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邱三郎简直受不了她, 回过身道:“你怎么又来了?”
  邱季深笑说:“上次见你之后, 我回去深思熟虑了一遍。”
  “你多心而已, 还将我弄得也草木皆兵。”邱三郎抓了把头发,迫不及待道:“你要是有空, 可以回家坐坐,但是类似的话,千万不要说。”
  邱季深:“你让我回家?”
  “我……”
  邱三郎有一瞬的迟疑, 邱季深立马逼近道:“你上次见到我的时候, 还是无奈居多。但是这一次,眼神中分明有些害怕跟退缩。你回去之后,肯定是帮我问了,但是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回答我。”
  邱三郎恼怒:“你又来了!”
  他拂袖就走, 邱季深大步跟上。
  “我哪里有害怕?”
  “反常就是害怕!”邱季深故意问道, “是跟你娘有关吗?”
  邱三郎这人果然不会说谎,快速呵斥道:“你胡说八道!”
  面红耳赤的模样, 是真要生气了。
  邱季深又道:“那是跟你几位庶母有关?”
  邱三郎训说:“她们要害你做什么?有那本事吗?我看你是疯魔了,见着人就觉得他们是要害你!”
  他说着挥开邱季深, 想要将她甩开, 邱季深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邱三郎叹了口气, 似是无奈道:“你与家人不亲近, 也没关系, 但是……”
  邱季深凝望着他的眼睛, 说道:“那就是跟父亲有关。”
  邱三郎动作明显一顿。
  邱季深感受到手中的肌肉都僵硬起来。下一刻对方用力地抽回手, 说道:“你自己想想可能吗?那可是你父亲啊!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能从我身上看得出来?”
  他说得信誓旦旦,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
  邱季深却不说话了。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和恩失踪多年,宁愿遁入空门,也不要再回来的原因。
  明白了他说要来接自己走,根本不知道危险在哪里的原因。
  也明白了一个正豪情的少年,从任达不拘变成静如止水的原因。
  对方站在那里,好似无悲无喜,但一抬眼,就是隐忍的悲伤跟凄凉。
  虽然这猜测可怖荒诞,但安在真相的位置上,却能打通所有的关节疑点。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邱三郎见她眼神中暗潮涌动,已经想了过去,急道:“无稽之谈!邱季深你实在过分了!他是你父亲,他是疼爱你的。虎毒不食子,他就是那样的性格罢了,你怎能有这种怀疑?”
  邱季深平静说:“他不是我父亲。”
  邱三郎:“你说的是气话!父亲不是你想不认就能不认的。”
  邱季深认真说:“他的确不是我父亲,你不知道吗?三哥,邱家上下,虽然没在明面上议论,但大家心中都是清楚的。连我表妹都知道,怕是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邱三郎这次彻底愣住。
  “你……你在说什么啊?”
  “他若真是我父亲,不会那样对我,你能解释他的偏心吗?”
  邱三郎支支吾吾道:“偏心总是有的。因为你总是桀骜不驯,所以他才……”
  邱季深打断他说:“三哥,你回去吧。这事多谢你了。但已经与你无关。你就当没有见过我,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要告诉别人。”
  这次换邱三郎一路追着她跑。
  “你把话说清楚啊,不要说到一半在这里吓我。”
  邱季深:“我没什么好说的。”
  邱三郎:“那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邱季深斜眼看去,反问道:“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邱三郎一时语塞。
  他抓住邱季深的袖子,求证道:“五弟……你不说你是我五弟吗?”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我就都不做。”邱季深放缓了语气,半是安抚道:“所以三哥,若不想惊起涛浪,就彻底忘了今天的事,谁要不要透露口风。你明白我的意思。”
  邱三郎慢慢放开了手。
  邱季深不怕他会说出去,毕竟那是他父亲。可是见他这模样,又觉得有些心酸,说道:“三哥,或许如你所说,只是我多想而已。毕竟没有证据,不必总以恶意揣测。”
  邱三郎用力点头:“父亲也没说什么。当初你失踪,他是真派人找过你的。只是当时时局太乱,他觉得你已经遇害,才没有继续。”
  邱季深说:“那此事就作罢吧,大家都不要再提,我也暂且冷静冷静。”
  邱三郎当她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才想要探究过去的事情,听她这样说,应该是放下了,便半信半疑地转身离开。
  邱季深也慢慢背过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她看着前方流动的人群,开始迟疑要不要现在去找和恩。
  是不是邱父,邱三郎自己都弄不清楚,邱季深自然也不能肯定。但如果真是他,那她自己现在也很危险了。
  不然先跟叶疏陈通个口风?
  ·
  话说这两日叶云冠过得是真不好。
  因为先前的案子,哪怕他近段时日大为收敛,在屋中刻苦念书,依旧未能改变国公对他的态度。
  如果不知道叶裁月陷害他的原因,那这苦他就只能硬吞下了,权当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可是当觉得此事与叶疏陈有关之后,憋闷的心情便涨了十倍不止。每日看见叶疏陈在自己面前出没,心中那颗燥郁的心便蠢蠢欲动。
  尤其是,国公对他冷脸,却对叶疏陈多有纵容。哪怕叶疏陈时常偷溜出去,他也未显出怒意,当对方回来的时候,只好言好语地叫他过来吃饭。
  这分明不公平!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国公哪时会这样对待他?叶疏陈那样的纨绔子弟,凭什么处处比他更有优待?难道叶疏陈以前犯的错比他少吗?当初好好的千牛卫不做,拍拍屁股就说要闯荡江湖了,换做是他,会是怎样的光景?
