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江耀庭一惊,面色微变。
景明帝继续道:“那些事背后有人指使,朕正在查。且大皇子年龄已不小,若再等上几年,莫说你们不愿意,便是背后那人也不愿意,若是有其他动作便不好了。此番旨意一下,暗中定然有些人是会有动作的,朕也好提前盯着。……朕子嗣本就不多,如今看来也就只有大皇子堪当重任。至于品性……”
他抬头看了一眼江耀庭,意味深长地道:“若真是心术不正,寻常人怕是降不住他。让琢玉去教他罢,她什么都能盯得住,朕也放心。”
江耀庭心里忽然一跳,“陛下,琢玉她毕竟年轻,还需多加历练,若是教导大皇子,许是还……”
景明帝轻笑一声,“慎机不必过于忧心,你自己对她还不够信任么?在翰林院也不过是闲职,可不如跟在大皇子身边历练的机会多。”
江耀庭要疯了,“可她入仕连半年都不到,对朝堂都还不熟悉。”
从编修升任侍讲已经让他心慌无比了,现如今居然还要提拔!
景明帝闻言眼睛微一眯,目光略冷,沉默片刻才悠悠出声,“不到半年?朕可没看出来她哪里不熟悉了。朕每每找见她,那轻车熟路的模样,可是堪比两朝元老。”
他一手轻扣着桌面,眸光微寒,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如慎机来给朕解释一下,令郎天赋为何那么高?”
江耀庭后脊已凉了一片,手里已蜷缩了一掌的冷汗。
第205章 惊慌
景明帝居然察觉到了!怀璧接触朝堂的确是要比入仕要早, 但之前也一直未曾露过面, 景明帝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此刻已经不关怀璧是否要教导大皇子的问题了, 眼下景明帝死死扣住这个问题, 他竟无从回答, 很明显景明帝是知道内情的。这六年时间里他对于景明帝的脾性已颇为了解, 是容不了欺君的。
殿中的气氛有些紧张。
“陛下, 犬子她……”
“够了,”景明帝却一挥手, 分明是不想听他解释,“此事你去安排, 明白朕的意思就行。琢玉深得朕心,此事不做追究。慎机无需再过于忧心。”
江耀庭告退出殿时仍旧恍惚了一阵, 然后心绪才稳下来。却不得不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若是怀璧的身份被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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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帝觉得这事要跟江怀璧解释起来怕是比江耀庭要费力些, 毕竟距大皇子最近的还是她,而让她近身,便绝对不可能仅仅是讲读经史这么简单。
他们是一直认为大皇子背后有人指使的。
但是景明帝亲口表明意思时她还是惊了惊,大皇子地位初定,她这也太过招眼了。
该安排的礼部很快先拟出来单子, 不出所料,单就江怀璧这个大皇子侍讲的人选便有半数言官都反对。为了防止其他人说江耀庭谋私, 在其他人都提出来反对意见后,他也站了出来,所陈述不过还是那一两条理由, 却是讲出大部分人的心声。
其实不少人也都能猜出来是景明帝的注意,但是由于江怀璧实在太过显眼了,眼红的人不少。并且言官嘛,劝谏本就是职责,大齐又没有杀言官的传统,一个个自然都无所畏惧。
景明帝没说话。众人将他的暂时沉默当成了动摇犹豫。于是有人再接再厉,翰林院里先是一向与江怀璧不和的方文知上了折子弹劾江怀璧。自然还是针对她的自身品性,不过相比于思虑长远的上一次来说,这一次倒是更加实在。
然而有景明帝护着,他这里其实问题并不大。不过他仿佛是个引子,接下来那些人也都相继开始攻击江怀璧,品阶低的盯住她,那些高官责直接对上了江耀庭。
江耀庭为官是清正,但是身在高位总不可避免地要得罪些人。下面那些势单力薄的小官倒是不足为惧,关键是都察院,上一任左右督预收便与他不和,这次提拔上来的,仍旧与他不和。
他自己也明白这是皇帝为了牵制内阁权力刻意所为,但是现在可真是不好办。
景明帝也很头痛,这哪里是在逼江家,这分明是在逼他。
然而此刻那父子俩能做的只有辩白,其他多余的动作都会被立刻盯上,已令外借题发挥。
但是景明帝是谁,要他放弃决定基本不可能,妥协也不是不可以,对于他来说,妥协只是另一种迂回而已,迂回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看清楚局势后很适时地在群臣要沸腾之前出面阻止。方文知等人的折子他压根没理,内阁已经催了两遍,他才给出了迷糊不清的答案,大概意思是让他们看着办。但是景明帝态度已经很明了了,那就……不轻不重训斥一两句好了,两边都不好得罪。
整个过程江耀庭不曾插手,只说避嫌,但众人都明白,现在人人都盯着江家,他要再多说些什么怕是要更乱了。
结果景明帝仍旧占上风,君臣商议的最终结果是,侍讲多备选几人,江怀璧先试讲一个月,若不妥再换,左右侍讲三四人呢。备选名单还是从翰林院庶吉士中挑选,因放宽了名额,有些在里面熬了多少年资历的终于可得任用,一时间激动不已。
接下来这一个月众人可都得睁大眼仔细盯着江怀璧了。
这件事其实要谈起来并没有那么难,单是内阁几人原本便可解决。闹大了的很大原因是,今年新提拔上去的进士大多年轻,要么气盛,要么受人蛊惑,兴冲冲的一个个都想冒头。
其他人没有功夫盯他们,然而景明帝却有,趁乱造势的都暗地里派人盯紧了。
