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陈家几代人种田为生,见天儿在地里忙活但成效不佳,到了陈世文这一代送个孙子去镇上读书都要再三犹豫。
  好在这孙子是个出息的,不但有了功名还给家里找了个来钱的路子——在稻田里养鱼。
  稻田里养的鱼,是从两指大小的时候开始养的,待长大一些日日都要割草喂食,如今秋收一条不过一两斤。陈家等不得了放水都捞起来,到县城、镇上、隔壁镇上、周围村子里卖了不过四五十两银。
  还拉回来一板车卖不出去的死鱼,剩下的三亩地不敢再捞了。
  张氏心疼得吃不下饭,“怎么就卖不出去了呢!去年都是二十文呢!这秋收是家家进补的时候,怎么就卖不出去了呢!”
  她急得不行,探前了身子去问,“老大,你有没有说是坡下村陈家,陈举人家的鱼啊!吃了添福气的!”
  陈家长孙陈世诚熬黑了眼眶,沮丧道:“娘,鱼太多了,收了稻谷家家户户都挑去卖了些,太多了,太多了啊,娘。”
  “前些年我们在田里养鱼,大家都看在眼里呢,今年再去找鱼苗就困难了,可见十里八乡的都养上了。这东西一多价格就贱。”
  “如今一尾,只卖十二文!死的还不要!”
  “咱们家人多又请了长工,收得快,再晚些等乡亲们腾出手来,恐怕都卖不出了啊娘!”
  越说越是着急,陈世诚略黑的脸上都急出汗来了,这些田地都是他和爹看管的,爹年纪大了喂鱼的活都是他在做,说是一天看三遍都不为过,从两指到如今巴掌大,费了多少心血?
  如今却是卖不出去他顿时就急得不行。
  “祖父、爹、娘,你们想想法子啊!要我说我们得赶紧的都收了,明儿起个大早都卖出去,去县里,去镇上、去隔壁镇上,去村里……”
  张氏倒吸了口凉气,喃喃道:“怎么就卖不出了呢?怎么就卖不出了呢?前儿还二十文一尾呢……”
  卖不出,卖不出那哪儿来的银子?虽说年初那会儿买的鱼苗不过五两银,如今不但回本还赚了许多,但账可不能这样算,一想到厨房那一板子死鱼以及田里三亩地还没捞的活鱼。
  再想一想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恐怕都卖不成鱼了,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还有儿子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家里却拿不出银子来,张氏不由得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陈家几代人都是独苗,所以家里头有什么事也习惯会和媳妇商量,因此鱼卖不出去这桩大事现有的两位女性长辈张氏和戚氏都过来商量了。至于孙辈的几个媳妇年轻,男女有别而且她们当家的都在,也就没让来。
  戚氏平日里虽有些小心思但如今事关家里最大的进项,也是急得不行,“那可怎么办啊?今年不单单是咱们家养了,族长家,叔祖家,还有族里、村里还有亲戚们家有上等水田的都来问了啊,爹也好好教了,就为了有个好收成,如今,如今……”
  “早知道当时就不教了!”
  “还有我娘家,方哥儿舅舅也跟着养了三亩地,这可如何是好,吃也吃不完这许多啊!”
  “怎么就没人要了呢,这这这……”
  两个女眷急得六神无主,老太爷和陈家老大陈礼忠沉默地抽着烟斗,时不时吐口烟圈,屋子里烟雾缭绕。
  “要不再等等?”今儿沐休在家的二房独子陈世方犹豫道,他读书在外,见得多,想法也比较多,“秋收这会儿卖不出去,那就再等等?过年家家都要吃鱼,年年得有鱼呢!”
  陈世诚眼前一亮,冲着两位主事的道:“祖父、爹,二弟说得对,如今鱼吃得欢呐,一筐子草洒下去一会儿就没了,到了年底能再长三两,年底再卖哪怕价低些那也是有得赚的!”
  老太爷磕了磕烟斗,不答陈世诚的问题,反问道:“去喊文哥儿了吗?他怎么还没来?”
  陈礼忠看了看张氏。
  张氏一顿,回道:“爹,文哥儿温书呢,我就没让喊,这事他也帮不上忙啊,温书要紧。”
  “去喊他来。”陈礼忠敲了敲扶手,“这事要紧得很。”
  张氏无奈,走出去吩咐了两句。
  陈世文很快就来了,他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一大家子的大人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拥而上。
  “老三啊,你可回来了,你说这可怎么好啊?”
