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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惩渣父母,佛堂临产

  一大早,接到皇命的云玄昶携着儿子和白氏进了宫。
  白雪惠听说皇上赐云家一家进宫与云菀沁见面的圣旨后,心里跳得慌,本来叫老爷打着自己身怀六甲的、不免进宫的借口给推了。
  新帝登基伊始,正是臣子跟皇上搞好关系的时候,云玄昶不愿意违抗新皇的圣旨,见她的胎近日怀稳了,非要她应旨一块儿去,哄着:“你还没进过宫,难得咱们家锦重争气,皇上让咱们阖府进宫。进一趟宫,贵人们随便给女眷赏赐的东西,比得上我大半年俸禄,心情好,说不定还能给你颁个诰命。过了这村再没这店了,你考虑清楚。”
  白雪惠一听,心眼儿活泛了,到底是忍不住,诰命,当官家夫人的,不就等着这个么?
  那妮子如今怀了龙胎,指不定皇帝一高兴,还真有可能。
  说到这个,白雪惠不免嘴一撇,殉葬也被她躲过了,也不知道是靠的什么运气,当初得知她上了给先帝殉葬的名单,笑得胎都快高兴掉了,眨个眼,还没高兴完,却成了新皇上的后宫人,更怀上了龙胎……呸,还当她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人呢,还不是什么个攀高踩低的,原先将秦王当成脱离娘家的大树,如今又抱上了新君的大腿,还有脸指着鼻子对自己说三道四?若是忠贞,就该一头撞死为夫守节啊!还不是个贪生恋贵、不要脸的小贱人。
  不过,老爷说得对,借着她此刻的身份和肚子里的皇嗣,指不定能满足自个儿最的夙愿。
  想到这儿,白雪惠也没多推脱了,前儿晚上喝了几副安胎药,美滋滋睡了个饱觉,养足了精神,次日起了个大早,盛装打扮后,跟着老爷和继子登车进宫。
  年公公一大早就来给初夏和齐怀恩传了话,皇上怜恤云美人身体不便,将会面场所就安排在瑶台阁附近的翠湖轩,几步之遥,安静,没人打扰。
  一家三口被大内侍卫与几个公公领到了翠湖轩,隔着遥遥距离,云锦重一眼看到了小轩里的人影,小案边立着初夏等人,姐姐坐在旁边,披着一藕色张蔷薇薄纱鹤氅,持一杯香茗,边饮着,边不时与旁边宫人们浅笑慢谈,气态悠和。
  “啧,老爷您看,难怪您总骂她是个薄情性子,也没骂错。有了新人,早将那旧人忘得不知哪里去了,看这样子,过得不知道多滋润呢。”白雪惠小声嘀咕一声,被云玄昶呵斥制住:“闭嘴,在宫里乱说话,想死啊。”
  宫里又如何?在宫外这妮子还能闹腾,宫里规矩多,她能拿自己如何?还能像在外面一样毫无顾忌,无法无天?吵到了皇上那边,叫这后宫其他的人知道,她自己也难堪。白雪惠一哼。
  云锦重管不着爹和继母各自打什么盘算,许久不见姐姐,还当她逃不过那一劫,此刻一见,红了眼眶,泪汪汪轻喊了一声:“姐姐。”
  云玄昶将儿子一拉,低骂:“别乱喊!”说罢牵了白氏和儿子,走到小轩阶下,按宫规行了礼。
  三人齐齐跪在阶下,初夏亲自下阶,手一伸:“少爷,里面跟着美人一道坐吧。”
  云锦重知道宫规森严,道:“可以吗?”
  初夏笑着将他搀起:“皇上恩赐云家一家四口叙天伦,哪里有那么多规矩。”说着将云锦重领进了里面,坐在云菀沁身边
  云菀沁也没理睬门外阶下还跪着的两个人,跟弟弟说起话来。
  云玄昶和白雪惠跪了也不知道多久,只觉膝盖小腿酸痛,再看看门内,姐弟两人相谈正欢,还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双双脸色一讪。
  只是她这会儿是宫内的主子,不喊起身,云玄昶也只能带着白氏,硬生生跪下去。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
  白雪惠被晒得发昏,早知进宫估计会被她丢冷面甚至使下马威,却不想一来就对着她下跪半天,扶住腰,可怜巴巴地望了老爷一眼,小声道:“老爷,妾身的肚子觉得有点儿不大舒服。”
  云玄昶怕没出生的儿子出了问题,再忍不住,语气夹杂了些怒气,大声:“内子身怀六甲,也是美人的弟弟,难不成美人就这样看着怀胎的母亲跪在地上被太阳烤吗?”