尽管事已毕了,但江耀庭还是觉得心惊不已。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按理来说他见事比怀璧更通透,可此刻却不如她冷静,又或许说是她平日里太善于掩藏情绪了。
他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对于涉及江家的事情尤为敏感,更不必说此刻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是他的亲生骨肉。
江怀璧看父亲这个样子,想宽慰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喟叹一声,“一个月……怀璧,这一个月过后,我想办法送你出京罢。”
江怀璧微一惊,“父亲……”
江耀庭又续一句:“我的意思是,过了这个月,无论你有没有错,我都向陛下提议将你调到地方上去历练历练。”
说罢观她容色,在她开口前又道:“你便是这一个月一丁点儿错都找不出来,以后在京城的日子也要艰难得多。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如今这情况,翰林院里虎视眈眈,朝堂上一个个又都盯紧了你。他们即便知道陛下的意思,也都还是会不惜余力对你下手。现在没有半分错处,日后却也保不定会以怎样的手段去针对你。你约摸也能看出来,陛下是很记仇的。这事虽是陛下保证的,但是到时候真有人提出来,总不能是陛下被打脸,这责任还是要推在你身上。”
“你离开京城,哪怕半年都行。也不至于太招人嫉恨。”
说这些道理她都懂,但是……
“父亲,我走不了。一扯上立储这件事,我这辈子都走不了。只要我活着,便走不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虽诛心,却是事实。
江耀庭只觉胸中一闷,一旁握着杯子的手不住地颤抖,欲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猛一跳,自责自己竟说出了这样的话,岂不更令父亲忧心。可咬牙想想,这话迟早得说明白,以后的路还长,总不能刚开始便颓废着。
她起身,另斟了盏茶,将他手里的茶换了,才发觉那空杯子上已有些湿意。垂眸温声道:“父亲,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前面的路由人不由天,既已到如此,便退不了。您知道的,朝堂上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这样的势头现如今是这样,便是离京半年,一年,三年都是如此,因为我姓江。且陛下是不会放我走的,您太刻意的举动也只会令他生疑。我不能因为我,让您陷入长期的困境里。父亲执掌内阁才三年,现如今大齐虽为盛世,却仍旧有许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您以后是要匡济万民的啊……”
江耀庭眼眶已微微红润,眼前是满面殷殷的女儿。
忽然就有那么一瞬间想到,大齐海晏河清是他的信仰,万民和乐是他的梦想,可怀璧……她也是万民啊,她的水深火热,又有几人能匡济得了?
“……我明白了,”他放低声音,已接近喃语,“我想叮嘱的,你自己都知道,也无需我再多言……”
他面上有些挣扎,愧疚,失落,痛苦……交织起来,都尽数化作无奈。
江怀璧临出门时他又唤住她:“教导大皇子的侍讲不止你一人,你不必太过出彩。”
江怀璧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大皇子的品性问题,还是怕她太出风头,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又听到身后深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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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皇子再一次去往永寿宫时,宫门却是大关着的,敲了门只有个宫人来开门,只说淑妃身子不适不便见人,便又将门关上了。
他蹙了蹙眉,只觉有些泄气。冥冥之间竟觉得,仿佛这几日她都不愿再见到他了一般,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疏远了。他身旁的嬷嬷只说大概是因为淑妃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他便疏远了。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初霁等宫人来禀说大皇子走了的时候,才略松了口气,命人将殿中门窗都关上,只说有些冷。但是此刻又没风,还远不到这么冷,宫人们只心底暗暗奇怪,却都并不敢言。
她干脆坐到床上,又盖了锦被,将帷幔也都拉上,仅仅留了合瑶一人在内。
合瑶看到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却又在可以克制,不免有些担心,“娘娘,若是身子不爽,奴婢给您请太医吧……”
