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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番外一百二十四 天宫七剑

  古辰此时忧心忡忡,唯恐古彦有何不测,莫北陵说的那些药材,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抬起脚便往那木屋冲去。岂料跑不出几步,莫北陵便从后面赶上,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别心急,这道士武功很高,你跟着我来就是了。”他脸上虽然笑吟吟地,古辰却觉肩膀上好似压了一块万钧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得乖乖跟在他身后。
  莫北陵来至门前,咳嗽一声,方道:“卢师兄可在?莫北陵前来拜访。”哪知敲了几下门,却无人应答,眼珠一转,哈哈笑道:“看来卢师兄忙得很,没空搭理我们,还是自个儿进去好了。”说罢一推门,走入其内。古辰见状,心下大喜,方要随之入内,忽听屋里蓦地爆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一股汹涌劲风扑面而来,将他一下子掀出七八尺远。古辰吃了一惊,爬起身来,还未明白发生何事,只见那扇木门被罡风一卷,砰地紧紧合上,旋即又被气浪冲开,如此开开闭闭,古辰隐约间看到两道模糊的人影在屋内飞来纵去,身法之快,犹如鬼魅。
  那两道人影纠缠一处,拳掌相交,发出“嘭嘭嘭”一叠声闷响,似乎激战正酣。古辰咬了咬牙,顶风往前冲去。他勉力冲到门口,突然间狂风顿息,屋内沉寂下来。猝不及防之下,一时收力不住,一头撞在门上,整个人扑了进去。
  那木屋内不过一丈见方,狭**仄。方才二人这一出手,屋内桌椅尽数遭了秧,散落成一段段的碎木,狼籍满地。卢天铸铁青着脸,与莫北陵相峙而立。莫北陵却是嘴角含笑,一副悠然自得模样。
  举目一瞧,只见古彦躺倒在地,人事不省,古辰猛然一惊,急忙上前几步,怒道:“你这道人,你把彦弟怎么样了?”卢天铸瞥了古城一眼,却不理他,眼现凶光,森然道:“姓莫的,你明知老夫在使‘生灭诀’时,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你方才那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不出来,今日别想活着出去。”
  原来先前古彦的内息在体内狂奔乱撞,紊淆至极,近乎爆体而亡,委实凶险到了极点。卢天铸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气息,情急之下,不得不使出“生灭诀”,将古彦体内的气息压制下去,始能脱离危险。谁知在紧要关头时,莫北陵闯将进来,故意在他肩上一拍,以至于内息岔乱,险些反噬回体,走火入魔。
  幸而卢天铸功力深湛,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生生将狂烈的内息聚在一处,更不惜耗费修为,硬是把古彦体内的气息稳稳控制住,终究安然无恙。饶是如此,卢天铸的丹田经不住反噬冲力,受了不小的内伤,气色灰败至极。
  莫北陵脸色不变,哈哈笑道:“有这等事,我怎不知道。再说了,师兄你武功高强,杀我乃是易如反掌之事,想必师兄大人有大量,不会怪罪我的。”卢天铸听他如此一说,也不好当真动手,重重地哼了一声,收起剑来。
  莫北陵嘻嘻一笑,竖起大拇指:“师兄果然有高手风范,佩服佩服。”目光一扫,落到古彦身上,不由笑道:“卢师兄,这小子是……”话未说完,忽见古彦挣起身子,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黑血,咳嗽了几声,方抬起头来,茫然打量四周道:“我,我这是在哪?”
  古辰见他悠然转醒,顿时欣喜不胜,上前抱住他,笑道:“彦弟,你没事罢?”古彦摇摇头,疑惑道:“不知怎地,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分明记得吃完那块怪肉,就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谁料一醒来就在这了。”说到这里,偷偷瞧了卢莫二人一眼,悄声道:“阿哥,这些人是谁?”
  古辰一指卢天铸:“是这位道长治好你的。”说着,又指向莫北陵,“我正愁找不到你,哪知半路遇上了莫道长,多亏他心肠好,带我来找你,不然,不然我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他心潮澎湃,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不成章句。
  古彦站起身来,对二人行了一礼:“多谢二位道长救命之恩。”卢天铸嘴角一动,笑道:“不必客气。”只是那笑容颇为勉强,却比哭还难看。莫北陵一双小眼中精光闪动,忽而笑道:“你方才说什么怪肉?”