  偏偏在面对叶疏陈,父亲还总是一副愧对他的模样。
  叶云冠狠狠咬牙。
  叶疏陈是自甘堕落,有什么好愧对?自己多年苦心求他青睐,怎不见他有半分怜悯,难道只因为他是庶出?
  就这两日,他母亲也跑过来哭诉,说国公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说过话了,上次跟她见面,只狠狠责骂了她教子无方。
  叶云冠如何能容忍?
  他握着笔坐在书房里,想到这些事,有那么一刻,甚至想跟叶疏陈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发泄一场。
  “笃笃。”
  叶云冠整个人紧绷起来。
  “公子,是我。”
  叶云冠立即放下笔:“进来!”
  侍卫从门外闪身进来,很快把门合上。
  叶云冠开口,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急切:“有消息了?”
  侍卫点头:“我买通了府中的一位下人,他说,前两日,邱三郎回到家中,突然提起了邱季深多年前失踪的事情。邱郎中大发脾气,并呵斥了他一顿,随后几天也一直暴躁,没个好脸色。”
  “他的一位妾室受他迁怒,被他责罚了一顿,扣了月银,与下人抱怨的时候说,‘邱季深这个杂种,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祸害,早就该死。原本以为可以清净,却被陛下找了回来。这也算了,人家都识趣主动搬出去,结果那不懂事的三郎又提起来,真是恼人。’,她是这样说的。只不知道是口不择言,还是别有深意。”
  叶云冠嘴里咀嚼了一遍。
  “杂……种?邱季深?早就该死?”叶云冠冷笑,“呵呵,有意思。”
  他扶着桌子坐下,然后用手指叩着桌面,仰头开始整理头绪。
  许多的猜测从他脑海中蹿出,虽然还未理出个前后逻辑,却先落在那个最引人注目的答案上。
  “如果邱季深,真的不是他亲生儿子……就难怪那老贼对他那么不上心了。邱季深越受赏识,他就越不痛快。哈哈,难怪了。”
  他眼神一暗,站了起来。
  “叶疏陈一定是知道他这个秘密,所以威胁他——不,也可能是与他联手……”叶云冠喃喃自语,表情疯狂,一面说又一面自我否定。
  “不,不是那么简单,肯定还有些别的秘密,不然二人的关系不会突然变得那么亲密。叶疏陈显然很信任他,而人最信任的,只有被自己拿出把柄的人,这还不是一个足以要命的把柄。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寺庙……僧人,是,还有其他人牵扯在内……”
  叶云冠抬起头,在室内踱步。
  “邱季深刚回来,叶疏陈已经一副跟他很熟稔的模样,想要接近他,所以应该是更早的时候。”
  “多年以前,邱季深备受先帝赏识。如果他是邱郎中的亲生儿子,那诚然应该感到高兴,但如果不是,这是何其耻辱……邱郎中终于忍受不了,于是趁他远游途中痛下杀手,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不就是他们说的,早该死了?”
  侍卫抬起头,没有出声。
  这哪里是他能评价的事情?
  叶云冠也不指望他会回答,很快自己接道:
  “所以邱季深多年不敢回来,因为要杀害他的人,就是他的父亲。哦……他或许还不知道,只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否则不会若无其事地继续住在邱家。邱三郎莫名其妙地提起陈年往事,应当就是在帮他打探。”
  “他刚回来就跟叶疏陈混在一起。说是陛下将他找回来的,但或许……就是叶疏陈向陛下透露的口风,他二人早早就关联在一起了!”
  叶云冠眼中精光闪过,仿佛醍醐灌顶。
  “叶疏陈肯定答应了他,说会帮他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作为交换,让他为自己做事,帮自己打通与陛下的关系。没想到马上出了高吟远的案子,邱季深执意要救那个姓高的,导致自己丢了官职。”
  “而这一次,肯定是叶疏陈绑了叶裁月,想要嫁祸给我。本来杀了叶裁月,再将她抛尸出来,我肯定要祸事缠身,结果邱季深不忍心看他表妹遇害,所以跟叶疏陈发生了争执,阻止了他的作为,条件是让她表妹栽赃我,同时离开京城。”
  “至于寺庙中的那个人,也跟邱季深的真实身份有关系!”
  叶云冠越说越快,头脑无比清晰。觉得自己已经逼近了所有的真相,眼前一片开阔。
  “那个和尚或许就是邱季深的亲人。在叶裁月的事上,叶疏陈意识到他不好控制,于是将那和尚接到京中,软禁于寺内以作威胁……所以最近几日,叶疏陈跟邱季深的关系淡了不少,都没看见两人在一起。不错,大可能是这样的!”
  叶云冠深吸一口气,胜券在握道:“哈,没那么简单,我岂能叫叶疏陈如意?他敢设局陷害我,我就要他自食恶果!”
  也叫父亲清楚看看,他的好儿子是个什么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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