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做灯笼这个事情不但把陈世文引来了,连老太爷也引过来了,他老人家乐呵呵的在院子里削着竹篾,“这竹篾啊,还是我削的最好,钱林就不是干这活的料!”
  “老太爷说得是。”钱林讨好的笑着,按着刘玉真的吩咐把削好的竹篾分成长短不一的一段段。
  “曾祖父,快点,快点!”在旁边等着的宇哥儿不住催促道,他年纪小不知道曾祖父做得好不好,他想只要快,再快,最快。
  “曾祖父……”慧姐儿仰着红扑扑的脸,也在一旁喊着,这削竹篾的活可不能让小孩子干,担心伤了手,他们只能抱着削好的过去给几个会做着灯的丫鬟捆扎,于是都眼巴巴地围在两人身边,一个劲地喊快些、快些。
  “好好好,都有,都有。”老太爷又取了一根竹子,先是砍成一段段,然后竖起对着切口砍了几刀,再把几根棍子交叉镶嵌在刀口上,喊一声躲开些,用刀背噼里啪啦一阵砸,一长断竹子就这么破开了,四散着倒在地上。
  “哇……”小孩捧场地惊呼,逗得老太爷哈哈大笑。
  陈世文笑望着院子,自祖母去后,他很久没见祖父这般开心了,手里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下来。
  “爹爹,爹爹!”康哥儿拍拍他,不满地喊道:“快画!我要大马!还要大将军!”
  今天也只是一个绘画工具的陈世文只好回神,蘸了墨汁回道:“别急,别急,很快就好。”
  走马灯除了那些竹篾、棍子外最要紧的是里头骑着马的大将军,这蜡烛一点,灯一转这里头的几个“大将军”便前后追逐,所以这“骑马大将军”是顶顶要紧的。
  陪嫁的几个人里头除了刘玉真外,桂枝和春杏跟着她久了也学会了一些画艺,但陈世文一回来,在他的举人名头影响下那些男孩儿们就都聚集在他身边了。女孩子们也想去,但不太敢,于是便还是由刘玉真画着。
  她这回画得很快,调得浓淡不同的墨汁勾画、填充着人物、马匹,再用艳红的朱砂画出红缨枪,红马鞍,瞧着就很像模像样了。
  不一会儿就画完了一个,让春杏领着她们贴到小棍上,再蒙上挖了孔洞的白纸,在白纸上简单勾勒几笔山水。这样一转起来,孩子透过那白布能看到骑马将军们策马奔腾,凑近了孔洞能看清将军们,很是有趣。
  “哇——”
  “真好看!”
  “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我的马最大!”
  “我要大将军!”
  “……这两个都是我的!”
  ……
  这灯一做就是一下午,等全部做完这些会转的走马灯又做了几盏日常提着的灯笼供家常使,这都要到吃晚膳的时辰了,孩子们提着灯笼高高兴兴地奔跑着回家。
  屋里,陈世文揉着手腕问她,“怎么突然做起灯笼来了?”
  刘玉真把中午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从书房回来了?”这人为了备考进士,自成亲后整天待在书房,也就晚间有点空闲,白日很少回房的。
  当然是被一屋子小娃娃吵的,不过陈世文担心她内疚没有提及,于是回道:“回来换件衣裳,刚在书房撒了一盏茶。”
  “那你这是还没换?”这穿的还是早上的衣裳呢,刘玉真站了起来,“怎么不换呢?柜子里好些呢,我去给你拿。”
  “不必了,都已经干了。”陈世文拉住了她,“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坐着歇会儿。”
  又取了几本书给她,解释道:“这是我给慧姐儿准备的开蒙书,她读完这些便可以念《女则》和《女训》了,长大一些再学《庆律》。”
  刘玉真仔细看了一遍,这几本书空白处都写满了蝇头小字,看得出来是很用心的,不过她对慧姐儿的教育有不同意见,于是道:“这几本读完也就是这两年吧,我倒是觉得《女则》和《女训》不着急,学了诗书后面应该学些琴棋书画,陶冶性情。”
  “待她定下了亲事再学《女则》和《女训》也不迟。”她真是这么觉得的,《女则》和《女训》只一味教女子贤良淑德、恭顺无欲,年纪太小是非不分学了这些就很容易真成了个“贤妇”。
  那时再后悔可就晚了。
  不如先学陶冶性情的琴棋书画,再学这蕴含了世俗间法律、潜规则的《庆律》,如果可以她连男子的四书五经也想领着慧姐儿看一看,《女则》和《女训》这些待性情定下了再看也不迟。
  陈世文愣住了,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小时候便是这般学的吗?”