  古辰心头一跳,急忙道:“没,没什么,只是很普通的肉罢了。”他依稀记得元通道人所说之话:是故服食过血太岁的人,俱是一夜暴毙,形容凄惨。想到这里,连忙矢口否认。
  古彦瞧出古辰神色不对,眉间微蹙,正要说话,忽听莫北陵嘿然一笑,道:“你这小子既不承认,那也由你,只不过这小娃儿的怪病却来的有些蹊跷,你却说说是何原因。”目光灼灼,往古辰脸上望来。
  古辰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支支吾吾道:“说不定,说不定是彦弟穿得太少,发烧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得了急病?”莫北陵见他信口胡诌,哂然一笑,再不追问。
  卢天铸大袖一拂,冷冷地道:“莫师弟,时辰不早,恕老夫不送。”他公然逐客,莫北陵却是嘻嘻一笑,道:“师兄何必如此焦急赶人?”卢天铸容色不悦,皱眉道:“怎么,难不成师弟还有事指教?”莫北陵哂笑道:“指教倒谈不上,只不过我想问一句,这小娃儿师兄打算怎生安置?”
  卢天铸冷冷地道:“老夫想怎生安置,便怎生安置,不劳师弟操心。”莫北陵嘿笑一声,道:“师兄莫非忘了本门的规矩么?”卢天铸冷笑道:“哦?本门又有什么规矩了?”
  莫北陵哈哈笑道:“师兄真是健忘,掌教说过,倘若门中有人私带外人入山,后果是什么?”
  卢天铸听了这话,一双眼中凶光迸射,死死盯着莫北陵,似欲喷出火来。好半晌,才慢慢说道:“无怪得你要来找老夫的麻烦,原来你都看见了。”
  莫北陵扬起嘴角,笑道:“卢师兄,这可是当年掌教亲自定下的规矩,师弟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你犯这个错罢了。”他口中说着,眼神却不经意往门外种植的草药瞟去。
  卢天铸顿时哑口无言,却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莫北陵收回目光,哈哈笑道:“卢师兄,这话可就言重了。师弟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人是你带上来的,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是一件麻烦事。”
  卢天铸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微微一动,眼看就要发作。但他终究顾及身份,深深地吸一口长气,转头对古彦道:“小娃儿,你可愿意随老夫学武么?”
  这话来得突兀之极,古彦面露惊疑,眼光望向古辰,古辰知他尚自犹豫,小声道:“彦弟,这道长武功厉害得很,要不答应他吧。”卢天铸瞧出古彦似乎不情不愿,不免大失所望,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道:“如果不愿,那便算了。”
  古辰心中一急,脱口道:“彦弟,你还想回去过乞儿的日子么?”古彦浑身一震,眼中豫色登消,蓦地拜倒在地,大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卢天铸纵然性子桀骜,此时亦不由大喜,任古彦拜了三下,才笑吟吟道:“很好很好,快快起来。”莫北陵冷笑一声,指着古辰,道:“那这小子呢,师兄就不管了?”
  卢天铸本就对古辰不喜,况且其资质平庸,呆头呆脑,不觉嫌恶更盛。寻思半晌,道:“此去不远,有一间空置的屋子,你就住到那去。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不守规矩,丢了小命,可怨不着老夫。”
  古辰愣了愣,才听出他竟想收留自己,一想不用被赶下山去,心中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是,我一定小心一些。”古彦却道:“师父,你不收阿哥做徒弟?”
  卢天铸道:“这小子根骨不正,精气不足,不是练武的料子。强练下去,绝无成就,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古辰忙道:“我不要紧的,有地方住就好了。”古彦皱起眉头,还待说些什么,却听莫北陵哈哈大笑,道:“真是皆大欢喜,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了。”古辰对莫北陵极有好感,见他要走,道:“莫道长,这么快便走了?”
