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站

  因为视频没有任何说明, 台下不明真相的观众们反应了好半天, 才认出视频里那几个穿得十分接地气的正在飙演技的孩子们是台上这几个穿着精致的成年人们的少年版本。
  那个穿着花袄子哭着喊着要嫁给有财的女孩儿是新郎。
  那个粘着假胡子一口粗老爷们乡音的老汉是新娘。
  那个穿着闪亮皮夹克说着乡土霸总版台词的拽了吧唧的男人是伴郎。
  那个牛高马大女扮男装得非常失败甚至有些辣眼睛不过喜剧效果十足的娘们是另一个伴郎。
  这些少年, 都长得这么大了。
  那些岁月, 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宾客们哄堂大笑。
  看着自己年少时黑历史的这些人, 也跟着无奈的笑了。
  原来影像真的是一种神奇的纪念方式,通过图像播放出来的那些肆意洒脱的青春年少, 又仿佛坐着时光机器,回到了他们眼前。
  再看时,为那时的夸张行为而感到羞耻。
  也为回不去的那些时光而感动。
  “好蠢啊。”
  这一句调侃, 既是侃自己的年少无知, 也是侃这种年少无知随着时间, 再也不可能找回来了。
  视频播放完毕,会场重新亮了起来。
  慕老师拿起话筒,语气轻快:“我很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年嬉笑欢闹的孩子们此时欢聚一堂, 纵使生活有诸多不顺, 你们还是顺利的长大成人了。你们不再是那些会和老师抱怨作业太多的孩子, 你们也不再是为了一些琐事烦闷上好几天的孩子, 你们更不再是为了几天假期而欢呼雀跃的孩子。你们长大了, 开始明白大人们为什么如此留恋儿时,但留恋也只是留恋,已经走过的人生不可能重来, 这段宝贵的录像, 希望能让你们能够时常记起那时的时光, 笑过之后,大家能昂首挺胸,继续勇敢的面对明天的生活,这就是回忆的力量。”
  他一直珍藏的这段录像,成了婚礼会场上,送给所有同学们最珍贵的礼物。
  慕老师看向新郎新娘,语气里是万分的欣慰与感慨:“两位同学,老师真的很高兴见证了你们最纯真的那段岁月,也很欣慰你们没有在时间的洪流中放弃彼此,如今,你们踏过时间这道鸿沟走入了婚姻的殿堂,你们会永远幸福的。”
  欢声笑语又变成了阵阵掌声。
  在特殊环节结束后,新郎新娘下场去换行动方便的西式礼服,饭菜和酒水都已经上齐,宾客们可以开始动筷了。
  林尾月注意到慕老师并没有打算入座,而是准备直接离开。
  她来不及多想,直接起身打算追上去,没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眼付清徐。
  付清徐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去。
  林尾月咬唇,又转过身牵起了他的手:“我们一起过去。”
  付清徐没拒绝,任由她牵起了自己去追慕老师。
  “我得让老师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林尾月冲他笑了笑,“因为我有你了。”
  毕业那天,慕老师说,希望未来她能找到那样一个人,陪她去看老家的果树和成片的油菜花田,喝上一口清澈的溪水,而现在她找到了,她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得到了幸福。
  她不知道慕老师是否还为那时的冲动所感到愧疚亦或者还关心着她,就算是她自作多情也好,自己也必须告诉他。
  “老师。”
  慕子狮顿住了脚步,眼神恍惚了一下,扬起嘴角回过了头。
  他笑的时候,眼角边有淡淡的皱纹,是时间纂刻上的痕迹:“小尾巴,好久不见了。”
  她变漂亮了,也成熟了,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白色的礼服,是一个大人了。
  而他老了。
  林尾月的语气有些无措,却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这些年,老师你过得还好吗?”