  “三弟,咱们家里的鱼……”
  “文哥儿,你快想想法子啊……”
  ……
  第38章
  “莫急, 莫急。”陈世文扶着快要奔溃的母亲张氏坐回她的位置, 又对着陈世诚和座位上的陈世方点点头,一连串动作被他做得极为从容,顿时就让这屋子冷静下来。
  紧接着, 他又冲着老太爷和陈礼忠问安, 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好好好,”一直没开口的老太爷看着他这模样有几分欣慰,道:“你来得正好, 如今家里头遇到了一桩难事……”
  陈世文这些日子一直在温书, 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件事,不由得聚精会神, 越听脸色越严肃。
  他思虑了良久,没有回答老太爷的话,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祖父,爹、娘、二婶、大哥、二哥,我前两日去了一趟县衙, 遇到了许大人。”
  张氏急问四连,“许大人?可是知县老爷?他老人家怎么说?可是要买咱们家的鱼?”
  陈世文愣了一下回道:“我没有见到知县大人,娘, 许大人是掌管户籍的, 并不是知县大人。”
  见众人不明白, 陈世文解释道:“许大人掌管咱们县的户籍, 我便问了咱们县城人丁几何。许大人说整个清源县只有不到一万人, 县城及周围村镇约有七八千,另有千余山民。”
  “由此可见,咱们县人少得很。”
  “按一户三至七口人算也才不到三千户,每户买鱼不等,但一日最多亦不过一两条,且鱼刺多并不是每家都爱买,至于各处村寨秋收这段时日买得多的是猪肉,鱼油水不多村里人不爱吃。”
  “如此最近这段时日所需鱼不过几千尾。”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咱们家里便能收一两千,往年是不打紧的,但如今族中,村中,乡中……”
  “此外还有各村从河里捞的,溪里抓的,自家养的,秋收这段时日恐怕得有三五万尾鱼等着卖,需五六个县城才能耗完。”
  “我先头只惊讶于咱们县城的人数,尚未想到这些,如今祖父一说我便想起了付大人说过的这事,想来家里的鱼卖不出去便是这样的缘故。”他说着说着心中越发苦涩,但脸上却未带出分毫,依旧是镇定模样。
  陈家人之前从未想过这些,他们今天卖不出去便想着明天再卖,明天卖不出去便想着降价了卖,能想到年底再卖已经是陈世方这个出去读了几年书的人的极限了。
  根据县中人口推算某样东西的买卖情况?
  闻所未闻。
  陈礼忠吓了一跳,烟斗磕在腿上都不自知,“这,这么多啊?!”
  老太爷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听到这样的数字对比顿时坐不住了,急问道:“三娃子你说的是真的?!”
  竟急得把陈世文的小名喊出来了。
  陈世文沉重地点头:“祖父,我亲自去问过了,不假。”
  张氏也吓得不轻,刚刚被陈世文安抚下去的心又跳了起来,“那那怎么办啊?这鱼要卖不出去那你不就不能上京了?!你还要去考状元呐!”
  “母亲不必忧心,”陈世文再度安慰她,“我尚存了些银子,况且我是新举子第一次入京各地驿站都可免银入住,费不了多少。到了京城赁个院子、借住在寺庙或者依岳母所说去曾家唠叨一二,不会吃苦的。”
  “那就好,那就好,”张氏松了口气,不影响儿子去考状元,她这个心啊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心里暗暗琢磨着手里还有多少银子,穷家富路这些银子都得给他带上。
  听到这件事不影响陈世文去京城参加科举,整家人顿时就松了口气,老太爷拍板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家的鱼今年就不往外卖了,没得和乡亲们抢客,咱们再养养,养到年底,养到明年!”
  “这养鱼就和养猪一样,只要能吃能动就能活,越长越大,明年再卖也是一样的!今年鱼卖不出去明年大伙儿就不养了,明年咱们家的鱼也就有人买了。”
  “左右家里买苗才花了五两银子,如今已经卖了四十八两又三百二十五文,这本钱是回来了,卖不出去咱们就自个儿吃了补身子。”
  经过这么一说其他人豁然开朗,可不是嘛本钱回来了还赚了四十多两,剩下的就算是自己吃了也不亏。刚刚众人只觉得卖不出去了那么多鱼都要赔在手里,急得不行却没细想这些鱼都是无本的买卖,有水养着就不会死,可以留着慢慢吃。
  顿时就放松下来。
  戚氏感叹道:“还是文哥儿你能干。”
  “还有,”老太爷又道,“老大你明日就去前村找杀猪匠,让他来看看咱们家的猪,虽然这鱼不卖了但是猪还是得卖的,文哥儿去京城也耗银子呢。这养了一年多的猪一头也能卖十一二两银子。”
  “家里养了六头留一头过年吃,剩下的五头都卖了,加上家里之前剩下的凑够两百两给文哥儿带上!”