  莫北陵笑道:“当然要走了,不然留在这里讨人嫌么?”说着冲卢天铸一拱手,大喇喇一笑:“卢师兄,告辞。”卢天铸眼皮一翻,转过头去,只做不见。莫北陵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身影忽动,足不抬,手不动,眨眼间已至数丈之外,须臾之间,便没了踪迹。
  古辰往他离时方向望去,心头略略怅然。忽听卢天铸咳嗽一声,摸了摸古彦的头顶,和颜悦色道:“你叫什么名字?”古彦如实说了,卢天铸哈哈笑道:“好名字,来,你跟老夫过来。”古彦哦了一声,抬头说道:“那阿哥呢?”
  卢天铸瞥了古辰一眼,冷冷道:“你便别跟来了。”说罢右手一指窗外,道:“屋里有些乱,你把这些碎木都捡起来,权当柴烧,烧一锅热水,听见了没有?”一说完,却见古辰仍是愣愣瞧着自己,不为所动,不禁拉下脸来,喝道:“还不快去,傻站着做什么?”
  古辰猛然一惊,忙不迭点头,转身去了。卢天铸抓着古彦的衣袖,呵呵笑道:“来来,老夫送你些好东西。”他力气极大,半拉半扯间,古彦只来得及瞧了古辰一眼,便被卢天铸拉走了。
  暮色微沉,漫天乌云渐聚渐拢,蓦然间,一道长长的闪电自天际划过,在云层中翻滚撕扯,仿佛一下子将整个苍穹劈为两半。
  古辰呆呆望着两人背影,出神片刻,突然想起要烧水一事,急忙俯下身子,将断木一一拾起,尽数堆在木屋门口。
  他打小流落街头,生火做饭自是轻车熟路,不一时便生起火来,方要将铁锅架在火上,却见火势越来越小,趋近熄灭,暗道:“这一点木头不够,须得再找些木柴来。”但在木屋旁搜寻半天,竟找不到一把斧子,心中奇道:“莫非这里的人砍柴都不用斧子的么?不成,我得去找人借把斧子才行。”
  古辰打定主意,当即沿着来路往山下走去。谁知走了二三里远,居然没看到一个人影,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怪事,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原来卢天铸脾性孤僻,喜怒无常,当年一个低辈弟子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竟惹得卢天铸大发雷霆,一出手便将那个弟子打得半死,足有三个月下不了床。
  这件事后来传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连掌教陆清羽都惊动了。那弟子乃是六大首座之一齐云川的爱徒,却被卢天铸打成如此重伤。齐云川得知消息,登时勃然大怒,单枪匹马找上门去,要为爱徒报仇。
  陆清羽见事情越闹越大,只能提前破关,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勉强将齐云川劝了回去。从此之后,门内低辈弟子每每遇见卢天铸,均是提心吊胆,恨不得插翅飞走。久而久之,也没人敢往卢天铸掌管的那处地方去了。
  古辰哪知这些陈年往事,唯有闷头往前走去,又过一阵,好不容易见到两个男弟子,便急急跑上前去,喘声道:“敢问两位道长,哪里有斧子可借?”那两个弟子神色疑惑,相视一眼,奇道:“斧子?你要斧子来做什么?”古辰挠了挠头,道:“我要用斧子来砍柴。”
  其中一个矮胖子打量他一眼,道:“你不是天清宫的人吧?”古辰心道:“彦弟已是天清宫的弟子了,道长又肯让我留下来,那我也应该算是天清宫的人了。”想到这里,便道:“我刚来不久。”
  旁边一个高个子皱起眉头,奇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位师叔的弟子?”古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卢天铸叫什么名字,往身后方向一指,说道:“我不是谁的弟子,不过我弟弟住在那个道长那里。”
