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见家长
下午，未来跟同为语文老师的刘超商量了一下，让他代一节课。
刘超起初死活不愿意，毕竟14班那种地方，人完好无损地进去，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就不好说了。
后来是未来给了承诺，发薪水了请刘超去夕城最大的“帝豪”KTV喝酒，他才勉强同意。
离开夕高后，未来找了一家咖啡厅，专门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透过清晰透明的落地窗，他默默注视着过往匆匆的行人，隔音玻璃阻挡了室外嘈杂的喧闹声，留下优雅舒缓的纯音乐。
未来在这里约了一个人，等候了约十分钟，对方来了。
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西装，布料质感看上去很廉价，应该是某家不出名的小品牌，均价可能就三四百的样子。
但从细节可以看出，这个男人非常有涵养，他提前将西装烫过，抚平了每一缕褶皱，衬衫洗得很干净，袖口领口看不到一丝污垢，还专门打了领带，下巴也很干净，想必是刚刮过胡子。
未来提前短信报过位置，男人很快找了过来，在未来对面坐了下来，他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未来老师，您好。”
“沙良海先生，您好，我是砂糖的班主任。”未来看着沙良海，也就是砂糖的父亲，说，“这次叫您来，是希望和您讨论一下砂糖分班的事。具体情况，想必您已经从校方那里听说了。”
沙良海点了点头，下意识握住桌上的咖啡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转：“听说了。我的意愿很明显，当然希望砂糖去传奇尖子班。您是夕高的老师，想必比我更了解传奇尖子班的优秀...我不是看不起14班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家砂糖适合一个更优秀的班级。”
未来摊了一下手：“但砂糖本人的意愿是留在14班。”
“哎，她一个小孩子，稀里糊涂的，哪有我们大人懂。这孩子从小就单纯，谁对她好她就黏着谁，她肯定是跟14班的人玩熟了，什么都没考虑就想留在那里。”
“我不以为然。校方曾邀请砂糖去传奇尖子班参观，我后来也找她谈过一次心，我从她的言语中发现，她对传奇尖子班的抵触情绪比较明显，不喜欢那里的学习环境，觉得非常压抑。而在我们班，她觉得无忧无虑，很轻松，所以想留在这里。”
“读书本来就是辛苦的，干嘛要轻松呢...”沙良海擦了擦头上的汗，嘟囔道，“未来老师，我跟您说点心里话吧。我们是很普通的工薪家庭，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砂糖这样聪明的孩子。我和她妈妈都把砂糖当成宝，从小宠在手里，我们觉得她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
“从小，我们就护着砂糖，每天上学放学亲自接送，风雨无阻，生怕她在外面被人欺负。她的学习天赋好，我们就给她报了各种辅导班，这孩子也非常听话，从来不抱怨，什么都听我们安排。所以，我和她妈妈决定，哪怕省吃俭用，也一定要给砂糖最好的教育，将来上最好的大学。”
“也只有这样，砂糖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跨越阶级，变成社会精英。我和她妈妈真的是穷怕了，我们不想看到砂糖和我们一样，将来是个平凡人，吃尽苦头却得不到幸福。”
未来无奈地笑了笑：“平凡就一定不幸福吗？”
沙良海难得强硬了一些：“平凡不一定不幸福，但平凡人的人生可选方向，一定没有精英阶层多。”
未来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又问：“我想问一件事，砂糖平时有朋友吗？”
沙良海思索片刻，默默摇着头：“几乎没有。一来是辅导班多，她从小就没时间玩，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做题。二来，我们担心她一个小孩子在外面被人骗，被人欺负，所以不让她跟陌生人说话，最多只让她跟那些亲戚的小孩玩。”
沙良海此话一出，未来大概明白了，难怪砂糖的性格会如此极端单纯，跟白纸一样，这是一个被父母保护过度，根本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未来摇了摇头：“沙先生，您难道没觉得，这种教育方式有点不对吗？”
沙良海反问：“那您说，哪里不对？难道我们必须对砂糖放手，让她在外面受欺负，受委屈，只有这样才对吗？成长就必须伴随着伤害？”
“首先，您把外面的世界想得太坏了，为什么主观性认定砂糖一定会受伤害？难道她就不能交到一群要好的朋友，和他们开开心心玩耍？”未来话锋一转，语气深沉如大海，“而且，所谓人生，本就是磕磕绊绊成长，跌跌撞撞坚强。”
最后一句话，让沙良海沉默了许久。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您不懂。砂糖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我们家平庸了一辈子，就指望砂糖考一所好大学，替我们出头，改变我们的命运，也改变她自己的命运。所以，如果她有任何意外，都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代价太大了，我们承受不起...希望您理解...”
未来眯起了眼：“沙先生，您不觉得这种说法很自私吗？每个人都应该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砂糖的人生只属于她自己，不是你们‘改变命运’的工具。”
言至此，沙良海也强硬了起来：“未来老师，这是我们的家庭私事，希望您不要道德绑架，指手画脚。”
“好，没问题，我不指手画脚。那我问您一个问题。”未来直视沙良海的眼睛，“改变命运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沙良海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幸福。”
“没错，幸福。”未来默默地问，“那您觉得，在你们的教育方式下，砂糖现在幸福吗？”
沙良海沉默了。
砂糖幸福吗？虽然她每次跟爸爸妈妈说话都笑得很甜，但沙良海自己很清楚，她其实是不幸福的...
有一次送砂糖去辅导班，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她一直在盯着旁边公园里玩耍的同龄小孩，当看到她眼中的羡慕与憧憬，沙良海就知道，女儿其实并不幸福。
未来的声音将沙良海从恍惚中唤了回来：“如果从小就付出幸福的代价，你觉得她长大以后还能找回属于自己的幸福吗？就算可以，到时候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在砂糖这个年龄，幸福是无需寻觅的，她们的幸福很简单，能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一起笑，一起找一家咖啡厅，像你我现在这样聊聊学校趣闻，聊聊帅气的男孩子，让风吹进心里，听见花开的声音。这就是她们这个年龄最幸福的事。”
看着未来清澈的眼神，沙良海的心思有些动摇了，但还是嘟囔着说：“这也是我最怕的点，我怕她在学校里交友不慎，认识一些不好的朋友，尤其是那些不良少年...”
“会有人帮你保护好她的。”
“谁？”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