  并不是,她小时候能去族学听课是因为祖父坚持,但是年龄大些离开族学之后老太太就立马请了严厉的嬷嬷开始教她们如何做一个“贤良”的女子,那嬷嬷言论充满了腐臭味,如果不是她有着前世的记忆恐怕就要被洗脑了,那是她少有的不愿意回想起的经历。
  她强调,“我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
  “那便依你吧,”陈世文笑了,“若慧姐儿将来能如你一般聪慧明理,也是她的福气。”
  刘玉真望着他,也笑了。
  ******
  段嬷嬷耽搁了两日,终于领着牙婆和几个小丫鬟并两户人家回来了,刘玉真请了老太爷、公公婆婆并二婶来进行挑选,最终选了一个想要给自己攒些嫁妆的小丫鬟,一个三十多岁被夫家卖了的寡妇,一个带着年幼妹妹和六岁儿子的二十多岁男子。
  两个丫鬟分别去伺候张氏和戚氏,那寡妇和石榴做家里头的粗活,男子则领着六岁儿子住前院,和钱林轮换着守田、守老屋,他儿子也机灵,做了个守门通报的活计。
  钱家的被派去给顾厨娘打下手,如此,家里头就有近十个下人了。
  忙完了这些事,刘玉真把段嬷嬷喊来问话:“二婶给的那些陪房,可还安分?”之前段嬷嬷送信来说有一户陪房出了点事,一时半会的回不来,但详细的并没说。
  段嬷嬷一听便笑了,道:“姑娘此前真是料事如神,他们瞧着顾厨娘有了着落但没给他们安排差事这会儿的确是踹踹的呢,我去瞧的时候那张家的还塞给我二两银子,问姑娘您是怎么个章程,要来给您请安。”
  “我便按照您教的说了,这实在不好办呢,若这会子安排了将来搬家的时候免不了拉下几个,且家里缺的都是粗使婆子,他们都是得力的哪能安排去喂猪喂鸡呢。都是您的陪房自己人可靠得很自然是要带在身边伺候的,如今便委屈他们先在那宅子里住下。”
  “他们一听便都满意了,觉着您会和大姑娘一样新婚不到一月便闹着要搬到县里去呢,都说会在县城那等着姑娘。”
  刘玉真呵呵笑;“那便让他们等着吧。”她是不准备搬到县城里面去的,因为只有这乡下才能躲开刘府那一大家子。
  “是呢,”段嬷嬷附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姑娘您根本就没想到要搬到县城里去住,他们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刘玉真叹道:“哎,若不是他们都是有二心的我也不想这么做,都是我的陪房呢,可若不处置了他们,日后我身边的内外管事、灶上的、针线房的甚至是挑帘子的小丫鬟都是二婶的人,那日子得苦成什么样。”
  陪嫁的下人并不是全部都由大房母女决定的,一来她们大房人不太多总要留一些给大太太使唤,二来上至老太太下至府里的大管家都盯着,都想塞人进来,防不胜防。
  段嬷嬷劝慰:“姑娘您莫忧心,不忠心的陪房留着作甚?打发了这些将来再挑些好的。”
  “是啊。”刘玉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出阁前才和母亲商量了这个方案,借着陈家屋子小这个好处,把他们都安置在陪嫁的宅子里。一来宅子总得人看顾,二来也不好马上处置。
  如今就看看他们中有没有能用的跳出来了,若都对二房忠心耿耿她也不会再留情。
  ******
  做完灯之后没过几日,便到了大太太曾氏的寿辰,刘玉真非常的重视,提前两天就开始准备。
  “姑娘,这是依着家里往年送二太太的例列的单子。”桂枝递了两张单子过来。
  刘玉真一看,一张很长,孝敬长辈的绸缎衣裳鞋袜自不必说,还有鸡鸭鱼肉点心酒水等,非常丰厚。另一张则短了些,衣裳鞋袜没有,只给了两匹料子还不是细棉布,鸡鸭各一只,鱼两条,点心四包,山货倒有许多。
  不用问桂枝就知道一个是大姐姐的一个是后来陈家自己送的。
  刘玉真放下了陈家那一张,问道:“婆婆可有说今年家里头是怎么个章程?”