  那两个弟子见状,不觉脸色大变,那矮胖子吞了一口唾沫,道:“你说莫非的是……七星斋的卢天铸,卢师伯?”古辰顿时想起先前莫北陵也是叫他卢师兄,便笑道:“对对对,就是他。”他话一出口,只见那两个弟子望向他的眼神登时变了,三分讶异,却掺杂着七分怜悯。
  古辰微微一怔,奇道:“你们干嘛这样瞧着我?”那高个子重重地咳嗽一声,仰天打了个哈哈,敷衍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你弟弟,唉,真是命苦……”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一旁的矮胖子卢天铸端起那碗药粥,吹得凉了一些,放到苏武面前,叹了一声道:“苏儿,难得碧心澜这女娃儿对你这般上心,你就把这药粥喝了吧。”
  苏武慢慢转过头来,眼神空洞洞的,盯着那碗粥半晌,才有气无力道:“师父,我……我不想喝。”卢天铸又劝了几句,终于不再勉强。他既是苏武的师父,当然知道他那执拗的性子,也知道他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宁可让自己粉身碎骨的死去,也不愿接受这份沉甸甸的同情。
  卢天铸眉头大皱,蓦地烦躁起来,正欲把那碗砸得稀烂,忽见古辰呆愣愣地杵在一旁,没来由心头火起,抬手便是两个耳光扇了过去。古辰万不料他突然发难,结结实实吃了两记耳光,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迸,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
  别说古辰丝毫不会武功,就算是寻常的武功好手,遇上卢天铸也只有挨打的份。古辰莫名挨了打,心中委屈至极,眼中忍不住流出泪来。卢天铸打了他两个耳光,胸中怒气登时烟消云散,一时竟有些万念俱灰:“罢了罢了,我打他又有什么用。”又见古辰的脸颊红肿中泛着紫青,心觉自己下手太重,便沉声道:“你过来,把这碗粥喝了。”
  古辰闻言一愣,颇为出乎意料之外,不免微觉惶恐,道:“可是,这粥不是给那位大哥的么,我怎么能喝?”卢天铸脸一沉,皱眉道:“你不喝么?”古辰见他容色不悦,心道:“要是我不喝,只怕道长也会把那粥倒掉,那样太可惜了。”于是战战兢兢地接过碗来。他久未进食,腹中早就饿得没了知觉,闻得阵阵粥香扑鼻,不由食指大动,张口便将那碗粥咕嘟嘟喝了下去。
  那粥甫入口中,便觉一股甘甜鲜美的滋味从舌尖传递而来,渐渐化作一团暖流,滑落腹中,仿佛与他的精气血肉融合在一起,着实舒坦到了极点。他一气将那粥喝得精光,砸了咂嘴,似意犹未尽,却觉那阵甜美滋味之中,又掺着一丁点苦涩的药味。冰莲子和鬼骨香俱是千金难求的奇药,寻常人只要尝得一点,便可延年益寿,身强骨健。如此说来,古辰倒也因祸得福,白白捡了这便宜。
  之后,卢天铸又令古辰搓洗干净苏武的身子,然后替他穿上了衣服,这才抱着他回到洞去。而那缸子水却舍不得倒掉,尽倒在了卢天铸所种植的草药田中。忙完了这些,眼见天色已然不早,卢天铸带着古辰去到那一间无人居住的木屋前,便飘然离去了。
  古辰累了一天,只觉腰酸腿乏,一头扎倒在床上,顷刻间一阵倦意如潮水袭来,他脑中昏昏沉沉,眼皮上似有千钧重担,睁之不开,片刻后便沉沉睡去。
  到得夜里,古辰突然从梦中醒来,不知怎地,脑海中不觉浮现出古彦的影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没一丝睡意。迷迷糊糊间,忽听屋外似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他蓦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门一瞧,只见乌云如墨,汹涌翻滚,大雨凄凄沥沥,冰冷冷地落在地上,溅起星点水花,轻轻扑打在脸上,却如一滴滴沁到心头深处,泛起一阵微微的寒意。
  他呆呆望着天际,突然生出一股想要冲进雨里的冲动,让自己被寒冷如冰的雨水当头淋个透心凉,他觉得似乎只有这样,才知道如今的一切究竟是现实,抑或只是一个神妙莫测的梦?