  此话一出,领云家进宫的几个宫人都朝小轩内的云美人望去。
  小轩内,姐弟总算停下说话。
  云菀沁道:“看我这脑子,不知是不是有身子的缘故,这几个月健忘,忘了爹和母亲还跪着,”转头望向初夏几人,“你们也是,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还不给尚书赐座。”
  初夏弯身:“是奴婢们怠慢了。”又端了一把椅子,下阶放到一边:“请坐,云尚书。”
  云玄昶这才满意,晒了近半个时辰,早就一身汗,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白雪惠只当宫人会在递第二把椅子来,跪了半天,已经快摇摇欲坠了,却还是等不着,再一抬头,见宫人们没动静,顿失声喊起来:“为什么妾身没有……”
  云玄昶也是反应过来:“怎么还叫你母亲跪着?再跪下去,若是有什么纰漏,伤了云家子嗣,美人真的是没有半点愧疚么?”
  初夏笑道:“尚书老爷莫急,等会儿还有个贵人要过来,怕是还要行跪拜礼,起来下去来回折腾,只怕越是容易伤了子嗣,不如直接等那贵人来了,夫人再起身,主子这还是为夫人着想呢。”
  云玄昶语塞,压下忿忿不平,却又一疑:“哪位宫中贵人要来?”
  正说着,小轩对面步履人声渐近,云菀沁瞥过去一眼,领着着弟弟起身。
  只见一袭素色宫装的少妇走过来,发髻上簪着白珠花,一看便是宫里的孀居妇人。云玄昶一讶,竟是已荣升为太嫔的莫贵人。
  云菀沁带着弟弟将妙儿迎到小轩庭院,道:“太嫔也算是云家自家人,兄长还在云府当差呢。今天云家阖家进宫,我也特意跟年公公打过招呼,让太嫔也来一聚,爹不会反对吧?”
  “不,不反对。”云玄昶喉咙干涩,这个见不得光的闺女自从鸡犬升天,进宫侍圣,他心里就有些悬得慌,就怕她记仇。本想着她一入深宫,再不会见面,如今宁熙帝一崩,更没见面的机会了,可今天……
  他不觉得妙儿来,真是为了跟旧家人见面,心里发慌。
  妙儿嘴角微微牵起,虽在笑,却笑得让云玄昶心惊肉跳,搀了云菀沁,踱到云玄昶面前,倾身一福:“云老爷,好久不见了,府上一切可好。”
  “好,好,有劳太嫔挂心,府上一切都齐整,莫管事也好,太嫔放心。”云玄昶只盼她问完了快些走,忙不迭答道。
  “真的?”妙儿盯住他闪烁的眼神,凑近几寸,袖口一挥,敕令宫人们离得远些,低道:“那为何上次我听风声,说云家好像是跟高利贷有染?”
  云玄昶一震,这事儿怎可能有风声传出去,但凡有一点儿风声被举报上去,自己早就被问罪了,只怕是妙儿自己私下探听到了。
  还当是什么贵人要来,原来是家生奴才,就算飞得再高,也掩饰不了下贱出身,白雪惠听妙儿揭短,鼻息一凉,她从头到尾都瞧不起妙儿,一日为婢,终身在自己眼里就是个婢子,原先在云府,给自己打洗脚水自己还得考虑呢,跟着主子去了一趟秋狩就爬上了龙床,有什么了不起,那次帮衬云菀沁冤枉自家霏姐儿的那笔恨,还记在心里头,当时就该在家祠外家法处置,将她打死,谁想被老爷拦下来,留她一条命到现在竟能对着自己蹬鼻子上脸了。
  见她将这件事儿搬出来威胁,白雪惠语气恭敬,却绵里藏针:“妾身没见识,却也听说过,深宫的女子要安分守己,不能跟外面有一点儿结交和接触,太嫔人在深宫,怎么会清楚外面的事?冤枉了老爷不要紧,被宫里说您跟外人有什么交往,应该算是违反了宫规,——是不得了的死罪吧?”