  “好。”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教出了一届又一届优秀的学生,在几年前终于卸下担子,重新开始了旅行,只是这次旅行不在限于国内了,轨迹是全世界。”
  她松了口气。
  是了,还是那个潇洒自如的慕老师。
  慕老师看着她和付清徐牵在一起的手,轻轻笑了。
  “你很幸福。”他抬眼看着她,目光一如多年前送走她时,沉静如水,“他陪你去老家了吗?”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问题。
  林尾月用力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可惜不是我这五个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我要去赶飞机了。”慕老师挥了挥手,“你们入席吧,待会新郎新娘要出来敬酒了。”
  “老师,你不留下来吃个饭吗?”林尾月轻声问道。
  “不了。”慕老师笑着摇头,“习惯了一个人。”
  林尾月还想说什么。
  付清徐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你先入席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转身回酒桌了。
  慕老师看着眼前成熟稳重了不少的付清徐,抿唇笑道:“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一直欠老师一声谢谢。”
  “说什么谢。”慕老师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道,“结实了很多,比高三那会儿看着有烟火气味了。”
  付清徐敛目,镜片下的眸子看不清情绪:“无论是替我隐瞒退学的原因,还是小太阳的事情,我都该对老师说声谢谢。”
  “小太阳?”慕老师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忽而笑了,“她名字里带月亮,人却像太阳一样温暖。”
  小尾巴曾说过,自己是她的一束阳光。
  其实她自己就是太阳,她的光芒,也曾让他留恋万分。
  让他曾想停下漂泊的脚步,安然的度过这一生。
  只可惜君生我已老,注定无缘。
  或许他热爱自由的这颗心,不适合爱人,只适合流浪。
  她不再是自己的小尾巴了。
  她是付清徐的小太阳,她是林尾月。
  慕老师最后用力的拥抱了付清徐。
  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当个合格的大人。”
  他曾未做到过的,至少付清徐该做到。
  付清徐眼见着他离开。
  慕子狮就像是一阵风,吹过这道帘后,什么也没有带走。
  回到桌上的付清徐还没来得及拿上筷子,就被林尾月缠着问刚刚到底跟慕老师说了什么。
  “这么想知道?”付清徐微微挑眉。
  林尾月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刚刚听老师说他习惯了一个人,有些担心他。”
  “不用担心他。”付清徐揉揉她的脸,“他是个合格的大人,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担心自己做什么?”林尾月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付清徐眸色一沉,语气喑哑:“真以为我不生气了?”
  “……”林尾月张了张嘴,刚吐出一个音节就被他驳了回去。
  “叫老公也没用。”
  ***
  婚礼进行到后半场,大多顺道而来道喜的宾客都已经离席,剩下的大多都是新娘新郎们的好友或家人们。
  所有人都喝了酒,带着微醺的醉意,在会场的中心位置随着爵士乐的旋律摆动了起来。
  乐团的乐手们也被音乐带动着一边扭着脖子一边演奏着乐器。
  司逸揽着顾逸迩的腰,带着她在舞池中央转着圈。
  她将头发散了下来,一头长卷发颇有韵味,穿着轻盈的白色露背长裙,鬓前别着一朵红色的玫瑰,和她白皙透明的脸庞形成艳丽又迷人的对照。
  转圈的时候,裙摆就像是白色的玫瑰,在舞池中静静盛放。
  司逸垂眸看着她,唇边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喝了酒,跳的正开心,时不时和周围的人互动。
  实在令人着迷。
  司逸将她揽入怀中,将鼻尖靠近她的发顶,闻到了那抹妩媚的女人香。
  “司逸,会弹爵士乐吗?”顾逸迩忽然抬头看他,“要不要合奏?”
  “奏什么?”他直接问道。
  “肖邦的。”顾逸迩神秘的眨了眨眼,“看看我们的默契?”
  刚刚还在舞池中央跳舞的新娘忽然就拉着新郎冲出了人群,来到了演奏区域。
  乐团是酒店配置的专门在舞会上负责伴奏的外籍乐团,她三言两语借过了小提琴手的小提琴,又示意司逸去和钢琴手交谈。
  顾逸迩用下巴点着节奏,一二三数过,会场上便响起了另一首轻古典爵士乐曲。
  在肖邦的《小狗圆舞曲》基础上,稍稍改变了鼓点和节奏的一首轻快的舞曲。
  白色长裙的新娘站在三角钢琴前为新郎伴奏。
  新郎脸色微醺垂嘴角含笑,一身白色燕尾斯文清俊,俊逸尔雅,端坐在钢琴前,修长的双手在琴键上飞舞。
  他们的默契,来源于19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肖邦。
  由新郎新娘亲自合奏的爵士乐,众人很快反应过来,继续在池中舞蹈。
  整个会场,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一直在默默观赏的家长们都忍不住了。
  司爸爸冲司妈妈伸出了手:“于小姐,有兴趣来一支舞吗?”
  司妈妈挑眉,优雅的放下了手中的香槟酒杯,欣然应允:“卖你这个面子。”
  高蓉有些羡慕的看着亲家夫妻俩走进了舞池。
  一只手忽然递了过来:“跳一支舞?”
