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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5

  当天晚上她仍可以活蹦乱跳, 第二天早晨醒来, 全副骨骼简直都像是给拆了一回。睁眼来, 迷迷糊糊只记得西泽同她说了句什么, 她也不知自己答了什么,翻个身又睡过去。后来才知道他是去修提琴, 因为廷伯旅店三天过后会有一次竞拍, 所有拍品会在今天之内完成综合估价, 明早就会召开拍卖,最晚得在下午五点将小提琴送到代理处。
  他大概三小时回来,带着凉飕飕一股风就钻进被子里来将她搂着, 活像一只没拆包装的冰激凌, 隔着包装纸往外冒寒气。后来包装倒是拆了,人暖和过来就有点不对劲,从后头搂着她, 总有个地方将她硌得慌。他什么也没做, 就静静躺着, 明显是没睡着的,光听到呼吸就知道。
  这莫名使她想起惠老头给唐人街小孩儿治贪吃症:开了荤,正食髓知味,就要忌口,可真要命。“食髓知味”这话也确是惠老头说的, 即便当着小孩儿面, 讲话也速来荤素不忌, 不正经得惊世骇俗, 西方的个人自由主义至上和东方的顽固思想在他身上得到完美融合,几乎就是唐人街的另一个活招牌。出门到现在,她格外的有点想念他,也不知他跟女友旅行得如何,作为唐人街大龄剩男的代表到底会不会来个晚婚之类的……
  想到这,她提醒自己醒来一定给家里打个电话,想着想着又睡着了,压根忘记从后头抱着她的未婚夫还煎熬着。
  不过未婚夫这个称号并没有坚持超过二十小时。一觉到中午醒来,吃过午餐,两人开车去了宾夕法尼亚大道的一家司法事务所,那里有一家兼理包括混婚在内的一般司法事务的地方长官。所需要的一切材料是五美金,一份十六个州之内出具的三个月内有效体检证书与id。程序非常简单,长官人也很好,在为他们填写登记表时,微笑着询问他们:“你们是要用哪一种语言举行婚礼?”
  因为通常来说,去教堂宣誓时,需要将司法事务所出具的文件交给福音牧师,而如果他不懂得英文,西班牙文或者法文,应该会遇到点麻烦。
  两人并没有这方面困扰,仔细思索一阵,都认为英文的就可以。
  将资料递去审核时,长官请他们去外面稍等片刻,又请他们不必紧张,说进行这个步骤,只是为了确认作为美国公民的女孩儿确实已年满十五岁,以及确保她是自愿的,没有遭受到任何胁迫。
  一切进行都很顺利,长官十分钟后通知他们去取结婚证明。黄色纸张做底,手写婚书的人花体也写得很漂亮:
  united states, washinton d.c., certificate of marriage
  this is to certify that the following is an extract from the registration of the marriage, regarding the god and laws, record on file with the vital statistics agency.
  waaizan, female
  date of birth july 11, 1914
  ceasar herbert von muhlenburg, male
  date of birth november 21, 1909
  place of marriage washinton d.c.
  registration date oct 22, 1931
  往后还有一些详细资料,比如身体状况,宗教信仰,出生地之类的。
  最后一项让淮真颇为疑惑,因为两人出生地都是美国。西泽跟她解释:那是罗文带她入境时也动用了一张土生子证明,所有土生子出生地都应该是美国。
  听他解释完,淮真还觉得蛮神奇,好像跟着仙打玛利亚入境就发生在昨天,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她压根想象不到自己一年后会跟一入境美国就给了她个下马威,当众截胡她还不留半分情面的激进共和党愤青来d.c.结婚。
  快回到旅店时经过一家电话局,淮真叫他将车停在路边,自己去投币往家里拨回电话。
  电话占线了一阵,淮真转头瞥了瞥电话局的自鸣钟:云霞礼拜四没课,有时会会在家里,所以她通常在周四或者礼拜天打电话到家里,这样也能和云霞说上话。东岸下午六点是家里的下午三点,往常来说这时候并不会有太多致电来洗衣的客人。她稍等了一阵再拨过去,接通了,是云霞。
  云霞一听她的声音简直要尖叫起来:“你总算打回家里,爸爸妈妈担心死了!”
