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相见

  “不，不是的！”
  一向不爱撒谎的夏含清忍不住胡说八道：“不是为了躲……才，才不是呢！”
  身体早就不抖了，这会儿说话一顿一顿的，纯粹是因为紧张才结结巴巴。毕竟是在胡扯，内心很虚。
  这样子实在太容易看穿，二宝摇摇头，夏婷芝脸上甚至闪过一丝受伤，继而是一抹惆怅，最后重归平静。
  “不管怎么说，也算咱们有缘分，看，扬川没遇上，北石还不是遇上了。”二宝开口。他先前陪着夏婷芝飞扬川，到学校里面才知道小家伙旷课跑了。当时，他安慰夏婷芝：或许是夏含清没看到她发的信息。
  而今倒是弄清楚：小家伙不仅看到了信息，还做出了“应对”。
  “对对对，有缘分!”夏含清小脑袋直点，仿佛这样就能装作自己没有故意逃跑……
  “含清住在哪里呀？”夏婷芝问夏含清，“要不要去我那里玩玩？”她只说我，也没有自称姑姑。
  “不用不用。”夏含清摇头像先前点头一样果断：“我现在住在奶奶老师家里，和奶奶睡一起呢！”
  “你奶奶？”
  夏婷芝听见这个称呼，愣住了。
  她对夏含清有些了解，但并没有多么细致，所以并不知道夏含清同样称呼外婆毕艾华为奶奶，还以为她说的人是陈萍。
  陈萍，是夏含清的奶奶，是她的妈妈!
  生身之母!
  将她供养长大的那位妇人!
  她囿于小村之中，不愿涉足外面的世界，而今，为何会来到北石？
  这么多年过去，她经历了什么？
  她还好吗？
  不相见，并非不想念。只是当初走的太决绝，最后居然失去了回头的理由。
  也忘了，来时的方向。
  “对呀，奶奶。”夏含清先前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看到夏婷芝表情不对，才反应过来：“哦，我说的是毕艾华奶奶，外婆!姥姥!外祖母!”
  傻乎乎冒出一连串称呼，说的都是一个人。
  就连夏婷芝心底生起的惆怅，也因为夏含清的话，忽然消散。
  “呵呵。”
  二宝笑了，或许还带着夏婷芝的那一份，因为夏婷芝依旧面无表情，但夏含清就是能感觉出来，她是开心的。
  不仅仅能感知植物的情绪，夏含清对一些人也有“感应”。
  “含清有时间的话，可以到我们家玩。介绍Cynthia给你认识，哦，她叫二恋，现在读高三，正在准备高考。”
  “比你大一岁。”夏婷芝补充。
  “哦！”夏含清猜测，他们说的应该是自己的孩子，也就是，她的表姐？
  原本，依照夏含清的性格，听到二恋这个名字，恐怕忍不住会在心里想，果然姓什么很重要啊，影响取名字效果的。
  然而，比起二恋，更加清晰入耳的是“高三”这两个字，夏含清第一个想到的，是洛云舟。
  舟舟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
  真快啊！不知不觉，一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整整一个高三!
  这一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似乎发生了太多事。胖小碟生病，顾小七和钟离紫鸢在一起，她进入扬川大学，遇到了一群可爱的室友，还有，洛九天。
  当初那个没曾解释的误会，以后，也不必再解释了。
  希望，舟舟……
  “含清?”二宝叫夏含清。
  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居然不分场合的发呆，实在是太失礼了：“呃，不好意思，我刚刚想到一些事……”
  “没关系的。”二宝并没有计较：“我们家Cynthia也经常这样，十几岁的孩子嘛，难免的。”
  又闲聊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夏婷芝和二宝离开。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夏含清，事实上他们来这里是有别的事要做。
  在夏婷芝和二宝离开之后不久，夏含清和夏含煜也离开。
  “哥哥。”
  和夏含煜走在一起，夏含清表情轻松愉快：“我感觉，松了一大口气!”