  她有些尴尬:“我不会啊。”
  “我教你。”顾爸爸笑容温和,“来吧,别浪费这大好时光了。”
  二更原本瞎跳一通的正起劲,见长辈们过来凑热闹了连忙严肃了表情对怀中的俞子袖小声说道:“学妹赶紧教我跳,咱们年轻的不能输给老的啊。”
  陆嘉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连忙告状:“司叔叔司阿姨,顾叔叔顾阿姨,尔更绿他骂你们老!”
  刚打算进舞池跟着凑一把热闹的尔氏夫妇愣住了。
  尔爸爸一声斥责:“臭小子你说谁老呢!”
  司爸爸不介意的耸了耸肩:“更绿说的是实话啊。”
  “不是不是不是!司叔叔你正值壮年怎么会老呢!”二更急的满头大汗,生怕得罪省长大人,追着陆嘉就去算账了,“陆嘉你给我站住!今天看我不把你揍得满地掉牙!”
  陆嘉哇哇着绕着会场逃生。
  俞子袖和王思淼纷纷落单。
  最终王思淼只得朝俞子袖伸出手:“学妹,跟学姐来一支?”
  俞子袖羞涩一笑,将手搭在她手上:“好啊。”
  和这边气氛完全截然相反的某一对,甚是和谐。
  “对不起,又踩你脚了。”林尾月抬头有些愧疚的看着付清徐。
  付清徐语气平静:“没事。”
  “要不咱们还是不跳了吧?”她咬了咬唇,实在不好意思。
  付清徐微微一笑:“那我们回家?”
  林尾月呆呆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今天怎么这么急着回家。
  “回家,我慢慢教给你。”付清徐尾音上翘,带着点勾引的味道。
  柔和灯光下,镜片下那一双那墨玉般的眸子里,空濛如雾,藏着别样的情绪。
  似乎是被醉意染成了三月的桃花。
  “……”林尾月咽了咽口水,腿有些打颤,“继续跳舞吧。”
  一曲结束后,所有人手拿着香槟,看着新郎理了理衣领,走到麦克风前。
  新娘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婚礼流程上没有这一个步骤。
  二更冲她招手,示意她下来和他们站在一起。
  司逸看着她走下了台面对自己,才轻轻笑了笑:“谢谢各位今天来参加这场婚礼,如果平时做这件事的话,我一定会害羞,但是好在我现在喝了点酒,趁着醉意来做这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
  台下众人并没有说话,等待着他进行下一步。
  他从燕尾服内兜里拿出了一封信,解开信封,是一张白色的信纸。
  司逸顿了顿,磁性又温柔的声音便从麦克风里传出。
  仿佛夹着一片轻盈的羽毛。
  “顾逸迩小姐:
  算上今日,爱你的日子,已经整整十四年了。
  我曾年少轻狂,在悠长的岁月中肆意张扬;也曾困惑迷茫,不知未来该向哪里通往。
  可只有爱你这件事,从开始的那一天,一直到现在,我从未想过放弃。
  我一直觉得,深情难得,人在这一生,遇见过的人太多,谁也无法保证,此时此刻的爱,就一定能够永恒。
  所以大多数人不敢承诺,也不愿承诺,毕竟一生只爱一个人,实在太过理想。
  直到遇见你,我终于明白,承诺对我们而言并不困难。
  诗中说,从前车马慢,书信远,一生只够爱一人。
  如今,车水马龙,书信不再是唯一关切彼此的方式,但我仍只愿爱你一人。
  感谢你在分离的那些年月里里小心翼翼的维系着这份感情,感谢你在我脆弱给予我支持和鼓励,感谢你没有放弃我。
  如今,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我愿用我的一生,宠爱你,守护你,直至白发苍苍,直至世界尽头。
  我不但要与你生同裘,更要与你死同穴。
  若你愿意,从此你我红叶谱,鸳鸯织契。
  再好将来,尔炽维昌,夫妻共越。
  与你共话巴山的是我,与你偕臧的是我,金风玉露是你,佳期如梦也是你。
  明夜星辰是你,画楼西畔依旧是你。”
  从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了。
  司逸收起信纸,目光温柔:“司太太,你愿意吗?”
  她忽然就笑了。
  有泪划过脸颊。
  “司先生,我愿意。”
  他的这封情书,来的恰是时候。
  就像是时光,从来不早不晚,把她爱的所有人,送到了她的身边。
  只愿所有人,襁褓中有父母轻声呢喃哼唱摇篮曲,蹒跚时有亲人牵起小手学步,年少时有三两好友彼此叛逆撒野不负青春,成人时有伴侣身旁相伴互诉衷肠。
  生活纵有多重不如愿,只愿所有人都能收获幸福。
  包括看到这里的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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