  她揉了揉被摧残的耳朵,说,“我——”
  立刻又被打断,尖叫无比兴奋:“全唐人街都知道你被恒慕义博士录取到哈佛!”
  淮真纠正:“哈佛燕京学社……”
  “有什么区别?那种顶尖学校,富人家的女儿都上不了!你知道吗,从昨晚开始,我们家电话都被打爆了,拿着中文英文报纸上门来跟妈妈道喜的街坊就没断过,阿姨太太们都以你作榜样,什么黄家妈妈陈家妈妈挨个来咱们家,家里备的瓜子根本不够,板凳也坐不下,好容易才刚打发了一波走,妈妈出门去十美分超市买零食和板凳,笑得嘴都合不拢。前段日子几个意大利人跟咱们没谈妥,说做连锁,佣金没谈妥,昨天又来了另外一群,爸爸刚去茶楼跟他们谈去了……”
  云霞讲了有好长时间,淮真根本插不上话。站的脚软,换了个姿势,发现西泽就在电报局玻璃外看着她,看起来不像是等急了,而是紧张。
  好容易云霞讲累了,在她喝水的间歇,淮真旁敲侧击的问,“报纸上还说了什么?”
  她很讶异,“你没看吗?”
  淮真说没有。
  云霞顺手翻了一张报纸,咳嗽两声,“滨海日报——”
  淮真有点紧张。
  她说,“哎,所有报纸都这么写的:‘闯入高校联盟的黄白恋:劣迹斑斑的旧中国与年少不羁的美国,究竟谁强|暴了谁?’”
  淮真又问她:“季叔怎么说?”
  “爸爸昨晚读到这段很生气,一拍大腿:‘呸!年轻人谈个恋爱,还上升到国家仇恨去了!’“
  她又问,“季姨呢?”
  “接着妈妈就急了,‘不论,他肯娶妹妹,咱就不管谁r|ape谁,外头报纸爱胡说胡说去;不肯,唐人街街坊还不知该怎么说三道四。’”
  “那你呢?”
  云霞想了想,笑着说,“所以用掉小硬币了吗?”
  淮真想了想,说用掉了。
  云霞还想问问感受之类的。
  她立刻打断她,“我们在哥伦比亚特区。”
  云霞惊叫一声:“你们去华盛顿……登记了?”
  她一看时间,已经通话快十分钟,一旦超过十分钟就是高达三美金天价长途话费。
  赶紧又说,“我快支付不起长途电话费了……我打电话回来想说这件事,希望季叔不要生气,也希望季姨不要慌张,总之一切顺利,我们很快回到家里来。”
  云霞怔怔道,“听到这消息,我激动得都不知该先笑还是先哭。”
  淮真笑,“那你哭吧。”
  云霞呸她一声。
  她大笑着挂断电话,心想,反正也要呆到三天的最终竞拍,后也许明天后天都可以再来给家里打通电话,免得家人记挂。
  回到旅店,西泽陪她在大堂挑了份昨晚的滨海日报与一份大西洋时报回房间去看。
  除了类似于唐人街华人女孩之城府深重,黄白恋之世风日下,唏嘘被欺骗了的天真美国,大肆讨论究竟谁玷污了谁的一些煽动民族情绪与党|派分子仇恨心理的阴暗报道,其实有一些内容淮真还是蛮赞同的。
  比如大西洋女性日报在总结淮真那番发言为:“在无数中华名流淑女在封建东方礼教的强压下,中学或者大学毕业后的唯一选择,就是在父母的迫使之下与事先规定的人订婚或者结婚。因此受了自由思想教育的东方女孩们,在传统约束之下,不少‘出走的娜拉’的故事在戏剧或者现实中不断上演。kwai小姐自小生长在花旗国,和生活在美国的华人女孩们一样,开始思索起第一次美国小姐盛装游|行的意义,并为第一位女性参议员、第一位女州长、阿米莉亚·埃尔哈特驾驶飞机飞跃大西洋以及关乎女性利益的第十九修正案的通过而倍感骄傲。我们同样为美利坚的土地养出这样自由的女性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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