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苏水湄冷眼看着这锦衣卫片刻,然后转身入了北镇抚司。
  相比苏水湄第一次到北镇抚司的情形,如今的北镇抚司明显萧条寂寥不少。
  她穿梭在熟悉的房廊之上,眼尖地看到前面原本陆不言住的屋子处有一锦衣卫,便赶紧寻过去。
  那锦衣卫面容普通严整,正拿着鸡毛掸子一本正经的给陆不言的屋子掸灰尘。
  苏水湄看着面前屋内熟悉的摆设,想到两人于屋内初见时的场面,心念一动。
  她平稳了一下呼吸,略扬了声音,开口问道:“陆大人在吗?”说话间,她想起门口的那个锦衣卫,心中依旧保持着警惕,摩挲着指尖的绣花针,轻轻捻动。
  幸好,这个锦衣卫是北镇抚司内原本的人,对陆不言亦是忠心不二之人。他转身,看到苏水湄,面容虽严肃,但却是很好说话的。
  “陆大人许久未来过了,听说是在府内养病。”
  “陆府?”
  “是。”
  苏水湄略思半刻,道了谢,正欲转身,却又止步,问,“北镇抚司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明显一愣,而后苦笑,“鸠占鹊巢,猴子称王,还能如何?”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了。
  苏水湄垂眸,看了一眼那人手里的鸡毛掸子,本想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
  苏水湄沉默着转身出了北镇抚司,往陆府去。
  她行在大街上,耳旁是众人的说话声,眼前略一头戴斗笠之人,风尘仆仆,似涉远路而来。
  苏水湄未曾在意,擦身而过。
  .
  东安门之北,东华门旁,有一处京师最热闹之地:东缉事厂。
  一身穿褐衫,戴圆帽的管事急匆匆进门,脚上的皂靴踩在刚刚换过的白玉砖上。那白玉砖光可鉴人,相比之前灰突突的泥地,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管事入了主屋,屋内榻上正坐一瘦削男子。身穿绣蟒曳撒,腰系鸾带,正斜靠在榻上浏览档案卷宗,春光倾泻而入,男人面白唇红,阴柔至极,就连那喉结处都不比平常男人那般突显。
  他指尖柔软,慢条斯理翻过书卷,神色平和。
  “督主。”管事上前,拱手行礼,“外头有人说想见您。”
  东珠眼未抬,指腹摩挲卷宗,声音淡淡道:“谁?”
  “他没说。”
  东珠指尖一顿,而后轻笑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
  管事转身出去了,片刻后领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普通圆领,头上戴一顶斗笠,遮住半张脸。他抬手,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脸来。
  东珠坐在榻上没动,曳撒下摆垂落,华美奢华。他掀了掀眼皮,“不知道是什么风将您吹过来了。”
  胡离神色阴晦,“当初我助你入宫,你不该忘记我的恩情。”
  东珠嗤笑一声,继续翻阅卷宗,“这么多年,我帮你的可不少。”
  “怎么,想忘恩负义还是过河拆桥?”胡离脸上原本紧绷的神色突然和缓下来,他夹着那斗笠,随意往一处椅上一坐,然后闲适地翘起了二郎腿。
  管事已经出去了,屋门被关上,屋内只剩下东珠和胡离二人。
  胡离抬手端了一碗茶,指尖触到是冷的,便又将其放了回去,然后慢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找一个人,对不对?”
  东珠手上的动作停了,他侧头往胡离的方向看过去,笑意收敛,眸色阴冷。
  胡离半分不怵,甚至还搭着扶手轻哼了一会儿曲子,然后才在东珠愈发阴鸷的视线下开口道:“只要你帮我,我就告诉你,她在哪里。”
  “我凭什么相信你?”东珠将手里的卷宗往榻上一掷。
  胡离摊手,“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屋内很静,东珠紧紧盯着胡离,眼珠子都不错一下。终于,他开口了,“你要什么?”
  胡离早就知道东珠会妥协,他坐在椅上,微微倾身,半张脸隐入暗色之中,透出一股诡异的疯狂,“我要陆不言死,要朱肆死,我要光复大元。”
  东珠看着面前神色癫狂的胡离,突兀笑一声,然后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吃一口茶,这才又道:“你要的太多了。”
  “是嘛,”胡离坐直身体,收敛神色,“我要的是挺多,可我知道你会愿意给的。因为只有我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
  东珠还欲说话,那边胡离却又继续,“我没有给你考虑的时间,你答应的话,我立刻就能让你见她。”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东珠脸上隐显怒色。这是一位刚刚获得权势,尚沉浸在兴奋之中的男人,他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傲慢和轻蔑。
  胡离这样心思玲珑细腻的人自然能明白东珠的意思,他并不想激怒他,故此,胡离和缓了几分语气,“我并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找你合作。只要你答应我,我自然也会答应你。”
  “对了,”胡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要的那个人现在情况不太好,如果你不抓紧一些的话,我可不能保证她的小命……”
  东珠终于是没绷住,他霍然起身,震得榻上的茶案都差点翻倒,沁出几缕茶水顺着光滑的茶案面蔓延。他盯着胡离,暗自咬牙,“好,我答应你。人呢?”
  胡离笑了,他站起来,戴上斗笠,“只要你答应了,就自然会碰见。”话罢,男人转身,推门离开。
  东珠下意识追出去,却不想出了屋门后,胡离已不见踪迹,偌大院中,只余一条宽长甬道。
  “督主,”远远守着的管事看到站在门口的东珠,立刻疾奔过来,“是有事吩咐吗?”
