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感应（上）
月光就这样洒下来，将所有残忍的，淋漓的画面****裸地呈现在莫七眼前。他看到一个头颅滚落，俊美的脸迅速枯萎，凝结成一幅灰暗的表情。大滩的血兀自从那具无头的尸身血洞中喷涌而出，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血河，蜿蜒扭曲，朝着他逶迤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莫七想这一定是错觉。或者下一秒，伊伊就会从另外一个地方出现。但是直到这具尸身完全变成了兽体，腐化了血肉，直到他看见自己肩周的符文正如流沙一般快速消失的时候，他才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伊伊死了。
那个从自己十四岁就相遇的小家伙，从这一刻开始永别。他们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来得及。
没有眼泪。没有撕裂。也没有表情的怒张。莫七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渐次僵硬的尸骨，无动于衷。仿佛，死去的并不是和他生死与共的兄弟。
“百里莫七，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那个刽子手淡淡的说道，无上的威压席卷着月光将莫七勒紧。那双碧绿的凸出的巨大骇人的眼眸中，是不可置疑的光芒。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手了，因为根本不需要。但并不代表他不能。他想要看看，这个将自己儿子逼得龙蜕的家伙，到底有多大能耐。
“我叫龙鹰凌，是龙烈的二哥，想必你已经十分清楚，今日这噬骨天就是你们的终点！”
莫七依旧表情安静地看着那具早已经冰冷的尸骨，仿佛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扰他。
“莫七！”
龙烈一声大喝，将莫七从呆滞的情景中震醒，他茫然地抬头，循声望去，龙烈双眼赤红，正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这仇早晚要讨回，但不是现在！再不走我们就真的走不掉了！”
什么？
莫七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看着龙烈，仿佛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仇。而就在这时，从龙鹰凌身后，静静走出一黑一白两位手持龙首木杖的怪人，他们不看莫七一眼，静静地从他身侧飘过去，径直走向龙烈。龙烈看见这两人面色一冷，同时眼底露出了惧色，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却发现紫墨已经挡住了退路。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是要缠住他，并不是困难的事情。龙烈感觉到心在狂跳，数十年前被伏击的那一幕再次涌来。
这一次，会是终点么？
咔擦——
龙冰面容苍白的将嵌入龙骨中的身体挣扎了出来，他的眼中是怒火，是杀意，是冰冷。
“四弟，你去好好招呼你三哥，这个人，是我的。”
龙鹰凌淡漠的说道，根本不在意龙冰眼中的愤怒。他的话就是命令，不容抗拒。尽管十分不情愿，但是龙冰还是狠狠瞪了一眼莫七，随后加入了合围龙烈的阵营中。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龙鹰凌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假如你肯当着我的面剥下自己的皮，我就饶你一条命。”
“剥皮……”
莫七呢喃着这两个字，看着地下冰冷的尸骨，早已经孵化了血肉皮肤的尸骨，他忽然抬眼盯着龙鹰凌，那双眼睛变得从来没有过的寒冷，“他的皮是你剥的？”
