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听到了顾逸迩的声音, 驻足往回看。
  一个穿着精致, 容貌昳丽的女人匆匆走到她面前, 担忧的抚上了她的脸颊, 语气有些颤抖:“逸迩, 你哪儿受伤了?”
  顾逸迩侧头躲过了女人的手,语气无波:“别碰我。”
  女人的手僵在空中, 踌躇半晌后默默放下了。
  “司逸,你和他们先走吧。”顾逸迩没有回头看他。
  司逸应了一声,略过顾逸迩往前走, 顺道把前面几个看热闹的人一并给赶走了。
  走廊处很是安静, 来来往往的医生与病人, 或脚步匆匆,或步履蹒跚。
  女人在原地踟蹰不安,良久后, 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逸迩, 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你怎么也不来看看妈妈?”
  顾逸迩勾了勾唇角:“没有我, 你的日子不是过得很舒服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女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伤痛, “就算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你也依旧是我女儿啊。”
  顾逸迩冷笑一声:“你跟你的奸夫也可以生孩子,少我一个不少。”
  “逸迩!谁教你说这种词的!”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尖利了起来。
  “你啊。”顾逸迩略带无辜的耸了耸肩,“你不但教会我奸夫两个字, 出轨, 婚外情这些词都是你教我的, 忘了吗?”
  女人化着精致的妆,个子高挑,眉眼间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只扫过一眼,不过三十出头。
  穿着昂贵的大衣,踩着酒杯高跟,双手交握着,鲜红的丹蔻越发显得纤纤玉指葱白修长。
  她曾经被很多人羡慕过,有这样漂亮的母亲。
  她也曾羡慕过母亲的美丽,曾在生日时许过愿,长大后也能成为这样精致美丽的女人。
  可或许也是这样的女人,就算结了婚生了孩子依旧有大把的市场,供她挑选男人作为婚外情对象吧。
  让她和父亲一时间成为整个圈子的笑柄。
  女人的脸色很难看,神情愧疚:“逸迩,当初你爸爸非要和我争你的抚养权,有很多实情他并没有告诉你,妈妈并不是故意不要你的。”
  “爸爸他根本就没必要诋毁你,因为你根本不值得,而且就算抚养权归你,我也照样会站在爸爸这边。”
  顾逸迩的话毫不留情,恨不得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一把尖刀,狠狠扎进女人的心脏。
  直至将她伤得鲜血淋漓。
  女人苦笑了一声:“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不愿意原谅我。”
  顾逸迩冷漠的看着她:“既然你知道,就不要去骚扰哥哥,就算你怎么迂回,我也不会同意和你见面的。”
  “她是那女人带过来的儿子,不是你的亲哥哥。”女人略微皱眉,“逸迩,你不要被他们母子给蒙骗了,妈妈的公司是留给你的,你爸爸的公司也是留给你的,你决不能让外人拿了去。”
  顾逸迩语气里带着点不可思议:“现在到底是谁是外人?谁是我爸爸的妻子,你还搞不清楚吗?”
  “就算那女人嫁给了你爸爸,她也终究是外人,她的儿子都不姓顾,更加是外人,你和我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你要记得这一点。”
  顾逸迩笑了:“你和我不是,你和你那个奸夫才是。”
  “逸迩。”女人顿了顿,眼圈有些红,“我和那个男人已经断干净了,你能不能原谅妈妈犯过的错,好好跟我说话呢?”
  “不能。”顾逸迩语气坚定,“杀了人坐了牢就能洗清杀人的罪孽吗?吸了毒进了戒毒所出来后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原谅吗?出了轨伤害了这个家,一句断干净了就能弥补上之前造成的伤害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女人愣在了原地,哑口无言。
  女人似乎失去了辩解的力气,只能低着身恳求道:“逸迩,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现在我也很后悔,如果你和爸爸能够给我一次机会的话,让我重新回来,回来弥补你们好不好?”
  顾逸迩退后了一步,反问:“你找小三出轨,现在是反过来要当小三吗?”
  “真正的小三是你那个后妈!”女人忽然恶声吼道,“你以为你爸爸就是什么好人吗?早在我们和他离婚前,他就跟那个女人勾搭到一起了!”
  经过的护士皱眉提醒女人保持安静。
  女人平复了一下心绪,再次柔声道:“逸迩,你还小,有很多事你不懂,妈妈是爱你的,所以才想要和你爸爸重新在一起,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顾逸迩嗤笑了一声:“那我问你,你找其他男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会难过?”
  女人张了张嘴,心虚道:“逸迩,我知道,但是...”
  这句但是后,再没有下文。
  可顾逸迩能猜到但是后的很多话。
  但是你比不上婚外情带给我的愉悦。
  但是你没有我自己的人生重要。
  但是你阻碍了我寻求幸福的机会。
  很多但是,是她红着眼躲在角落处看父母大声争执时,眼前的女人脱口而出的话。
  “顾沂源,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不想骗你,这么多年了,咱们的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了,直到我遇见那个男人,我才重新找回恋爱的感觉。离婚吧,这是对我们而言最好的结局。”
  曾经恩爱,而后两相厌,最后当面说出爱上他人。
  婚姻彻底破裂。
  高傲坚强的父亲,以铁血为这个家铸成一道坚实的壁垒,供她无忧无虑的长大,却由母亲亲手用刀子从里割开血肉,决然离去。
  顾逸迩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在她心中那个能打倒一切,高大魁梧的父亲那瞬间兵败如山倒,颓然坐在沙发上,捂着额头,用沙哑的声音妥协道:
  “离吧。”
  她的母亲赢了漂亮的一仗,留下这个残缺的家。
  直到高阿姨渐渐将她和父亲的伤痕渐渐治愈。
  她无法原谅眼前这个女人。
  “我不想再看到你。”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擦过女人的肩,决绝离去。
  女人站在原地,伸手擦掉了眼角处的泪水,又从包里拿出化妆镜检查自己的眼妆是否完好。
  她舒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直到走到其中某间病房。
  打开门,年轻的男人头上裹着纱布,正在玩手机,见她来了,抬了下眼睛便又把目光挪回了手机:“来了啊。”
  “还好吗?”
