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所托之人
夕阳中，范森负手而立，眯缝着眼睛望着此刻天空绚烂的云景，一动不动，只有麻衣在秋风中轻轻拂动，仿佛本身也与这自然融为一体。
“老师。”
身边传来一个他等了许久的声音，仿佛依依不舍的，这才将视线转移过来。少年躬身迎立，月余未见，似乎身形更加挺拔了一些，而那飘散在秋风中的长发更是如同淡淡迷烟一般让他有一些恍惚起来。
恍惚回到八年前，那个一身白袍的俊美少年侍奉在身边一般。时光荏苒，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然而他此刻不再觉得孤独和悲伤，因为上天让他失去一个，又补偿了一个。而这一个，同样让他感到骄傲。他一生无妻无子，早已将至爱倾注在心爱弟子身上，盼着他们健康成长，出人头地。
“老师？”
莫七直起身来，望着似乎陷入沉思的范森，不由轻轻唤了一声。范森一怔，思绪飘散，他的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掌抵在莫七的胸口，立刻一股温热如此刻暖阳般的热流遍布全身，新生之体受到冲击所散发的痛苦一阵接着一阵，若不是他一直咬牙强撑，早已昏倒。但是此刻，却像是被人看穿一般，他再也无法伪装，龇牙咧嘴地发出“呜啊”的痛苦声。
随着暖流加剧，莫七逐渐感觉这痛苦缓缓淡去，回过神来，全身早已湿透。晚秋的风夹杂着寥寥的开始枯萎的素锦袭来，让他全身蓦然一个激灵。
范森抽回手掌，目光如同慈父一般注视着莫七，淡淡说道，“你心里怨我么？”
嗯？
莫七反而愣住。
“以你这新生之躯，强自参加竞技比赛，随时有再度破裂的可能，但我还是逼你参加。”
莫七恍然，但随即挠挠头，他还真没想到这个上面，不由结巴道，“这个……这个……我怎么会怪、怪老师呢！老师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吧？”
范森点点头，抬头看了眼这漫天美景，若有所思的说道，“话说回来，温青青为你愈疗的‘蛇蜕’之术，虽然能让你的身体重新焕发，但是新生的身体，如果不能尽快得到锤炼，会变得平庸，且心里又有阴影害怕再次受伤害，从而会变得娇气起来。我逼迫你参加比赛，也是为了让你的身体再次体会到血的滋味，只有时时不忘记血的滋味的人，才能一直保持警醒和前进的斗志。”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一会儿就会启程出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也不知道能否再回来。”
他见莫七惊愕表情欲要追问，不由摆摆手，继续说道，“蓝长老的灵蛟殿里有一处养身池，你可每日前去那里浸泡，可助你快速凝固身体。我这里有一卷‘龙雷体’，本来是打算等你升入天院，加冕隐龙殿大弟子的时候交予你的，但是现在不得不提前了啊。这‘龙雷体’是我毕生绝学‘龙雷术’中所附带的一种炼体武学，虽说我龙雷术以攻击力而着称，但是这龙雷体却是我不传之密，就是连星璇也没有学过。”
莫七按耐住心中的疑惑，凝视着范森仿佛遗言一般的神态，心中的不安逐渐翻涌起来。他伸手接过一卷只有掌心大小的黑色卷轴，默然凝视。
“这龙雷术是一位奇人所着，却在末尾附上了‘龙雷体’的要诀，乍一看似乎是攻守一体的武学，攻击龙雷术，防御龙雷体。但其实‘龙雷体’却是脱离龙雷术之外的单独一门功体，而且这门炼体武学只是一个前引。”
“前引？！”
莫七差异地问道。
“不错。你可知道这个世界有七种可称‘不灭身’的顶级炼体武学？这些顶级炼体武学修炼成功之后，肉身通达天地苍穹，即便遭遇灭顶之灾亦可保持自身不毁不灭，说是神之体亦不为过。”
莫七难掩心中震撼，世界上果真还有这些匪夷所思的炼体武学？
“的确有。”
婆婆忽然说道，“只不过这七种‘不灭身’都只是传说中或者是一些古老典籍中寥寥记载的而已。当世强者中，拥有‘不灭身’的我还未曾听闻过，幼时听长辈们提及，据说那神霄宫宫主神禅子练有‘天皇无极身’，只不过此人已消失数百年。”
“而这‘龙雷体’却是七种不灭身之一的‘九曜火罗身’的前引，也就是必要条件。我猜写龙雷术的那位奇人必定是从哪里得知了这条秘闻，所以才记录下来。虽然‘九曜火罗身’不知天下何处可寻得，但是你若能修习这龙雷体，他日因缘际会遇见了此等功体，也就顺理成章了。即便无法遇到，这单单只是前引的龙雷体却也是非常强悍的炼体武学，比你那三通岩甲秘术要强上一个档次！”
莫七点点头，郑重守好卷轴，拜谢道，“多谢老师！”
范森却满脸遗憾，“其实老师要传授你的远不止这些。哎，如果这次我能侥幸回来的话……”
