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以前跟着令祖父学习的人里头,就数我和付兄最有天资,我自幼家贫吃过许多苦头,是以有了读书这出人头地的机会便紧紧地抓住。”
“而付兄出身富裕,与学业上头就松散了些,特别是当其母给了他一个丫鬟后。”
“他爱极,曾经带出来给我们见过,还让我们喊她小嫂嫂。并且在付二奶奶进门后依然如此,甚至付二奶奶怀孕后还让那丫鬟也怀孕了,他想要给她一个儿子,作为她后半生的依靠。”
天,没想到之前看起来夫妻恩爱的付家二郎竟有这样的往事。
刘玉真惊讶了,她仔细回想问道:“可是我上回去付家,他们家就只有嫡长女啊,没有什么庶子庶女,而且也没看见受宠的姨娘。”
“死了,”陈世文摇头,“她的确是怀了付兄的孩子,但却没有生下来。”
“却原来,那个丫鬟仗着付兄宠爱,对付二奶奶不恭不敬,还害付二奶奶滑了胎。人田家也不是好惹的,顿时就把补品流水般的送过去,补得胎儿太大,一尸两命。”
“付兄当时都癫狂了,要付二奶奶偿命,田家见此便斩断了两家的合作,付家为那门生意付出了极大心血,险些一蹶不振。”
“然后付兄就被两个家族联手教育了一番。”
“往后几年,付兄经常酩酊大醉,学业一落千丈,数次赶考数次落榜,付家老太爷险些废了这个长孙。”
“那时候的我,看着付兄这般模样也是心有余悸,觉得这妾室真是乱家之源。”
说到此处,陈世文郑重道:“真儿,不知你可曾听过,玉珠也曾不顾我的反对,把身边的一个丫鬟开了脸。”
“我虽未曾到过她的屋内,但是我某天若是与她说上一句话,玉珠便会随意地挑个理由,罚她在廊下跪着。”
“那丫鬟原本也是她身边得脸的,刚嫁过来时两人好得很。”
“但只是名分上有了差别,玉珠就不把她当人了,而那丫鬟也是见天儿找我诉苦,让我烦不胜烦。”
“而后某一日我从书院回来,她就告诉我那丫鬟想害慧姐儿,于是她就吩咐人乱棍打死了,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我,我当时真的是惊骇莫名。”
这事刘玉真知道,不但知道还和段嬷嬷讨论过这丫鬟的死另有缘由,原来是这样的缘故。
陈世文不等她回答,感叹道:“既然厌恶妾室,又为何要抬举呢?难道只是为了出门在外,别人称赞一声‘贤惠’?”
“若是如此,那大可不必,我就一个人科举已耗去我所有精力,实在应付不来两个女子。”
“一夫一妻是一个家,两人齐心协力,一妻一妾那就是两个家,彼此一生争斗不休,无论我在外头挣得多少家业,怎么分,她们都不会满意的。”
“所以后头再议亲的时候,我便允诺此生不纳二色,以绝后患。”
刘玉真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想的,这让人说什么好。
话虽粗了些,但道理是一样的,做妻子的不会满意妾室与自己平起平坐,做妾的不会满意子女与正房生的待遇差距过大。
两人会在各方面争夺,争到最后往往就伴随着陷害、死亡、夭折、分家等等。
多少显赫的家族就落败于此。
陈世文郑重地看着刘玉真,“我来此世间,不求轰轰烈烈名留青史,但也不想后代子孙翻看族谱,看到我的这一页,里头唯一能称道的竟是娶了几个妻妾,生了几个儿子。”
“其余一事无成。”
“所以,真儿,那样的话你往后莫要再说了。”
第88章
所以这个人不是天生不爱纳妾,而是听过、见过一系列悲剧之后转变了想法, 不像一般男性一样觉得妻妾会亲如姐妹?
并且在此基础上, 为了家庭和睦、子嗣平安成长,为了自己能把精力都用来发展事业,于是就决定不纳妾。
因为他志不在此。
不得不说这样的男人有些奇怪, 但也比那随意指天发誓的要真实, 刘玉真越想越是想笑, 嘴角不自觉地上弯, 连眼睛里都盈满了笑意。
陈世文脸色微红,轻咳了两声, 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
还没到晚膳时分,老太太就“醒”来了, 客客气气的差人喊陈世文去说话。
临出门时刘玉真认真地再说了一遍,“你待会儿要和老太太说母亲上京的事, 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就再没出过远门了。”
“日常顶多就是去慈悲寺上香,没有男子护送她是不能到京城去的,这回难得有这样的时机, 要让母亲在京城多待些日子才好。”
“我明白的, ”陈世文点头道:“你就放心吧,我晚些就回来, 若是我回来晚了你和岳母就先吃饭, 不用等我。”
“到时候再说吧。”刘玉真没有答应他, 她目送着他远去, 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忧,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待不住,出门去寻母亲说话。
曾氏一身檀香味地从里间出来,眼眶微红,看到她便笑了,“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陪着女婿?”