  “母亲跪着说话耗力气,伤了胎儿,爹可得真的拿我是问了,起来吧。”云菀沁见她反倒去侮蔑妙儿,柔柔一声打断,伸出手去。
  白雪惠得了口头便宜,见莫太嫔不说话了,再见云菀沁亲自伸手来阻止自己说话,心中得意,一手搭在云菀沁手上,支起身子,刚起来一半,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儿蓦然一松。
  她失去了支点,身子一晃,只见云菀沁亦是朝后退了几步,一脸的惊慌。
  “主子。”初夏将云菀沁搀得紧紧,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聂嬷嬷和戚嬷嬷马上慌忙出来,搀了云菀沁。
  白雪惠却没人搀着,踉跄几下,差点儿摔着,好容易才站稳,惊出了一身汗。
  “怎么了?”小轩外面的几个侍卫和太监听到叫声,只见云美人被婢子们簇得紧紧,循声望过来。
  “我扶云夫人起身,怕是夫人手心有汗,滑了出去,将我不小心反推了一下,差点摔了,没事儿了,别慌。”云菀沁捧住肚子。
  几人大惊失色,皇嗣竟差点儿在这进宫探亲的云夫人手上伤了,眼光一下齐刷刷落到白雪惠身上,白雪惠还未出声,妙儿已是刷刷两巴掌,飞摔她脸上:“岂有此理!竟敢推搡美人,差点伤了皇嗣,还不跪下!”
  白雪惠自知这个罪责帽子不轻,腿膝一软,带着沉甸甸的肚子,跪了下去:“妾身只是失手——”
  “内子只是无意的,美人这不没事儿么。”云玄昶也忙求情。
  “难道非要等到有事儿吗?”妙儿吩咐郑华秋和初夏将云菀沁扶进小轩内坐下,“不行,这事儿可大可小,得跟皇上和太后那边说一声。”
  白雪惠见她分明想要闹大,哪里还管得着她原来是自家的家生婢女,屁滚尿流爬过去一把抱住她小腿:“太嫔恕罪,妾身真是不小心的啊……”
  云菀沁靠在椅背上,摸着肚子,语气仿似玩笑:“本是家人共聚天伦,也没出什么事儿,闹到皇上和太后那边去,确实不好看。”
  妙儿斥一声:“既然美人都这么说了,那就不拎去皇上那儿了,不过险些误伤皇嗣的罪责也不能完了。郑姑姑。”
  云玄昶见她们两个分明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再见郑华秋朝白氏走去,忙展臂护住,哭丧着脸:“打不得啊打不得,内子有孕在身啊——”
  “那就,”妙儿轻飘飘丢下一句,睫毛一眨,“别打肚子。”
  “是。”郑华秋领着两个宫人上前。两个宫人架住白雪惠,郑华秋撸了袖,朝她脸上便开始啪啪作响,左右开弓。
  白雪惠被摁在地上,被掴得奄奄一息,什么诰命……今儿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只能无助地望住老爷,刚转过头呜咽呼出声,又被一巴掌横甩了过去。
  云玄昶紧张她腹中胎儿,气得小腹胀痛,老毛病快要发了,自顾不暇还得苦苦哀求:“下手轻点……轻点……哎呀……小心啊……”
  庭院内,一片清脆巴掌风起云动,外加妇人的嚎哭声。
  好容易等体罚完了,云菀沁使了个眼色,聂嬷嬷和戚嬷嬷出去,将猪头肿脸的白雪惠搀到一边儿去。
  云玄昶见白氏已打得晕头转向,咬咬牙,知道今儿进宫完全是自取其辱,羊落虎口,再也不能待下去了,正要叫家仆搀了白氏一块离宫,却听女儿声音飘来:“爹这样就要走了?太嫔方才问的话,您还没好生回答呢。”
  云玄昶步子一停,背后冷汗又冒了出来,几步跨进小轩,嘶哑着嗓子:“你,你要怎么样?难不成要将云家私下放贷的事儿捅出去么?你便是再恨为父,也得考虑一下你弟弟!”
