，不可一世的白刺刺，她只是一个孤独，软弱的小女孩。他很想伸手抚摸她的头顶，给予自己的温暖，但是他的手伸到一半还是慢慢放下。
莫七，你这个菜鸟新人，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有什么资格喜欢她？你凭什么会让她对你另眼相看？
一股怒火忽然发泄在了莫七身上，吕碧城双拳紧握，倏然消失在隐龙殿。
静默的大殿，只有一道身影无声的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