  “备马车,入宫。”东珠皱眉,冷言吩咐。
  “是。”管事立时去了,片刻后,东珠坐上了马车。
  春光薄凉,点缀于嫩柳软花之上,一辆华贵金轴马车自东华门旁东厂之地缓慢而出。
  本是简陋,门可罗雀之地,如今却变成京师内最红,最热闹的地方。
  突然,马车猛地一停,东珠身子下意识前倾。他面有怒色,正无处发泄,“什么事?”
  守在一旁的管事听到东珠明显压低的声音,赶紧上前,惴惴不安道:“禀督主,有人晕倒了。”
  东珠抬手,撩开马车帘子,马车旁的地上,一位身穿半旧夹袄的女人侧躺在地上,脸上被青丝覆盖,遮住了脸,看不见容貌。
  一旁锦衣卫拱手道:“督主,如何处置?”
  东珠的眉头依旧皱着,“压过去。”
  东珠语气平淡,那锦衣卫却是惊了,“压,压过去?”
  “呵,”东珠低笑一声,“她挡了本督主的路。”
  锦衣卫良心未泯,“那,那我把她搬开……”
  东珠的眸色咻然冷暗下来,那锦衣卫立时闭嘴,一侧管事赶紧吩咐马车行路。
  马车轮子“吱呀”而动,眼看就要从女子身上压过,周围众人屏气凝神,别说是出头了,连眼睛都闭上了。
  恰好此时,有风起,吹起女子脸上长发,东珠压着马车帘子的指尖一顿,立时呵止,“等一下!”
  马车立刻停住,与女子的身体只差堪堪半寸。
  东珠猛地一下挥开帘子跳下马车,然后用手剥开女子脸上的头发。
  女子容貌生得不差,只是面色不大好看,苍白孱弱,面颊上也沾了一些细腻的灰尘。东珠呼吸一窒,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替女子将脸上的尘灰擦了,露出本来面目。
  东珠盯着面前女子的面容,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他一把将人抱起,放入了马车厢内。
  .
  东厂之地,院阔而大,院中守满了锦衣卫。
  何穗意迷迷糊糊睁开眼,面前正杵着一张脸。她有些懵,刚才她明明还在京师大街上游荡,现在怎么就躺在屋子里了?难道是什么好心人救了她?
  鼻息间流淌着珍贵的熏香味,眼前也是漂亮的珠罗纱帐子,夕阳微弱,屋内没点灯,那个男人就靠坐在她身边,身上穿着华丽奢美的曳撒。
  这个男人她没见过,生得还算好看,只是太过阴柔了些,像个女人。
  “醒了吗?”男人开口了,声音亦是极其柔和的。
  “你……”何穗意撑着身子想起身,被男人阻止了。
  男人炙热的双手按在她双肩上,不止是眸色软,动作更柔,“别动,你身体还没好。”
  何穗意抬手挥开他,警惕道:“你是谁?”
  “何小姐不记得了吗?奴才的名字还是您给起的呢。”东珠双眸熠熠地盯着面前的何穗意,眼中露出明显的渴望和痴色。他坐在何穗意面前,脸上笑容越来越大,“何小姐说我的眼睛生得漂亮,像两颗东珠,便给我起名,东珠。”
  何穗意未发一言,只死死盯着他。
  东珠轻笑一声,垂眸,注视着何穗意身上的衣裳,“这是宫里最时兴的好东西,白绫配新桑色绫,制成鹤氅式新衣,称为霓裳羽衣。”
  何穗意立刻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居然被换了。这是一件海天霞色的衫子,似白而微红,雅中微艳,料子极好,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你,你……”何穗意瞪圆了眼,又惊又怕又惧。
  “别怕。”东珠继续轻柔的安抚,“衣裳我是让丫鬟来给你换的。”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你不记得我了?”东珠脸上的笑瞬时消失,变脸比翻书还快。
  在这样一个陌生环境内,在这样一个陌生男人面前,何穗意明显感觉到了恐惧。
  “我,我想想……”
  “对,你想想,你好好想想,我叫东珠,是你取的名儿。对了,是我救了你,你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东珠脸上又显出笑来,他一脸温柔地看着何穗意,将一侧案几上的瓷盅端来。
  “来,吃点血燕窝。”
  “我不饿……”何穗意觉得面前的男人极其古怪,她想离开,话还没说出口,那边门口就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督主,那戴着斗笠帽的人又来了。”
  东珠坐在榻旁,端着血燕窝的手一顿。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血燕窝往何穗意面前递了递,并温柔催促,“快吃。”
  面对东珠执着而古怪的视线,何穗意暗咬牙,哆嗦着端过那碗血燕窝,咬牙吃了下去。
  她现在是板上肉,瓮中鳖,别说是吃个血燕窝了,就是被捅上一刀都没处逃。
  何穗意乖巧吃完了血燕窝,她将瓷盅递还给东珠。
  东珠垂眸盯着她看,一脸缱绻柔意,“睡吧。”
  何穗意本是不困的,可不知为何,在东珠说完这句话后就困了。然后歪头一倒,便浸入了睡梦之中。
  门口的人影尚在等候,东珠单手抚过何穗意的脸,语气轻缓道:“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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