  “弟弟如今争气,已有了候补官员的身份,前途再不愁,这等人才,才是江山社稷需要的,至于爹,”云菀沁唇一动,“也该回泰州乡下颐养天年了。”
  颐养天年?他正值壮年,刚坐上一部之长的交椅,屁股还没坐热,谄媚奉承还没听够,怎么甘愿重新成为没权没势的平头百姓?他心头一冷,这女儿是分明将自己利用完了的节奏,却见妙儿拢袖悠悠看过来:
  “两条路,云尚书自个儿拿主意吧,一则,咱们将罪证亲自送到皇上那边,由皇上定夺你夫妻二人私通黑帮派,谋取不义之财的罪名,二来,您以身子患了重疾为由,主动卸职回乡养病。云少爷已考取功名,即将建功立业,快是国家栋梁,也不好跟您一块儿回去,哎,那就只好将京城云府留给云少爷,嗯,这样吧,再将莫管事和那蕙兰姨娘留下来照料少爷。云尚书聪明老道,选哪一个,应该很容易,不用多想吧?”
  云玄昶几欲吐血,却终是如丧家之犬跪下来,趴地上:“两位主子,就放过我一马吧……我好歹,好歹也是你们的爹啊——”
  眼前两个女儿,一个是在襁褓中就要掐死、永远不会承认的女儿,一个是为了攀富贵在京城寻的妻房生下的感情淡薄,素来不受重视的女儿,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跪在两人眼前,成落水狗。
  想着,又抓住妙儿的裤腿管子,低嚎:“妙儿,我知道为父的亏欠了你,可我那也是没法子啊……对不起,对不起,为父好容易熬到这个位置,你就将为父的当个屁,放了吧!为父再不好,总算也给了你这条命啊。”
  妙儿见他这个关头,终于承认自己是他云家女儿,心头恶气尽舒,两步上前揪住他衣领:“若不是,早将你碎尸万段了~!”
  “爹带着娇妻和快要诞生的小弟,回泰州乡下祖母和大伯那儿,也算是和美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么?”云菀沁轻声。
  白氏在庭院内,隐约见里面情况不对头,撑着身子,奄奄一息喊:“老爷…”
  这回真是被白氏害死了!寒窗苦读,辛劳奔波了半辈子,竟因这內帏妇人的贪财,让自己的锦绣前途给尽数断了!云玄昶气不打一处,调头出门,啪一声,摔了白氏一巴掌,只恨不得再当场两脚踹上去泄心头恨。
  “不要——不要老爷——别伤了孩子——”白雪惠见丈夫暴怒,惊喊一声,云玄昶看见她的大肚子,好歹压下了肝火,收回手脚,却听小轩内传来声音。
  “云尚书请过来,美人有话对您说。”初夏喊了一声。
  云玄昶见门口几名宫人厉色,不得不转头回去,进去了,身子一俯,只听女儿在耳畔边说了几句,脸色渐渐发白,却深吸一口气,喃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这不孝逆女又在污蔑你母亲……”
  “云尚书身子怎样,自己最清楚。那高利贷全是黑社会的,什么事儿做不出?对着你家夫人做过什么,一查就知道了。”妙儿自然知道云菀沁对他说的是什么。
  云玄昶回头望了白雪惠一眼,眸如喷火,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当然最清楚,这十来年,难得让妻妾们受孕,那次白氏怀孕流产之后,无论再怎么洒种,后院也没女人怀上,找大夫看过,也喝过无数副方子,却都不顶用,本来早就绝了希望,这次白氏能怀上,虽然有点儿惊疑,却还是大喜过望的,没料竟是——
  罢罢罢,好歹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他云玄昶还是有后继香火的!
  庭院内,白雪惠见老爷眼瞳似要将自己剥皮削骨,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却又隐隐猜到几分,身子打了个颤。
  不知耗了多少心力,云玄昶才压下浑身腾烧的气血,朝外面走去,却又听女儿开口:“还有件事,也需要跟爹知会一声。”
  云玄昶浑身发抖,这女儿果真是来还债的,虽不动刀枪,不伤自己一寸皮肉,可已将自己伤得鲜血淋淋。
  虽然再禁不起任何打击,可仿似有无形的诱惑力,让云玄昶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劳烦太嫔可否暂时移驾。”云菀沁敛衽柔声。
  妙儿领着云锦重、郑华秋和初夏等人,离了小轩,虚掩上门。
  云菀沁透过门缝,望了一眼弟弟,凑在云玄昶耳边,只句只句,飘进他耳里。
  男子脸肌震颤,若说刚才听见白氏肚子中胎儿的真相是脸色惨白,此刻便是褪尽血色,不一会儿,悔恨席满脸上,整个人却抽走了魂儿,跌跌撞撞地出去了,走到白雪惠前面,只又一巴掌抽过去,失心疯似地笑了两声。
  白雪惠毛骨悚然,捂着脸撑起身子,还未说话,又被他一把拎起她衣领,带着家中老小出宫。
  云锦重见要走了,依依不舍,回望好几遍。云菀沁只扬起声音,和婉安抚:“没事儿,回去吧,爹一定会待你好的,比往日更要好。”
  云玄昶一听这话,眉头一搐,身子也颤了一下,却耷拉下头。
  妙儿见他这副神色,像是比刚才得知老婆怀了孽种更要大受打击,进去奇怪地问:“说什么了?”