  男人皱眉:“你看我这头,能好吗?不就抢他一桩生意,至于找帮人把我打成这样吗?”
  “你何苦和人争,反正我养得起你。”
  男人翻了个白眼:“你每个月能给我多少钱啊?你手里那包二十几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买了,我跟你要个五万块你还要问清楚我拿去干什么,难道我还没你的包重要?”
  “爱马仕能陪我进棺材,你能吗?”女人笑了。
  男人勾了勾唇:“宝贝儿,之前咱们不能都发过誓生同裘死同穴吗?你还不相信我。”
  女人叹了口气:“山盟海誓这一套,我这个年纪早就不当一回事了。”
  男人嗤了一声,摆摆手又继续玩手机了。
  她曾也对顾沂源说过这样的话,可到头来打破誓言的也是她。
  女人苦笑,她用钱买来的男人,到底是不如那个曾爱她爱到几天几夜不睡觉只为打工攒钱给她买一条手链的顾沂源。
  她这浑身的家当,没有低于五位数的单品,可唯独现在手腕处戴着那条手链。
  一百五十八块,她一直戴着。
  ***
  顾逸迩走到一楼,原以为其他人可能已经先走了,想着家里反正没人,干脆先去哪儿随便坐坐再回家。
  她走到医院门口,却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司逸靠在大柱子旁,双腿交叠着,垂眸看着手机。
  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
  顾逸迩忽然就笑了,叫了他一声:“司逸。”
  司逸抬起头来,看到了她,轻轻一笑:“说完话了?”
  “嗯。”她两三步走到他面前,“你在等我吗?”
  “不等你我等谁啊?”司逸叹了口气,“真是问废话,他们都先走了,也就我有良心担心你一个人走太寂寞。”
  “那我请你喝奶茶。”
  司逸没拒绝:“那我要点大杯的。”
  “点个比你脸还大的。”
  两个人走出医院,附近就有一家奶茶店,两个人走进去,身体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司逸抖了抖:“可算是暖和了。”
  顾逸迩问他:“你干嘛不在医院里面等我?”
  “医院里面人太多了,我怕看不到你。”司逸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奶茶种类,“站门口刚好,你一出来,我就能看见。”
  “明明是我先看到你的。”
  司逸笑了:“忘了?我的余光能看到你,只要你站在我面前,我一定能看到你。”
  顾逸迩没再继续说这个,又问他:“你喝什么?”
  “随便吧。”
  顾逸迩给他点了一杯和自己一样的。
  两个人坐在小桌子上,打算等喝完了奶茶再回家。
  “你怎么不问问我刚刚跟谁说话啊?”顾逸迩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口。
  司逸轻笑:“我在等你问我这句话啊。”
  “那如果我没问呢?”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面色柔和:“如果你没问,就说明你不想说,那我还问什么?”
  顾逸迩咬咬唇,轻声说道:“那是我妈妈。”
  “我猜到了,但是不敢保证,因为她看上去太年轻了。”
  “我很久没见她了,没想到她一点没变,我总觉得等以后我像她这么大了,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奶茶店里温暖的灯光,将她的眸子衬得明亮如星辰。
  但是这颗星却有些暗淡。
  司逸没说话,顾逸迩又接着说道:“可我以为不会变的,却变得太快。”
  “司逸,你说,人的感情,是不是真的说变就变的?”
  “感情这种东西,飘渺不定,说出来的时候,可以坚定如磐石,可违背的时候,也可以如细柳般一折就断。人最容易相信感情,所以最容易被感情背叛。”
  顾逸迩目光深沉:“那你呢?”
  司逸捧着奶茶,轻轻问道:“我说出来,你会信我吗?”
  “我信。”
  “或许我的喜欢不能移山海,也无法使沙漠变成绿洲,更无法令雨天放晴,令落叶重回树枝。”
  “可我会主动朝她的方向走几步,再走几步,如果她笑了,那么我会飞奔到她的面前,不会成为她的负担,也不会成为她掉眼泪的原因。”
  我希望能成为你,一遇小事满腔抱怨第一想到的,迷路时哭着拨通第一个电话的,生日许愿时总会带上的,吃到好吃的东西时总不会忘记的那个人。
  当你想起我时,就像是躺在软沙上被阳光打磨的鹅卵石,就像是夏夜中躲藏在薄云中羞答答的明月,就像是暖融融的晴天摸着肚皮找蜂蜜的小熊。
  这样没有负担的,简单的快乐。
  就是我想给你的喜欢。
  顾逸迩眼里有光:“骗人吧。”
  司逸有些不高兴:“骗你是小狗。”
  “你本来就是小狗。”
  “骗你是哈巴狗,最丑的那种。”
  顾逸迩喝了口奶茶,还有些烫,她皱了皱眉:“怎么这么甜。”
  司逸眨了眨眼,也喝了口:“啊,还好啊。”
  “太甜了。”她只是重复说着这几个字。
  司逸稍稍一愣,倏然笑了,眼中的光,比月色朦胧,比烟火柔和。
  “这就甜了呀,你还是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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