  姑姑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也没有偏向二发，她很公正，这很好，很好……
  事实上，夏含清并不知道，在以前，夏婷芝是选择偏向二发的。她明知道夏含清的身份，也还是选择帮二发。
  但是就在不久前，她去申海做交流活动，参加了一个比较正式的宴会，忽然看见一个言谈举止都很得体的妇人情绪失控，拉扯着身边的人大喊着“还我儿子”，而她的同伴，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就那样跪在地上搂着她，一声一声地哄她、安抚她。
  有消息灵通的同行告诉她，那搂在一起的两个人是夫妻，他们的孩子在十几年前就没了，从那以后，本来才华横溢的女人，疯了。
  失去自己的孩子，会有多难过？
  那种心情，夏婷芝从未体会过，从前忙于研究，她对自己的孩子感情并不深厚，反而是二宝又当爹又当妈。
  但亲眼看着前一刻光芒万丈，比现场所有女性都更有气质的夫人在后一刻变成人人躲避的疯妇，她忽然明白了那种感觉。
  那种，失去孩子，头顶青天都塌陷了一处的感觉。
  同行说，那个疯子并不知道自己疯了，每次发完疯，她都会把这些事忘记，仍然安心等待儿子回来。
  他可能只是出去玩一会儿，或许再等等，他就会回来呢！
  “她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现实世界，哪个又是梦。”
  “她就这样等了十几年。”
  “孩子长大了，总要出去走走的嘛。”
  “这么多年过去，据说，她已经幻想出自己儿子长大的模样!”
  “他们家的人不敢叫醒她，也根本没法叫醒她。”
  那时候，听着同行像说故事一样说出那位夫人的经历，夏婷芝就在想，陈萍，会不会也在等她回家？
  一别许多年，她还记得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吗？
  夫人从二十几岁等到四十岁，或许还会等许多年。
  可陈萍呢?
  她会等吗？
  会等多久？
  她看过陈萍的照片，在临水的网站上，一个很小的板块，介绍陈萍这个乡村医生，内容不多，配图占了一半篇幅，高清彩色图片，将陈萍的白发尽数展现出来，脸上的细纹更是无可掩藏。
  她老了。
  无可逃避的老去。
  以后，还会变得更老。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或许，真就像当年离开家时说的那样“至死不复相见”了吧？
  真就要那样吗？
  就带着已经被时光消磨殆尽的恨，继续所谓的坚持，直到，无可挽回，一生遗憾吗？
  “傻丫头。”
  夏含煜取笑夏含清，可实际上，他并没有笑。
  他笑不出来。
  现在，夏含清也算是解开了一个心结，可他……
  “含清，什么时候回来？”洛九天给夏含清发信息，夏含清刚想回复，洛九天又发来一句：“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和哥哥在一起，哪里用得着你来接。”夏含清笑呵呵的回答。
  语言文化博大精深，不同的断句或音调，都能让一个句子意思改变，夏含清明明是说“不用麻烦你”的意思，洛九天却看成了嫌弃，他心里很不舒服。
  自己，比不过夏含清的哥哥？
  要真是亲哥也就算了，偏偏不是亲哥；要只是个哥哥，那也还是没什么，关键这家伙……
  洛九天总觉得夏含煜对夏含清的心思，不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亲情……
  夏含清问过赵十二，自己能不能和洛九天过一辈子，这种问题，洛九天也想知道答案。
  他认准了一个人，自然就不会变心，可夏含清……
  她只是个小孩儿。
  完美的爱情是两个人在一起，互相信任，从不轻易怀疑对方。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担忧。
  嗯，那只是模板而已。
  有多少人真能按照那个样子活？
  总是一脸淡定，不代表自信满满，事实上，那有可能是心里没底，只能“装一装”。大多数时候，洛九天不慌，但面对着夏含清，或者说事关夏含清——他，做不到。
  他们没有共赴喜堂，没有结伴走完这一生，没有双双闭眼，一切，就都无法定论。
  “你哥哥不用进实验室吗？”洛九天给夏含清发消息。
  夏含煜一向很忙，同样是大学生，他和夏含清过得完全是两种生活。为了做实验，他可能会熬夜甚至通宵。
  至于夏含清，如果遇到精彩的小说或者电视剧，她大概，也能熬夜看吧……
  “笨!”