龙鹰凌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自己脚下早已不堪入目的遗骸，摊了摊手，表情有些无辜，“这算剥皮么？这不过是我的武学属性而已，凡是被我抓破的东西，都会剥离。我若抓破你的手臂，你的手臂便要剥离，我若抓破你的腿，你的腿便要剥离，我若抓破你头，你的生命也将被我剥离。”
莫七的眼中，原本是一直令人绝望的漆黑，但就在此刻忽然如同一簇火苗，腾的一声点亮。就像是某只隐藏在深处的兽，被血腥勾引的睁开了眼睛。
“看起来你并不情愿，那只好由我来代劳了。”
龙鹰凌哂笑一声，双臂张开的同时，莫七脚下的地面忽然出现大面积的紫色光圈，一层层足以让人沉醉的气息蒸腾而上，随即无数的鬼手扭曲着伸出来，抓住莫七的双腿，企图将他拖下去。
细密的冰霜以奇诡的速度爬满了这片光圈所有的地方，几乎在同时，那些鬼手全部都凝冻起来，宛如雕塑一般壮观，继而是清脆的崩裂声响起。
七哥！从今以后咱们就生死不离！你去哪伊伊就去哪！
七哥，你到底是喜欢白姑娘多一些啊，还是叶姑娘多一些？
哎哟，看不出来啊，七哥你这毛都没长齐，勾引良家少女的手段那真是老辣啊！
七哥，好久不见。
……
就像是走马灯一样，那些过往的画面，犹如破碎星辰一般一股脑地从莫七的脑海中穿梭而过。那些孤单的岁月，那些艰难的时光，那些无忌的话语，那些曾一起迸发出所有热血，朝着前方迈去的背景。即使全世界都崩塌了，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亲如兄弟的伊伊会就这样离开他。
伊伊，如果十四年前，我们没有遇见，今天又会是怎样呢？
笨蛋七哥！那我早就被老鼠吃掉啦！
如果伊伊还在，他一定会这样讥讽自己。
眼前，是自己与伊伊嬉闹的所有画面，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记忆，那些平时看起来无比平淡的桥段，在这一刻，都仿佛洪水一般在他的身体里激荡起来。
泪水，终于坠落下来。
“你有想过自己的皮被剥离的感觉么？”
莫七忽然问道，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要死。龙鹰凌却觉得这是最大的玩笑，“你要来剥我的皮？”
啊。
莫七在心头应了一声，然后他的身体瞬间化作冰柱，冰柱像是老树盘根一样，扭曲着朝着龙鹰凌席卷而来。不仅仅是正面，一共是八个方向，八道冰柱同时席卷而来。每一道冰柱的最前面，都是一个凝冻的莫七的雕塑。他匍匐着身体，曲着双爪，撕咬将他撕成碎片。
“不自量力！”
龙鹰凌冷哼一声，双膝微微下蹲，双手在身前以诡异的姿态交叉，就见他的龙须在这一刻飘荡而起，一圈圈金黄色的云雾从脚底升起，云雾中，一条金龙翻滚游弋，直冲噬骨天的最高处。
“天罗诡道·黄龙天翔！”
愤怒的黄龙达到最高处然后逆扑而下，张开的巨嘴中，一颗一颗硕大的金色力量球密集的喷射而出，只要是靠近龙鹰凌的冰柱瞬间就被轰成了冰渣子。整个噬骨天声动震天，眼花缭乱。
然而莫七的冰柱攻击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越加迅捷，原先八个方向，此刻更是宛如花瓣一般盛开，几乎将龙鹰凌完全包裹起来。被轰碎的冰柱第一时间从破碎处重新凝结出来，周而复始，逐渐已经逼近。
“有些门道！”
龙鹰凌依旧面不改色，原本交叉的双手忽然松开来，他的衣袍尽数碎裂，露出金甲鳞片一般的霸道龙体，那双碧绿的眼睛，就像是熊熊烈焰燃烧着。完全龙体化的龙鹰凌张牙舞爪，在他的身后，一尊硕大十几倍的九龙浮雕忽然出现。
昂首恣意的不同颜色的九龙浮雕，震撼了所有人。那正在以一敌四的龙烈更是惊呼出来，“莫七走——此刻噬骨天的结界非常脆弱，不惜一切破开结界，走——”
“走？哪也去不了。”
龙体化的龙鹰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龙吼，随即那壮观的九龙浮雕静默了一瞬间，所有的龙都将身体紧缩到了极致。
“天罗诡道·九魔龙降世！”
隐藏在冰柱中的莫七，听到了自己呼吸的声音。一下一下，急促而又沉重。他看着那九龙浮雕，顿觉心中一片苍白。完全龙体化的龙鹰凌的龙首之上，八颗紫色的小太阳正恣意燃烧绽放。那是力量极致的体现。
八重太上境顶峰！
白狐王族。
