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累(勒)
“莫非在彩子桑的心里，刚才正隐隐期待着什么吗？”叶昭反问道。
一边问，还一边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真没想到，彩子桑原来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藤彩子有些好奇。
叶昭拉住她和服的衣袖，凑近到她耳边，“……明明就看上去这么端庄，脑子里却一个劲儿在想些不正经的事。”
“……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被摆了一道，藤彩子有些用力的把和服的衣袖从他手里抽回来，抱怨道。
“没错没错，”叶昭笑眯眯的看着她，“都是我不好。……总之，赶紧出发吧。”
离开家的时候还不到早上八点钟，正是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
藤彩子驾驶着车子，带着他离开市内，叶昭打量着车窗外的风景，有些好奇地问：“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藤彩子报上了一个听上去很陌生的地名。随即又解释道：“是在八郎町和男鹿市之间的一个小村子，村子背后就是山。”
“男鹿市不就是昨天去看灯塔的地方？”
“是的。不过昨天去的是男鹿市的最北边，今天倒是用不了那么远。……从地图上来看的话，男鹿半岛就像是一把伸向日本海的斧头，入道崎灯台就在那斧头的顶点。”藤彩子对这一带的地理了如指掌。
“说起来，如果有山的话，山里面一定藏着温泉吧？”叶昭问。秋田是温泉之乡，除了那些有名的温泉之外，还藏着不少只有内行人才知道的所谓秘汤。
“叶君想泡温泉？”
“混浴的话倒是蛮想的……我是说认真的。放松下来，一块儿泡泡汤聊聊天，也挺不错的。要是能一边赏雪一边泡更好。”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在心里想到，等再到了下雪的时候，一定要这么泡一场温泉才行。身体浸泡在热汤里，眼前却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美妙了。
藤彩子带他来的这个小村子，算得上是十足的乡间了，沿途看到的，清一色都是老式的房屋，秋田一带因为多雪的缘故，老式房屋的屋檐都盖得很宽，这种有别于关东的建筑方式，也算是属于秋田，或者说是属于东北的特色了。
村子里人不多，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遇到过行人，偶尔见到一两位当地的居民，看上去年纪也都很大了，年轻人则完全没有遇到过。
藤彩子停好车，两个人穿过村子，沿着登山道，向着山里走去。
“穿成这样果然有些辛苦吧，”叶昭拉住她的手，“对不起，提了这么过分的要求。”
和服的裙摆很窄，难以迈开步子，穿成这样登山，对藤彩子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山里的雪果然还没有化，刚开始登山的时候，看到的是被一层薄薄的霜雪覆盖的枯草，再往上走，积雪渐渐掩盖了枯草，直到只能看到一片白色了。
这座山虽然不是特别高，但也不很矮，地势虽然没有那么的险峻陡峭，但也没有平缓到仿佛连绵不绝的上坡路，所以在爬起来的时候，辛苦的程度丝毫不输给任何一座山。
“还好。”藤彩子攥着他的手。
两人一个穿着和服，一个却还是平常在东京时的那副装扮，就这样的组合看上去，倒真有那么点酒馆常客带着自己拐来的酒馆女招待一起躲进深山的感觉。
登山的就他们两个人，越往上走，空气就越是冰冷，有别于在市内感受到的寒风，山里的寒气，真的像是能渗进人的骨子里似的。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三分之二处的时候，两个人找了个地势平缓的地方，停下来，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儿挺不错的。”
叶昭扑通一下扑到雪地里，就势打了个滚，长舒了口气，“我从很久以前就想着要这么做一次了。”
“在雪地里打滚？”藤彩子在他身旁弯下腰，两手抓着和服的外褂。
“没错没错，”叶昭赤手抓起一把雪，搓了搓，“就这么打个滚，真的很奢侈。”
“在秋田的时候，到了冬天，倒是时常这么倒在雪地里。”藤彩子说，“初雪降临之前，也都这么期待着，但是很快就觉得厌倦了。秋田的冬天太长了，又很闷。”
这倒是。虽然下雪很不错，看到壮观的雪景时也会受到感动，但是如果几个月都面对着相同的单调的白色，也就有些无聊了。