  “没什么,”云菀沁淡道,“只是叫他下半生悔不当初的一些话罢了。”
  ——
  五日后,朝上传来信,兵部尚书云玄昶身体不适,再不适应官场,对上提出请辞,携妻回乡疗养,皇上初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挽留臣子,见其去意坚决,也就不强留,准了奏请。
  十日后,云玄昶备车,携白氏落魄离京,邺京原本的宅子及莫开来和一干下人留给已经考独子在京城应考入仕,皇上见偌大府邸只有云家独子少爷居住,体恤国家良才,又为表彰其父为朝廷效力过,一道恩旨颁下来,重新修缮云府,赐四名内管事,十名护院,二十名侍婢进府充实宅院,以便照顾云锦重。
  与此同时,京城对外开战的圣旨也下达了,北边与蒙奴的战事正式拉开帷幕,主力仍是沂嗣王亲兵及景阳王部分驻北嫡系军队,本就抗敌多年,有了经验,又多加入了北上的一股秦王兵力,加上新帝刚即位,锐气满满,准备充足,调兵遣将、辎重粮草全都亲力亲为地督促着,所以几个回合下来,连胜多场,将蒙奴几只草原强兵打得落花流水,竟逼退国境百里开外之遥。
  虽只是几场小战役,可已经是开门红,传到邺京,朝上一片欢腾喜庆之余,对此后的大战事志在必得,沂嗣王也来了奏请,恭请皇上干脆趁这个时候御驾亲征,士兵们一定越战越勇,节节胜利。
  御驾亲征一来鼓舞士气,二来对于初登皇位的天子来说,是个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积蓄人心,握牢权柄的法子,目前前线战事顺利,倒也安全,故此,沂嗣王的奏请一到,朝上不少臣子纷纷赞同,皇上那边却迟迟没发话,将沂嗣王的提议暂时压下了。
  与蒙奴开战是皇上一登基就主动提出的,这场仗,皇上比谁都想尽快搞定,臣子们猜来想去,皇上估计不是畏惧前线沙场凶险,怕是因为秦王正在北方——
  皇上一离,京城空虚,只怕会引来忧患。
  这般想通后,大多数臣子也不敢多劝了。
  ——
  同光宫。
  蒋妤听婢子将皇上封赏云锦重的事禀报了一番,目光直勾勾:“皇上对云家那小子如此厚爱,我看不是因为表彰那小子学问厉害,也不是因为他父亲为朝廷做过贡献,全是因为瑶台阁的那人吧。”
  婢子油嘴滑舌,安抚:“惠妃根本不用担心。您看,皇上这么久了,连一次瑶台阁都没过去,就算孕期不方便侍寝,可她若真是皇上的心头肉,皇上总得也去看看啊。叫奴婢看啊,皇上就算对她厚爱,也不过是看在她肚子里的这一胎罢了——”话没说完,妆台前女子娥眉一立,反手一巴掌摔了她脸上!
  婢子惶恐地跪下来,会意自己说错话了,哭道:“奴婢错了。”
  此话正提到蒋妤不愿意提的伤心事,自己是皇上身边最老的人,到现在却是最没用的一个,被那姑妈害了身子,调养了这么久还没音讯,想想就恨。
  与自己眼下一块儿协理后宫的徐康妃为皇上生过长女,已被封了嫔的兰昭训生了孝儿,现在,竟然连那云氏都后来居上,怀上龙胎。
  徐康妃在东宫时就比自己低一级,一向为自己马首是瞻,生的又是个公主,倒不怕。那兰嫔虽然生的儿子,可出身太低了,也没什么好担心。可,云氏若一旦得子,指不定却是会步步高升,超过自己。
  如今,皇上赏赐云家公子,就是个警钟,蒋妤不得不重视。
  正是心潮起伏,外头有宫人来报:“今儿天气好,太皇太后想下午去长青观拜佛,特请惠妃负责安排后宫同行的女眷。”
  庆功宴,蒋妤会意过来,这阵子,大宣军队在前线连连得胜,传到后宫,太皇太后也很高兴,当时就说要领着后宫妃嫔一块儿去长青观酬神拜佛,想为沙场将士们祈福。
  蒋妤应了一声,待那宫人一走,心思一转:“派人去瑶台殿,邀云氏同去。”
  ——
  长青观,庭院内。
  贾太后瞥见妃嫔中的熟悉身影,脸色尽是不满:“哀家不是早就放了话,免了云美人的进出请安么。这大腹便便的,你把她叫来佛堂干什么?”