“老太太喊了他去,”刘玉真老实回答,“娘,您要去京城的话家里这边是谁来打理啊?田亩、庄子、铺子虽然有人看管,但也得有个人时常去瞧瞧。”
“特别是我那胡菜,今年我预备着多种一些,不单是庄子上的,我那租出去的田地也都要种上,这些都要和农户们协商好。”
“可我身边也没有能做主的人。”
“凡事都让人写了信上京询问那也不是个法子啊,正要等到我回话,那黄花菜都凉了。”
曾氏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徐嬷嬷的儿子德文是个能干的,就让他留在这吧,我晚些传他来吩咐几句便罢了。”
“你的那些产业也可以一并交给他来打理,左右不过一两年我就回来了。”
“德叔我是放心的。”刘玉真没有意见,问道:“您不在京城多待些时候吗?您和外祖母也好些年未见了,住个十年八年也不碍事啊,住腻了外祖家便住我那儿。”
“你女婿不会有意见的,我那宅子还是您给我的呢。”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呢。”曾氏笑着埋怨道:“我一个做岳母的,怎好与女婿住一处呢?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到了京城哪儿都不能住,只能住你外祖家,不过不碍事,你外祖家那屋子还是你外祖母买的,我那院子这么多年都空着呢。”
“时时都有人打扫,我住那便成了。”
“京城那宅子竟然是外祖母买的?”刘玉真惊讶道:“您之前从未说起过啊!”
刘玉真长这么大,还真是不知道京城曾家那宅子是外祖母花银子买的,怪不得比周围的宅院都要大些,毕竟外祖母以前是富庶得很的。
“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给你听做什么。”曾氏叹气道:“你外祖父一直都做着小官,俸禄不多,又还要接济田家。”
“所以这钱袋子常年都是空的。”
“可一大家子又不能老是租屋子住吧?就买了现在那宅子,前两年你那些表哥表姐岁数大了,住不开。”
“正好隔壁的一个老大人告老还乡,于是又把隔壁买下了,开了个门做成跨院,让你二舅舅一家住里头。”
“这事啊你到京城就知道了,”曾氏看着刘玉真的神情笑道:“你别撇嘴,你外祖母手里握着那两张屋契呢,吃不了亏。”
“她老人家是我见过顶聪明的一个人了。”
刘玉真这才放下心来,“娘,不是我说,实在是那田家太不知羞了,做出来的事让人没法看。”她只要想到小时候在京城住过的那一段日子,便看不上那田家。
“不看就好了,”曾氏神情平淡,“他们如今已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
陈世文跟着领路的丫鬟左走右走,穿过花园、回廊一直走到了寿安堂。
老太太这般年纪已不用避讳什么了,所以丫鬟一路领着她到了内室,瞧见了额头上带着抹额,正喝药的老太太。
以及在一旁呆若木鸡般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他进来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的二太太。
去年喝过很长一段时间苦药汁的陈世文略嗅一嗅,便闻出了屋子里人参的味道。
浓得很。
他顿时就了然了,拱拱手,喊道:“老太太,您可算醒了。”
“孙女婿啊,让你见笑了。”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丫鬟把药碗拿走。
“老太太,大夫说让您把这药都喝了呢,”那丫鬟有些为难,细声劝道:“您刚刚受了激,身子要紧,可不能再晕了,这次险些醒不过来。”
“罢罢罢,你这丫头啊,就是这副爱操心的性子。”老太太又张开了嘴,这一个喝一个喂,好一会儿才喝完。
老太太喝完了药,丫鬟又细心地服侍她擦嘴、涑口等等。
过了许久,一切都料理完的丫鬟们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这屋子里就只剩下老太太、二太太和陈世文三人。
老太太和陈世文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二太太却是等不及了,开口道:“陈文博,你手上那信呢?那是我女儿的信,快给我!”
陈世文闭上了眼睛,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刚开始真儿问他的时候他是不知道信是什么的,但后来左思右想,却是渐渐明白了。只有涉及到刘玉珠,她们两个才会这般着紧。
他讽刺地笑了,“为何?是因为里头有不想我知道的东西吗?”
“什、什么!”二太太惊慌道:“不过是表哥表妹间说说诗文罢了,谁,谁瞒着你了?!”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陈世文已经不想和二太太说话了,他的目光移向今日略显疲态的老太太身上。
问道:“老太太,您怎么说?”
今日发生的事出乎老太太的意料,使得她不得不采用“晕倒”的法子来拖延时间,明面上她是躺在床上,但是暗地里却是把秋叶好好的审问了一番,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信的来历。
她的这个心就更为沉重了,意识到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瞬间,她便是深深地长叹气,“文博啊,珠丫头打小便是个好诗文的,这么多门功课里头,就数这诗文最好,时常写了给人看,还组了个诗社。”
“你们小时候在一块读书这事你也是知道的,那封信里头,便是那会儿写的诗。往后她嫁给了你,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越矩的。”
“我们想要找回来也是想要留个念想。”
“这人死了,万事皆空。”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呐,也就只能瞧瞧他们留下的东西,想一想以前的日子啊……”老太太说着说着,便是老泪纵横。
“你岳母让人悄悄地拿,也只是为了不惊扰了真姐儿,她那孩子如今心心念念着你,若是知道你还收着珠姐儿的旧物。”
“定不知道要如何伤心。”
“瞧瞧她这一回,不过是有个丫鬟说要与你做妾,这就赌气回娘家来了,长此以往,我可是不敢再让她回去的!”
“我已失去了一个孙女,可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啊!”
“娘,娘你别哭啊……”二太太也似真似假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珠儿啊,你怎么这么年轻就去了啊?!”
“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你那两个年幼的儿女,可教他们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