“老师要去哪里？为何像是要去枉死城一样？”
范森淡淡一笑，抬头望着漫天绚烂云霞，“就像这美景，因为舍不得，所以不希望它消失，心里想着，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舍不得所以不愿意走，也就会因此耽搁了很多事情。为了你们能顺利的成长，有些事情，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得不去面对啊——”
他忽然问莫七，“你还记得郁千石么？”
莫七眨了眨眼睛，他从明远出发，一路坎坷波折，唯有郁千石这个人让他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两人称兄道弟。而郁千石的豪迈和忠诚也最为打动他。当下他点点头。
“记得，玄灵四公子之一的汨罗公子，是汨罗皇室的皇子。老师问这个做什么？”
“你和他之间的感情羁绊如何？”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可说是结义兄弟，在断剑峡中有过患难过命的交情。”
范森点点头，脸上像是乌云一般笼罩了一层忧色，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说了一句让莫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如果天的颜色变了，或许只有你还有一丝可能唤醒他。如果不能唤醒，无论如何，要毁灭。”
如果天的颜色变了，或许只有你还有一丝可能唤醒他。如果不能唤醒，无论如何，要毁灭。
莫七默默念着这句话，而范森已经飘入半空，麻衣在秋风中烈烈作响。
“莫七！”
范森最后俯瞰一眼莫七，“你是我看中的弟子。虽然我时常会拿你和星璇来比较，虽然我知道很多人都会这样，而这样对你也十分不公平。但是我心里一直坚信着，你会超越他，达到他所不能达到的高度！因为，你是我范森的亲传弟子啊！努力前进吧，年轻人！这个世界，会因为你而变得不同！”
莫七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热血在沸腾，头顶上的老人是龚院长，是莫老爹，是婆婆，是所有爱他的人。
“老师，莫七在这里等你回来！”
声音随风而去，而那一身麻衣的身影却淹没在绚烂红霞之中。一丝伤感，一丝不安，一丝冰冷，像是枷锁一般锁住了莫七的心。
嗡——！
脑海中一道莹绿色的光晕突地闪了一下，莫七骤然想起来，那夜风临晚自爆前，曾射出一道莹绿色光晕进入自己的脑海。想来，应该是她的遗言。
“又是遗言么……”
莫七叹口气，听人遗言感觉心里真是无比承重，因为你要承受托付。有时候，有些托付是可以压垮一个人的。他正欲开启那道莹绿色的光晕，忽然想起来，或许这个遗言应该另一个人也有权利来一起阅读。
他转身仰望着远处最高的山峰，独孤峰，那个倔强任性的少女，是否也在独自一人承受着痛苦？
青涛竹林。
即便是此刻晚秋的时节，锡蓝灵院天院依然有这么一处清脆的竹林，仿佛漠视气候的变迁，倔强美丽的生长着。
白雨薇将银发用白玉簪束起，露出明艳的容颜，盘膝坐在竹海之中，夕阳脉脉，她的身影纤长婀娜，犹如画中一般，一片宁静祥和。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就像是有一个讨厌的蚊子始终在她的身边发出“嗡嗡”的声音，不甚其烦。
嗤——！
一个低低的阴笑声骤然传来，夹杂在沙沙的竹林声中，显得极为诡异。
“我亲爱的雨薇妹妹，你皱起眉头的样子，还是那么销魂，那么勾人啊！我真的，真的恨不得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尝遍你的每一寸肌肤！”
白雨薇的玉手轻轻颤抖起来，她已知道来人是谁。也许从此刻开始，自由美好的时光将会消逝而去。虽然她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刻的到来，但是真正来到的时候，还是如此的难过。
“你可知道，我想你想的寝食难安，夜夜梦醒啊……看在我如此思念你的份上，你就慈悲地让我得逞一回吧！嘿嘿嘿嘿！”
一身绣龙白袍的青年如同鬼影一般忽然出现在白雨薇的身后，他尖长的五指轻轻滑过白雨薇的脸颊，湿热猩红的舌头像是蛇一般蠕动着，似要舔呧一般。
就在这时，白雨薇陡然睁开眼睛，紫色的眼瞳如同紫芒星阵一般旋转出强大的力量，身后那道身影一瞬间被抹除掉。
“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