  蒋妤忙一躬身:“太皇太后恕罪,若是一般的事儿就算了,可今天事关社稷江山,既是在菩萨面前为士兵们祈福,妾身想,得要全后宫的女眷一块来参拜才算虔诚,这才喊上了云美人。来之前也问过,得知云美人最近身子稳当,才敢叫上。”
  徐康妃也是帮蒋妤说话:“太皇太后莫操心,看云美人的精神不错,出来走走,对生产倒还有益呢。”
  贾太后听惠妃这般说,再见徐康妃帮腔,毕竟是两个协理后宫的人,也没什么话好讲,只望向云菀沁:“你身子受不受得住?”
  “妾身安好,多谢太皇太后挂心。”云菀沁躬身道,因晚报孕期两个月,在外人眼里,自己起码还有一两个月生产,其实自己的临产期只怕就是这些天了,但正因为这样,不得不出来,免得外人猜疑。
  反正已是孕晚期了,肚子已经大到了极致,再不需要像之前那样遮掩了。
  贾太后领了众女进殿室之内,净逸师太早让尼姑们将蒲团们备好,后宫众人依身份地位顺序一排排跪下来。
  净逸带着尼姑为一群贵人们分发清香,走到云菀沁身边时,脸色微微一变,很有些惊讶,脱口而出:“秦王妃?…这……是秦王妃吗?”
  蒋妤眼眸一动,这老尼姑一交代便明白了,稍后得要好好赏赏,几步上前:“休得乱喊,这位是皇上后宫的云美人。”
  净逸忙跪下:“老尼失言了。”
  贾太后被后面的动静惊扰,转过头来。
  蒋妤看了一眼徐氏,徐康妃立刻按着她的意思,大声道:“这也怪不得净逸师太,想当初,云美人进这长青观受罚时,还是秦王妃呢,这长青观是礼佛的清净地,与外面隔绝,净逸师太还不知道云氏当了皇上的美人,反应慢点儿也正常,不知者无罪。”
  蒋妤一斥:“康妃不得胡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什么秦王妃,这称呼,再没有了!从此再不准提!”
  徐康妃努努嘴,却又小声嘀咕:“妾身也是有一说一,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抹杀不了过去啊。今儿咱们都是为前线的将士们祈福,她却是给前夫祈福……”
  声音虽小,可佛堂安静,十分清晰。
  众妃嫔窸窣起来,连几个尼姑都瞄了过去,一时之间,目光全聚集在后排肚子隆起的女子身上,却见她语气恭敬:“今日妾身只随太皇太后一道诚心为前线战士祈福,私以为,上到将军元帅,下到兵卒走马,不管身份地位,只要是为大宣征战的,全都应该是值得菩萨护佑的,妾身倒真的没康妃想得这么复杂。”
  一席话揭过,众人噤住议论,蒋妤和徐康妃脸色一讪。
  “这才是皇帝身边女子该说的雍容大气话,”贾太后脸沉下来,“前线战事正酣,皇上为这个费心劳力,有人却还在为争风吃醋的破事,在菩萨面前酸酸唧唧,丢人显眼。”
  云菀沁目光望过去,这个蒋妤,至今还没搞清楚,让她总离正位差一步的原因,并不是生不了子嗣,也并不是庶出,而是永远不在合适的环境最合适的事。
  蒋妤银牙一咬,雍容大气,用来描述皇后还差不多。大气?再大气也是个美人,从正妻落成了妾,一个妾,能有多大气。
  马氏打圆场:“惠妃,康妃,吉时不可误,快过来陪太皇太后进香。”
  徐康妃虽维护蒋妤,却也怕太皇太后不高兴。没让云菀沁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反被太皇太后训斥,得不偿失,她拉了蒋妤一把,示意算了。
  两人一前一后过去了。
  拜佛完毕,天色不早,众女恭送太皇太后离开,正要随蒋惠妃和徐康妃一块儿后脚走出殿室,却见惠妃眼光在人群中一巡梭,落定一人身上:“除了云美人,你们先走吧。”
  几个妃嫔见情势不对头,领着各自侍从先匆匆离开了。