  “大太太说今年家里头还是和往年一样,只鱼多给六条,”桂枝强调:“家里头的每个媳妇都一样呢。”
  这意思就是说张氏自己、戚氏、小张氏、吴氏几个送娘家的礼都是差不离的。
  “嗯,”刘玉真表示听见了,然后问:“之前让秋叶和秋菊做的衣裳可做好了?若是做好了便先拿来给我瞧瞧。 ”
  “做好了,不但府里的做好了,家里头老太爷和大老爷、大太太的都做好了呢,”桂枝笑道:“做得又快又好!”
  刘玉真也笑,“那便依着大姐姐的单子吧,衣裳鞋袜有了,点心让顾厨娘依着好意头的做上,再让庄子那边备,唔,把往年要送府里的那些都备上吧,都送来,到时候一半留着,一半送府里 。”
  “对了,还有那水牛奶,我记得上个月庄子上回禀说有一头母牛生了小崽?让他们把那剩下的牛奶烘干,送到家里来,今日二嫂说宇哥儿走路老是摔跤,送她点奶粉尝尝,孩子喝了晚上睡得好,身子骨也长得壮。”
  “可要送鲜牛奶?”桂枝问道,“小时候姑娘您不爱吃奶娘的奶,都是喝的鲜牛奶呢,听嬷嬷说您太太那个庄子就是那会儿买的,那郭家的早起等着城门开送到府里来,送了好些年。”
  “是啊,如今好久没喝过了,”刘玉真感叹,“不过这里远着呢,也不好天天送,让他们烘干了吧,平时送鸡鸭鱼肉过来的时候就带着。”
  小时候刘玉真是天天喝水牛奶的,比其他姐妹都长得快,但后来母亲担心她长得太高又壮实,就不让喝了,毕竟现在大家女子是以柔弱为美的,若是太高太壮那亲事都不好说。
  水牛奶虽然不喝了但是刘玉真还是记得这件事情的,今日听二嫂吴氏那边一说,便又想了起来。
  小孩子缺钙,牛奶是最有效的补充方式了,即使不是缺钙多喝点牛奶也可以长得高些。村子里的人普遍都不高,她如今不过十五岁,还能再长,就这样也比小张氏和吴氏高一截。
  等她真到了她们那个岁数,估计能高出一个头,而她的身高在刘家姐妹当中是不大明显的,这差别就很大了。意味着不是她刘玉真高,而是小张氏和吴氏矮。
  所以从小就开始补充营养就很有必要了。
  第32章
  这次去刘家给大太太拜寿, 是一家四口一起去的, 刘玉真让人给孩子们都穿上了颜色鲜艳的新衣裳,戴好项圈。慧姐儿给她戴上金首饰、金镯子, 康哥儿则戴上书生帽, 脚踩虎头鞋, 一行四人坐上骡车便出发了。
  一路上,慧姐儿有些紧张, 康哥儿则很兴奋,不住地撩起窗帘望向外边,时不时发问:“爹爹,那是什么?”
  “那是高粱地, ”陈世文耐心回道:“咱们家里头也种了就在那山坡上, 高粱的秸秆可用来做扫帚,你在家里应该见过,竹扫帚扫外头, 高粱扫帚扫里头。”
  “高粱,”康哥儿默默念了两遍, 突然道:“难吃!”