  夏含清回复的非常快：“放假好不好？放假进什么实验室呀！”
  其实，如果夏含清没来北石，这个点夏含煜还真的会在实验室。
  忙了一天，洛九天很累，是心累——相比较研究那些文字，他宁愿选择去和几十个人练练手。结果，和夏含清聊几句，不仅没减压，反而越聊越郁闷。
  “别忘了吃晚饭。”
  交代这么一句，洛九天放下手机。
  “我一直在吃，根本都不饿。你别忘了吃晚饭才是。”夏含清给洛九天回复，等了一会儿没有新消息，她把手机装进兜里。
  拎着袋子走出商城，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不过到处都是灯，很明亮，抬头还能看到夜空中的繁星。
  “咦，原来北石晚上也能看见星星啊？”夏含清仰头，觉得挺好玩：“我还以为这里的天就是黑的呢!”
  “傻瓜。”夏含煜敲敲夏含清的脑袋，“要是这些灯全灭掉，星星还会更加闪亮呢！”
  “灯这么矮、星星那么高，有什么影响啊！”夏含清根本不信。
  “夏含清你高考物理什么档次的来着？”夏含煜这一个问题看似没头没脑，可把夏含清给气坏了：“哼!”
  “走。”夏含煜指指远方的一栋高楼：“我们去那儿。”
  “去那儿干嘛？”夏含清还在问，一双腿已经老老实实奔着夏含煜指的方向走。
  夏含煜是想带着夏含清去顶楼看星星的，难得今晚能看到这么多星星，到顶楼看效果或许更好。
  和夏含清一起看星星，这也算是一件浪漫的事。
  哪怕，夏含清是妹妹。
  可惜，想法虽好，但他不是人生导演，不能安排好一切。
  就在电梯里面，他和牛景昭再次相遇，而牛景昭的身边还有两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脱口而出：“小昱!”
  “你好。”夏含煜看着他们：“我是夏含煜。”
  夏含煜……
  是这个名字!
  邵通交代过，景昱现在叫夏含煜，今天，他们在学校里面转悠，也看到过好几次这个名字，总是与荣誉相伴，配图常常是他的照片，不苟言笑。
  “你是，夏含清吧？”中年男人转过来看夏含清，夏含清点点头：“是，是我……”
  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哥哥的亲人，或许是爸爸，或许是叔叔伯伯，而那个和哥哥长相相似的人，应该是哥哥的哥哥。
  电梯停在21楼，有人往里走，夏含煜带着夏含清走出电梯。
  走出电梯……
  “哥哥？”
  夏含清慢了好几拍，然后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含煜：“你在干嘛？”
  就这么走出来了？
  夏含煜：……
  他大概是脑子不清醒吧，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再回头看，电梯已经到了25楼，估计那几位也是完全没反应过来。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并不是太在意夏含煜，所以，依旧前往预定的地点，而没有回来找他们。
  就在兄妹两个这样想着的时候，隔壁电梯门打开，先前和夏含煜说话的那个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另外两个倒是不在。
  “还好，你们没走。”中年人呼出一口气。
  夏含煜还想带着夏含清走，被夏含清瞪了一眼。
  那种当面逃避的幼稚行为，做一次就够了！
  唔……
  如果不是今天见过夏婷芝，并且和她聊了一会儿，那现在夏含清可未必会这么想……
  “小昱……”中年男人开口，随即被打断：“夏含煜。”
  夏含煜看着他，再次重复：“你可以叫我夏含煜。”
  这种坚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半是对于当初那件事仍旧保留的疑惑，一半则是……
  小煜听起来怪怪的……
  夏含煜并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分别是“昱”和“煜”——好吧事实上那不重要，反正听起来是一个音。
  “夏含煜，可以一起走走吗？”作为一个长辈，这样子说话几乎是在请求了，夏含煜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早在知道那场火灾之后，他的心就已经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