  室内静下来,初夏见只余下蒋妤和徐康妃,不易察觉走到前面,挡住云菀沁:“不知道惠妃留下奴婢主子有什么事。”
  “呵,还真是个忠奴,本宫话都没说,就急着护主子了,”蒋妤勒令随行太监将初夏拉开。
  “你们干嘛?”初夏又挣又摔,喊了起来。云菀沁有些好笑,凝视蒋妤:“太皇太后刚出长青观,只怕还没拐弯,便就算是拐了弯,慈宁宫的路,妾身还是认得的,”
  “惠妃,今儿就罢了。”徐康妃听她提起太皇太后,怕出事,到底有些紧张,走到蒋妤跟前,小声凑耳说。
  蒋妤气得鼻颊一红,不就是仗着在后宫有个撑腰的太皇太后,让自己不能随意动她,只笑起来:“云美人这反应也太激动了,本宫只是好意,你都大着肚子来了佛堂,不如多拜拜。你刚刚说得轻巧,其实到底还是担心秦王的吧?听说前两日,又开了一场火,还没完呢,在北边最险峻的雪莲山山谷里开战,哎,危险着,云美人不如多祈祈福。哦对,当然,不是给秦王,是给大宣所有的战士。”
  初夏见蒋妤是找借口让云菀沁多跪会儿,一挣:“美人这么大的肚子,已经陪着太皇太后跪了一下午,再跪下去,只怕会出问题!”
  话音未落,却见云菀沁走到中间的蒲团上,掀了裙角,跪了下来。
  蒋妤见她跪下,也没多刁难了,笑着说:“这跪拜菩萨的时辰是有讲究的,可不要半途而废哦,菩萨会不高兴的,跟咱们下午一样,起码得一口气跪个一个时辰。”说罢,带着徐康妃走了,
  初夏见人一走,忙过去道:“奴婢这就去告诉太皇太后去,肯定不会让您跪——”
  “算了,不过就是跪一下而已,她这会儿到底是后宫最大的,不让她用用手上的权利,她就像个小孩子,总记挂着。顺了她的心意,她就觉得没意思了,以后咱们也能少些滋扰,也不能件件事都去麻烦太皇太后。”她淡道。
  初夏见主子决意忍下,也就安静陪跪在旁边蒲团,不时给她膝腿下加些柔软厚实的蒲团,又帮她扶住腰和背,为她省些力气。
  日头渐移,斜阳透过窗棂,洒进室内,镀上一层层金黄光芒。
  时辰差不多了,云菀沁腰身酸软,果真是快要生了,身子一日沉过一日,前几日还能在庭院走好几圈,今儿就有些脱力了,扶着初夏的肩,正要起身,却见门外一阵风刮入,有人一溜烟儿地跑进了长青观,竟是齐怀恩。
  “快,来搭把手,帮我扶一下。”初夏喊道。
  齐怀恩也没怠慢,赶忙上前搀住云菀沁,却偷偷看一眼云菀沁。
  云菀沁本来想齐怀恩是见自己迟迟没回瑶台阁才过来找,这会儿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角竟还有干掉的泪痕,就像是受了惊吓之后的模样。
  她心里一动,并没走,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齐怀恩吞吐着回应。
  “到底什么事!”初夏也看出他的异状,啐了一口。
  “说了没事就没事!”齐怀恩狠狠望一眼初夏。
  “说。”女子清冽一声。齐怀恩再不敢多瞒,俯过头去,哑着嗓子,将听到的事儿一字不漏地说了一番。
  云菀沁心跳一漏,半晌没动。两人见她没动,也不敢动。
  她忽觉小腹一阵疼,有什么往下哗哗直滑,初夏一看,裙子下面竟是一滩水,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齐怀恩这几日找聂嬷嬷和戚嬷嬷问过生产的一些事儿,先反应过来:“快,快,破羊水了,只怕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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