  陈世文一愣, 随即搂着他哈哈大笑, 道:“对, 高粱饭难吃得紧, 爹爹小时候也不爱吃, 不过那会儿家里的稻米要交赋税, 又要卖了买油盐酱醋并不够吃, 家常煮饭都是要掺些高粱的。”
  “如今就正月初八和腊八才会吃高粱了,你倒是嘴刁。”
  “高粱米可是红米?”刘玉真听他们这么一说倒想起一道吃食来,“用红米、胭脂米、糯米、黑米等浸泡蒸熟,再加咸菜、黄瓜丝、鸡蛋、卤肉、炸酥的油条末、肉松、酱汁等裹成饭团,味儿极好。”
  陈世文想也不想地回答她:“高粱米并不是红米,不过城里的粮铺应该有红米卖,娘子若是想吃可去买些,咸菜、黄瓜丝这些家里都有,至于你说的这什么炸酥的油条末、肉松倒是没见过。”
  “我也想吃!”康哥儿仰着头巴巴看着她,连窗外都不看了。
  “慧姐儿也想吃吗?”刘玉真又问慧姐儿。
  慧姐儿点头,“想。”
  “那咱们送完礼,就去一趟米铺吧,看看有没有这几种米,若是没有那就只能用糯米做了,”刘玉真做了决定,“至于油条和肉松,油条母亲的小厨房可以做,问她要一些老面,肉松,”
  肉松刘玉真不会做,于是决定放弃,“肉松就换成酱肉丝吧,味儿也是好的。”
  一路上,刘玉真又说了几个听着便好吃的吃食引的父子三人流口水,然后再三吩咐两个孩子到了刘家要喊她母亲,一家四口从大门进了,顺利到了老太太的寿安堂。
  刘家和十几天前来的那次没有什么不同,就连花木也是枝繁叶茂的,老太太依旧慈眉善目,倒是二太太此番没再针对刘玉真,搂着两个孩子哭得悲天抢地的,硬是带去了二房。
  陈世文和刘玉真也分开了,陈世文随着老少爷们到外头应酬说话,刘玉真则随着大太太回到了随园。
  今日虽然是大太太的寿辰,但她不是整寿,有老太太在她本人还守寡所以并未大办,就如往年一般公中和老太太给了些银子,办桌席,众人再送些礼便完了。
  这回儿还没到开席的时候,大太太曾氏仔细瞧了瞧她,满意点头,“这回见你精神头倒好些了,可见啊,你这日子是起来了!”
  刘玉真略得意地笑着,“那当然,女儿如今可是做成了几件大事!”于是略说了说。
  “好好好,”大太太笑道:“这样好!我的儿,你既然下嫁了门第如此悬殊的人家,不好一个子都不漏的,不过是一些小物,给了也就给了。只是你要记得要紧的得握在自己手里,另外不管旁人如何与你哭穷,除生死大事,是不能往外借银子的!”
  “不然开了这个口往后就麻烦了,金山银山都不够使的。”
  “我知道的。”刘玉真赞同,又问道:“母亲,我见你今日也高兴得紧,可是有什么好事?”
  “正要和你说呢!”大太太抚掌大笑,“你可还记得你淑儿表姐?阿弥陀佛她可算是怀上了!这出嫁大半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外祖母和大舅母可急坏了,见天儿打发人去烧香拜佛,如今可好,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怎么不记得,”刘玉真也很高兴,“就是在金明池畔遇见了广宁候的那位淑表姐嘛,小时候我还和她睡一个被窝呢,我出嫁的时候她还打发人送了套点翠头面,我好好的收起来了。”
  “不过我记得淑儿表姐是春天那会儿嫁到侯府的吧?如今不到一年,怎么就如此着急?表姐就大我几个月,今年不过十六岁,娘您不是说让我晚些再怀的吗?”
  “如何能不急啊?”大太太叹气,“她和你一样,但又不一样,广宁候先祖是随□□打江山的,侯府的爵位世袭罔替。但如今侯府世子病恹恹的,可不得催着你表姐再添几个嫡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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