黑压压的大军潮水一般一浪又一浪地冲击着白狐王族的结界。从天穹极目处俯瞰，像是无可预测的蚁群，密密麻麻。
结界外的虚空中，漂浮着大量的尸骨。既有白狐王族的，也有幽凰族，还有人类的。它们混杂在一起，被践踏，被冲散，最终被遗忘。
联合大军的后方，凤羽华裙的幽凰族女王目光空茫地眺望着前方涌动的军队，还有那正接受一次次冲击的狐脸结界。在她身旁除了大祭司之外，就是十祭杀神军队的总指挥，裂颅。
“还要持续多久？这白狐王族的结界破不了么？”
裂颅皱眉问道。
大祭司摇摇头，“这白狐王族的结界依附于火罗窟的力量，所以即使短时间内露出破绽，但是又会迅速修复。就像是一具活的，会自我修复的躯体。这里的结界一直都是号称永不被攻破。如果他们一直坚持不出，恐怕我们也无可奈何……”
“再耐心一点。”
幽蕊忽然开口，“巨鹿王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就是白狐王族灭亡的时刻。”
火罗窟。
星光，辉月，交织而成的微光，犹如细碎的银河星辰，跌落在这片开放的洞窟之类。
仿佛有一种原始的吸引，这片天穹的所有注目全部都被吸引到了这片并不起眼的洞窟。光芒交织辉映，如同光之海洋一般，此刻两道身影正一言不发的静静沐浴在其中，对视而坐。
他们像是来自穹宇的仙人，白发，白衣，面容绝美，让人望之无知呼吸。
一滴晶莹的汗水，从那年长的白衣男子额头滑落下来，碎落在身下的时候，绽放出犹如萤火般的光芒。他发出了一声并不长，但却十分疲惫的叹息。
“今日的结界冲击总算是结束了。”
声音温润，如甘泉美酒，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在这美貌男子的对面，则坐着一身白裙的少女。她就像是天下最鬼才的工匠雕刻出来的最完美的艺术品。肤如凝脂，貌赛洛神。眉宇间的恬静，淡淡的娇羞，都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亲芳泽。洁白的罗裙掩不住让人怦然心动的曲线。
她忽然睁开眼睛来。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下活了过来，就像是天仙一样的人儿陡然从画中走了出来。那双乌黑满碧的眼眸里，透着灵动，透着一丝狡黠，透着与生俱来的魅惑。但是此刻，她的眼睛里又多了一丝忧郁。她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掌，一言不发。
如果说叶馨是冷漠不可亲近的冰美人，外冷内热，那么白雨薇就是一朵带刺的蔷薇，美艳，却伤人。而她，却是千娇百媚，或冷火热，或近或远，全在她的一念之间。你不得不感叹，此女只因天上有。
“怎么了？”
白衣男子忽然问道。对面的少女顿了顿，忽然开口，“我感觉到他来了……离我并不远。而且，他现在身处绝境。”
“父王，我该怎么做？”
她霍然抬眼，那双眼眸中的一丝哀求，天下没有人能够无视。白衣男子叹口气，“他总会来的……从你们缔结血盟的那一刻开始，你们的生命就绑在了一起。这些年来，你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他。你不应思念而堕落，却因思念而急速成长，现在的你，拥有怎么样的力量，连你自己也不清楚。”
“可我……我怕。”
她重又低下头去，慢慢握紧掌心。掌心的那道符文依旧清晰可见。
“怕什么？怕不知如何面对他？怕自己无法拯救他？还是怕你会再也无法安心呆在这里？”
白衣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见她不答，还是叹一口气，掌心覆盖上她的柔夷，“宿命就像是这光辉，是不可逆的。至于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只有你自己来缔造。如果你犹豫，或许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沸腾起来。那个一直镌刻在心中的少年，忽然从黑暗走入光明。是啊，有些事总是要成长的。因为格外思念，所以格外惧怕这见面的一刻。
但光辉已经照耀。
她的眼瞳在这一刻犹如星罗密布的星空一样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