  “诶,”陈礼忠回答:“我明儿一早就去,如今正值秋收,各处都缺油水呢。”
  “很是,”戚氏也代表二房赞同,“穷家富路,文哥儿你是得多带些银子,平平安安的才好,家里人都靠你呢!”
  这是此前就已定好的事,陈世文没有拒绝。
  陈世方突然道:“这,这鱼卖不出去的事会影响三弟科举?”见其他人望过来便详细解释:“这鱼是咱们家养起来的,这第一年千辛万苦的得了十两银。”
  “往后便有族里、村里、亲戚乡亲们等来求法子。三弟说这是能添进项,是活人的法子,再说这鱼在田里养着又不能藏起来,就都教了,免得乡亲们胡乱养折本,可是如今……”
  “咱们家倒好收得早大部分都卖了,但是其他人家大半都还没收呢,他们若是找上门岂不是会影响三弟的名声?毕竟这法子是三弟想的,也是三弟让教的!”
  张氏则倒吸了口凉气,二儿子就是她的软肋,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谁想害了他她都是要和人拼命的!
  “这还能找上门来?”张氏惊呼,大声喊道:“他们若是敢来,我就与他们拼命!谁也不能害了我儿子!”
  陈礼忠的烟斗掉在地上,“这,这这不至于吧,都是乡亲。”
  年纪较轻的陈世诚目瞪口呆,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
  戚氏也是吓了一跳,抿紧了唇,“这,这不会让咱们家买下吧?这可是不成啊,家里哪有这许多银子?”
  陈老太爷也起身说要去找族长商议。
  “祖父、爹娘、二婶和两位兄长你们不用担心,”陈世文连忙安慰道:“这事我有法子,我们家里不缺银子使,鱼可以养大些再卖,至于村里的其他人家我们也告知一声,然后再让钱贵府城联系一些商人。”
  “前些日子我中举办了流水席招待乡亲,府城和隔壁县都有商人派人送礼来,有的还留下了帖子,我这就让钱贵拿着帖子去拜访,看看他们有没有做这营生的。”
  “商人来收虽卖不上什么价但这鱼是稻田里养的,也没耽误稻子的收成,即使是两三文钱一尾也能收回本钱小赚一笔的。”
  “所以,”陈世文最后总结,“不必太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几个长辈都松了一口气,能收回本钱便成,收回了本钱他们便怪不了自家了,至于没赚到大钱,没赚到大钱也怨不得他们家。
  陈世文的心里却沉甸甸的。
  回了房,刘玉真还没睡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看得正入神,瞧着他进门来便放下了书册站起身来。
  “夫君你回来了,饿不饿?今晚顾厨娘备了鱼丸汤,配着米饭很是可口,你可要尝一尝?”
  “鱼丸汤?”陈世文顺着她的力道坐在椅子上,问道:“可是用家里的鱼做的?”
  刘玉真:“是啊,大伯下响午带回来好多鱼,都死了存不住,我便让顾厨娘腌起来一些,旁的剔除鱼刺做成了鱼丸,这鱼丸汤便是用鱼丸煮的鲜甜得很,夫君可要尝尝?”
  陈世文点头,“那给我来一碗吧,再配些米饭,刚配族长吃了两杯酒,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不一会儿桂枝便端来了一小碗米饭和一碗雪白的枸杞丸子汤,一大海碗丸子汤里头有小十几颗的圆溜溜丸子,上头还点缀着碧绿的枸杞叶子和葱段,热气蒸腾很是好看。
  咬上一口,爽滑鲜嫩,里头一点骨头都没有,陈世文边吃边想着,若鱼肉都做成这般模样,康哥儿恐怕不会再闹着不肯吃鱼了,想着想着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碗鱼丸汤居然只剩下汤了,反倒是白米饭纹丝不动。
  陈世文愣住了。
  刘玉真坐在在一旁笑望着他,“夫君可要再进上一些?厨房里还有呢。”
  “不用了。”陈世文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刘玉真觉得他今晚怪怪的,不由得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我今日见家里人急匆匆的,族长他老人家还过来了。”族长今晚被请来了陈家,所以两人没有一起吃晚膳,也没有时间问问出了什么事。
  陈世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今年稻田鱼泛滥的事情和她说了,叹道:“这稻田鱼的法子我是从书里头看来的,第一年便得了大收成,村里的人喜出望外纷纷来求,这也不是什么能藏住的独门手艺便都传了,如今十里八乡的许多人家都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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