“不必!”江初霁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声音有些大,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这一吓倒是令她瞬间惊醒,慢慢冷静下来。
她问合瑶:“你说陛下怎么会忽然要立大皇子为储?秦纾她生母以前是中宫,可不是都废了么?人现在都还在冷宫呢……”
合瑶压低了声音问:“娘娘,可这还并未册封太子啊……”
“现在这情形与册封又有什么区别?秦纾做了那样的事,陛下怎么敢立他……”
合瑶皱眉,仍是觉得不解,“奴婢听说这件事已经催了几年了,现如今皇子里头,也就大皇子最合适了。”
江初霁却听不进去,心头猛地一跳,喃喃出声:“……陛下该不是动了要复周氏后位的念头了吧……”
合瑶摇了摇头道:“这不太可能。周家是已经倒了的,陛下若要复后也得看看诸大臣答不答应。再说了,江大人权倾朝野,怎么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这些年您和大皇子走得那么近,他对您不可能一点情分都没有,以后若是当了太子,定然还是敬着您的,指不定早就忘了冷宫里那位生母了呢……”
江初霁闻言面色却是一变,“不……我接近他绝对不是为了这个,我……”
“娘娘,唐婕妤求见!”外面忽然传来通传声,里面二人都吓了一跳。
江初霁刚要顺口推辞了,可一想是唐婕妤,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扬声说了句见,便由合瑶服侍着下床梳洗。
第206章 文华
唐婕妤是六皇子的生母, 是与江初霁同一届的秀女选上来的。因没有家世, 又曾得宠过一段时间, 在宫中要想生存, 只能依附他人。江初霁从来没有明确说过要拉帮结派, 但是背后乐意为她效力的妃嫔不少, 这其中就数唐婕妤来得最勤快。江初霁大多数是看心情, 不一定见她。
而她此次带来的消息却是令江初霁震惊不已。
“……娘娘知道臣妾居所偏僻,距离冷宫也近。昨儿个晚上, 臣妾发觉冷宫那边有动静,左右也闲着, 便悄悄跟了过去。谁知道发现冷宫外那个影子竟是陛下!”
她胆子本就小,此刻面上还有些苍白, 显然是惊吓到了,接着又道:“臣妾自然不敢跟过去, 便站在不远处偷看。陛下在那站了好久,朝冷宫方向一直望着。后来臣妾便听到他口中呢喃了一声‘令仪’,过了片刻便走了……”
江初霁面色顿时一变。
陛下居然还记挂着周氏?方才她还与合瑶说,周氏绝对不可能复位,可如今……若是陛下对她还有情, 岂不是自己所做的都功亏一篑了。
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脸上并无在乎的神色, 接着轻声询问一些关于六皇子的事情。听闻六皇子有些不大舒服,面上便挂了忧心的神色,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真的担心还是虚情假意。
待唐婕妤走后, 她才压制住心底的微微慌乱,吩咐了合瑶:“你去。想办法让大皇子来我这里,便说永寿宫给他备了糕点。”
“是。”合瑶发觉她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娘娘的心思,只觉得主子一慌起来,连她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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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长子读书的地方设在了文华殿,虽还未册封太子,但除却无东宫属官外,其余安排都与太子仪制无异,自然这些都是景明帝默许的。
大皇子之前在内宫时已有内侍教导,且他本就天资聪颖,有好多课程在出阁后也无需再学一遍,几位学士经过商讨后决定重新制定一套方案。
其实第一日江怀璧去了只是走个过场,其他多已有礼部和鸿胪寺等安排妥当。第一日也无需学习什么,大多是仪式多一些,景明帝于文华殿门外之西耳房赐了宴,不过皇帝显然还是对大皇子有些意见,宴散后接下来的内容他连看都没看,直接出了殿。
江怀璧第一次接触皇子读书,规矩也细得很。
“每日先读四书,再读经史,务要字音正当,句读分明;每日午膳后,从容游息,或习骑射;每日夜读本日所授书,各十数遍,至熟而止;凡读书三日后一温,须背诵成熟。遇温书之日,免授新书。春夏秋月,每日习字一百;冬月,每日写五拾。笔法点画,务要端楷。遇朔望及大风、雪雨、隆寒、盛暑暂停讲读、写字……”
江怀璧立在一旁,看到大皇子双眸清亮,沉稳冷静,全神贯注地听着。
她只一瞬便将目光移开,却发现大皇子有意无意在看她,心底不由得微微一沉。
这一日所有仪式只到申正时分便全部结束,各学士以及讲读官按次序退出去。江怀璧刚出文华殿,身后已有大皇子的内侍追出来,让她留步。
前面刚走不远的众人又回头来看她。她自然不敢推辞,只能应了。众人看了看又都相继转身离开,仍旧伴随着低声议论。
大皇子走出来,面上的清冷尽显无疑,他瞥了一眼还在看着众人离开方向的江怀璧,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就说江侍讲迟早有一天会教我的。”
江怀璧思绪拉回来,转身行礼:“见过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