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顿悟（上）
天院。悲歌岭。
虚弱的八品登封水环绕着黑天浮屠塔，像是最后的禁锢守着这一寸天地。
如果有人此刻从天空俯瞰下来，整个悲歌岭完全笼罩在一片电光火海之中，而中央的八品登封水不过是一块小小的水洼，随时就会被填满。
“真是顽抗到底哇！”
魏通牙叹息一声，若不是他看中蓝绮罗体内的八品登封水，对方早就是一个死人了。若想平安得到有宿主的异能，必须要在宿主活着的时候取得，否则宿主一死，异能随即就会消失在天地间，再想找寻就是千难万难了。像是温青青的修罗鬼风，随着温青青的离世，就已经下落不明了。
数种颜色交织的八品登封水中，蓝绮罗垂首打坐，蓝色的卷曲长发披散下来，原本美艳的面容此刻竟然变得衰老不堪。皮肤不再光滑紧致，色泽不再白皙如玉，取而代之的是斑驳如同枯木一般。世上爱美的女人总是用尽一切办法延缓自己的衰老，容颜的褪去，可是一旦无法维系，被阻隔的衰老就会加倍的报复回来。
“蓝妈……”
已经狐身三尾状态的小八戚戚然地看着蓝绮罗，眼中似有泪要落下来。
“小八……你听话，赶紧回到莫七身边，他比我需要你！”
蓝绮罗勉强吸一口气，分心对小八说话，只是这片刻功夫，八品登封水的防御范围又缩短了一分。混沌烈焰与炎雷炙电的双重异能攻击之下，这脆弱的防御随时会崩溃！
“我不要……”
小八露出委屈的表情，孩子气的摇摇头，狐狸一般精灵的小脸上却是天真执着。
“你听着小八……”
蓝绮罗微微睁开眼睛，原本犀利摄魂的眼眸，此刻竟然如此浑浊和模糊，就像是一个即将入土的人才有的眼睛。她望着小八，轻轻抚摸她的脸，轻轻地一笑，这笑容让小八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很重要，一些事情不重要……有些人很重要，有些人则无足轻重。你七哥是我师兄心灵的寄托，星璇之死对他的打击我都看在眼里，是莫七的出现让他重新恢复了勇气和自信，所以，你一定要留在莫七身边，帮助他渡过难过！因为在蓝妈心中，师兄的一切高过一切……”
小八愣了愣，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可是……可是蓝妈在小八心里也是很重要的！”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更要离开啊……你留在这里，只能陪我一起死，你难道想要看到蓝妈绝望伤心么？蓝妈一个人就这样死去，会非常平静并且得以解脱，如果你真的爱蓝妈的话，就听蓝妈的话。”
小八涉世不深，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将死亡能看的如此平淡，淡的就和夏末天空稍不留神就被风吹散的浮云一样。然而这种平淡却让小八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小八最乖了。”
蓝绮罗最后放弃了防御，双手散去水诀，将小八抱在怀里，她用苍老的面颊贴着小八柔嫩的皮肤，轻轻地说，“当有一天，你心中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尽早的说出来，勇敢地，热烈的告诉他。就算是失败了，你这一生也不会为此困惑而纠结。这是蓝妈用漫长的一辈子换来的领悟，你要记在心里。”
小八懵懂的点点头的时候，蓝绮罗猛然将她推开来，直送云霄，并且爆发出全力高喊道，“去找莫七！”
小八身形极速涌上天空的时候，看着越来越远的蓝妈被熊熊烈焰和狂雷电海吞噬了干净。她摸一把眼泪，掌心印记亮起，陡然消失在这片空间。
轰——
狂浪的火电之威席卷而来，蓝绮罗面色平静地摊开手掌，那朵五色骷髅花赫然现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蠢蠢欲动的黑天浮屠塔被这小小的五色骷髅花印上去的时候，猛然颤动起来，随即一股血色光芒充斥其中，将其再度镇压下去！
“想死？没那么容易！”
魏通牙的声音伴随着吞噬而来的火电响起，蓝绮罗感受到头发烧灼起来的时候，脖子一紧，已经被一双铁钳般的手提起来，直窜天空。
“想不到你竟然还是水王后裔，这血脉继承的八品登封水能被你操控到这种程度也是了不起了啊……现在，交给我吧！”
魏通牙露出尖长黄牙，张口就朝着蓝绮罗的脖颈咬去，这一口利牙才将洞穿蓝绮罗的喉管，一股霸道孤注一掷的雷暴声陡然在他的头顶炸响！
“魏老鼠你敢？！！”
范森携着漫天雷团扑杀而来，这一击是动用了全力，丝毫不留手。即使是魏通牙也不敢完全无视，立刻丢下蓝绮罗，闪身避开，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范森的背后。
“什么东西敢对本大爷大喊大叫！去死吧！”
大须弥境强者这一掌轰出，威力可想而知，范森一心抱住业已昏死过去的蓝绮罗，根本未曾防御，这一击可谓结结实实。
嘭——