“不过，”叶昭接连呵了几口气，温暖着刚刚抓过雪的手指，“倒在雪地里打滚的彩子桑……那情形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叶君八成在想，‘这人原来是个十足的乡下丫头’，对吧？”藤彩子半开玩笑道。
“这么说的意思……是在含沙射影说我是个乡下小子吗？”叶昭也玩笑着反问道。积雪散发出的寒气不断自他的脖颈和头皮渗进身体，他有些忍耐不住，赶紧爬了起来，盘腿坐在雪地里。
“这可是叶君自己说的。”藤彩子笑道。
叶昭伸手拉住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真安静啊。”
“这里没什么名气，除了本地人，基本上没什么人会上来。”藤彩子攥住他的手，试图替他暖一暖，不过她自己的手也冰冰凉凉的。
“要是一个人上来的话，就稍微有些可怕了。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没人会知道。”
“山里有熊哦。从前还发生过熊袭击村民的事。”
“真的假的？”叶昭有点慌，要是在这里遇到熊，那就真的是叫破喉咙破喉咙都不会来了。
“当然是真的。”藤彩子笑笑，“只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事而已。”
“就算这样也很可怕啊……”
“放心好了，”藤彩子安慰他，“我们走的是登山道，附近有防护围栏，所以很安全的。……最多，也就是有可能遇到野兔，被稍微吓一跳吧。”
这么休息了一会儿，藤彩子扶着他的肩膀起身，叶昭觉得腿有点麻，握起拳头来回敲打了几遍，试着站起来，在雪地里活动了一番，“唔，可以了。”
“辛苦了。”藤彩子摘下他脖子上系着的那条深红色和黑色的格子交织在一起的羊毛围巾，用那个替他拍去身上沾着的雪花，打扫干净以后，又很自然的替他系回去，那个顺手的程度，仿佛是从她自己的脖子上取下围巾又系上似的。
在这中间，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在为他系围巾的时候，藤彩子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两手抓着围巾的末端，手一交叉，作势要勒他。
叶昭只当她是开玩笑，也配合着故意发出一声怪叫，“请饶了我吧。”
藤彩子笑了一下，随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替他把围巾系好，“接着往上爬吧。”说完，率先一步，往山顶走去。
叶昭摸了摸围巾，来不及细想，紧跟在她身后，两人一道向着山顶走去。
出发的前一晚，他怀抱着想要在白色世界里看到身穿红色和服的藤彩子的艳丽身影的想法，虽然实际穿到身上的是铅丹色的和服，期待之心也丝毫未减。
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望过深的缘故，故意落后了她一步的叶昭，看着她身穿铅丹色和服走在雪中的身影，只觉得和想象中的相差太多。
这抹红色非但不热烈，反倒像是被这漫山遍野的雪给稀释了，变得单薄无比，甚至苍白无力，连同走在前面的藤彩子的身影，都像是要消融在这片雪白当中似的。
……早知道退而求其次看到的是这些，倒不如直接放弃掉的好。
把这个念头丢到脑后，叶昭加快了步伐，追上藤彩子。
越往上走就越是安静，爬到最后一段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坏了，连话都不想说，只是相互交握着手而已，藤彩子的体力消耗的更快一些，时不时便靠着他的肩头，将身体的重量托付给他一部分。
于是耳边回荡着的，就只有大口喘气的喘息声，以及脚下积雪被踩碎的细微声响。
终于爬到了山顶。
要说登山这项活动什么地方最吸引人，莫过于克服艰难，把整座山完全踩在脚下以后，所看到的那一览无余的景色了。
尽管征服山的快意也就仅仅只能维持这一阵子，等到转身下山的时候，刚才那个无惧一切的勇士，就又再度成为山的手下败将，只能垂头丧气的走向山脚，让之前被自己踩在脚底的大山，反过来再把自己踩到脚底。
但尽管如此，就算是这一瞬的快意，也值得一次次去征服那一座座山了。
“真美啊。”藤彩子挽着他的胳膊，脸颊贴着他的肩膀。
“是啊，”叶昭附和道，“秋田真是个好地方。”
“喜欢这里？”
“喜欢当然是喜欢，”叶昭犹豫了一下，心想，这喜欢持续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的。
虽然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爬到山顶，看着层层叠叠延伸到山脚还有远方的景色，心里觉得很感动，但是过了这阵子以后，总是得要下山的。
等到下了山之后，在那里等待着的，就只是那个没什么年轻人留在这里的，小而破旧的村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