脊梁骨几乎崩裂了一半，血肉飞溅的同时，范森一声怒吼抱着蓝绮罗双双朝着地面栽落而去！
轰！
范森紧紧怀抱着蓝绮罗用自己的受到巨大创伤的身体砸出了一个深坑，震的地面颤抖起来。他丝毫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强行催动培元气注入蓝绮罗身体，才将运气，一口血立刻喷溅出来。他颤抖地摸着此刻衰老不堪的蓝绮罗，手指触摸她破洞的喉管流出的鲜血，眼中瞬间布满泪水。
“绮罗！绮罗！师兄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啊！是我！！”
他拼命摇着蓝绮罗，却能感觉怀中的身体逐渐开始降温，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慌张如同潮汐一般从他心底开始升起。
他见到蓝绮罗的时候，才几岁而已，两个人青梅竹马，到现在整整一辈子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再也看不到她了，现在忽然想到这种可能，身体开始发抖了。
魏通牙一击得手正要再度施以杀招，头顶云层忽然涌动，一道诡异的黑影渗出了半边来。魏通牙见到这道黑影立刻恭恭敬敬行礼。
“王！”
“时间不多了……黑天塔还没到手？！”
沙哑飘渺的声音透射进魏通牙的耳朵里，他立刻全身一震，“属下该死！这就动手！”
“耽误了我复生大事，你死一万次都难抵消！”
黑影声色俱厉地道，惊的魏通牙忍不住打颤起来。
“那个风采轮怎么交代你的？”
他忽然又问，魏通牙神色诡异，阴笑道，“那位风教主说是监魔会洛青冥吩咐，要我秘密将黑天塔带回去交给他，日后必然会有我好处……”
“噢，你打算怎么做？”
魏通牙立刻扑通跪了下来，“属下万死也不敢对王有二心！只要王复生成功，什么监魔会，什么上三宫，全部都得诚服——”
他说着，忽然抬眼揣测似的瞄了一眼黑影，试探问道，“王……这次复苏有几成把握？”
那黑影忽然膨胀起来，吓的魏通牙又将头埋下，半天不敢出声。
“我这里有一个黑天塔复制品，你将其带回交给风采轮，我要你严密监视他，一旦他有什么行动立刻拦截，千万不要让他靠近我！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一座几乎一模一样的黑天浮屠塔出现在魏通牙的身前，魏通牙抬头接过的时候，那黑影已经消失。他将黑天塔收入囊中，长长吁了口气，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成王败寇这个道理相信您也是懂的，一旦复生失败，我将必死无疑，我也得为自己找条后路啊……和您比起来，那位风大人似乎更加沉稳呢……”
“绮罗？绮罗！”
范森双眼通红的失态呼喊着，一次又一次将自己体内的培元气毫不怜惜的注入到她的身体，而他自己惨不忍睹的伤口则置之不理。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一份呼喊，蓝绮罗竟然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锐利的眸子。也没有一种哀怨和隐隐的忧愁。更没有令范森想要逃避的光芒。有的，只是淡淡的温暖和舍不得。
粗糙的掌心缓缓覆盖上范森的面颊，蓝绮罗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咫尺距离的这个男人，心里是满足的。虽然没有山盟海誓，虽然没有携手相依，没有同床共枕，也没有举案齐眉，但是她一直守在他身边。人们常说，人生若只是初见，这一刻，她就像是刚刚见到他一样，心里永远保持着这份欢喜和淡淡的忧伤。或许老天对她不算不公平，相较于那么多悲欢离合，反目成仇，到最后彼此嫉恨的情人来说，她是幸运的。可以长久地陪伴在心上人身边，怎能不是一种恩惠？
“绮罗！绮罗你不要死！我答应过师父会好好照顾你的！”
范森血泪混杂的脸更加苍老了几分，“你怎么这么傻！要死守这里？黑天塔没有了就让它没有了啊！”
蓝绮罗痴痴的——不如说是迷糊的——盯着范森，嘴角一丝微笑伴随着汩汩的血水冒了出来，她用极其含糊不清的口吻问道，“秀……秀院……孩子们……”
“孩子们现在没事了，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有虎长老和鹰长老，还有火曜狐……”
“嗯……那……那就……好……”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她却说的那么艰难，她的眼睛闭了一闭，像是灯火骤然间熄灭，又缓缓睁开来。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吓的范森心都停止了跳动。然而蓝绮罗的脸又像是百十年前那样，绽放出令他不敢逼视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