  过去的一段段回忆如倒映般在眼前清晰可见,他仿佛看到一个瘦弱的小童背着一个更小的幼童,在街边对着形形色色的人不停磕头,受尽了白眼,只是为了那一枚可以填饱肚子的铜板。他又看到那个小童从别人家里偷出几块大饼,却被人追了上来,痛揍了一顿,几天都下不了床。想着想着,古辰的眼中忽然流出泪来,一股莫名的喜悦充斥着他的胸膛。
  再也不需要沿街乞讨,再也不需要做贼似的走在路上,再也不会饥饿,也不会寒冷。而自己最亲的弟弟,已成为了天清宫下六大首座之一的爱徒。霎时间,古辰突然觉得过去的种种苦难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卢天铸每日里便是呼喝古辰砍柴做饭,直把他当做山中杂役使唤。眼见古辰手脚麻利,做事勤快,便连苏武也交给他照顾了。平素除了帮苏武泡药澡,运功疗伤之外,露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而古彦则压根没出现过,想来是卢天铸替他寻了其他住处。
  古辰虽然很想知晓古彦近况如何,但又怕冒冒失失打扰了他练功,只好强压下心中思念。他平时砍好了柴,便捆作一团,送去那存放木柴的屋棚。那些火工道人的年纪与他相仿,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
  古辰与他们聊了几回,彼此渐渐熟络起来,才发现他们俱是天清宫的四代弟子。天清宫中,除去掌教之外,六大首座乃是二代弟子。由此说来,这些四代弟子刚进门派不久,基底不够,还不足以修炼《太玄经》,因此这砍柴一事,乃是四代弟子入门必修的功课。
  这些四代弟子中,有个弟子名叫沈小经,乃是柳望云的徒孙,与古辰最是要好。两人闲暇时胡吹海侃,越谈越是投机。沈小经心思活泛,口舌机灵,古辰却是拙于言辞,因而一般来说都是沈小经在讲,古辰在旁静静地听。
  当说到天清宫时,沈小经神秘兮兮地压着声音,透露了一个秘闻。原来天清宫并非一团和气,而是被分作“太清”及“上清”两个派系,“太清”由莫北陵、齐云川和花施渊所领,“上清”却是卢天铸、白玉仙及柳望云掌管。两派平日就暗中较劲,谁也不服谁,可谓矛盾重重,积怨已久。
  沈小经还告诉古辰,他之所以会来卢天铸这里砍柴,却是因为卢天铸座下弟子实在太少。其余的五大首座下的弟子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唯独卢天铸仅有一个弟子,还是个不中用的废人。白玉仙和柳望云虽说与他关系颇僵,但终究同为“上清”之人,见他那处地方实在太过冷清,不得不派出弟子轮流前去帮忙。古辰问起为何天清宫会分为两派,沈小经入门不久,也是听旁人略略提起,自然不知个中详情,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光飞逝,转眼间已过了一个多月。这一日天还未亮,古辰尚在睡梦之中,忽然听见有人在屋外大声喊道:“阿哥,阿哥!”语气甚是喜悦。古辰朦胧间听出那人居然是古彦,顿时睡意全无,猛然清醒过来,连衣服都顾不及穿,一骨碌滚下床来,几步上前将门打开,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身着一件崭新的淡青色道袍,更衬得他容光焕发,腰间挂着一把古朴长剑,几乎拖在地上。
  古辰揉了揉眼睛,还道自己看错了,大喜道:“彦弟,你怎么来了?”古彦笑嘻嘻地看着他,道:“怎么,不想我来啊?”古辰笑道:“哪里话,阿哥都不知道多想你,只是我怕会打扰到你练剑。”说着拿眼打量着古彦,只见他脸色较之以往红润了许多,再不复苍白之色,身材也丰腴了些,便道:“彦弟,想不到一段日子不见,你的气色变得这么好。”
  古彦笑道:“那是自然,师父待我极好,每日里都有鱼有肉吃,气色怎会不好。”他说到这里,忽然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笑道:“阿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古辰拆开油纸,倏尔香气扑鼻,却是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肥鸡,脂油四溢,叫人食指大动。
  古彦笑道:“这可是我亲手烤的呢,你尝尝好不好吃?”古辰喜道:“彦弟,你手艺真好。”一时舍不得吃,摇了摇头,把鸡又推了回去,“你吃吧,我不饿。”古彦佯怒道:“我早就吃过啦,哼,是不是你嫌我做的不好,所以才不肯吃?”
  古辰急忙摆手,慌道:“不不,我要是吃了,你怎么办?”古彦破颜笑道:“我天天吃这个,早就吃腻了,你就放心吃吧。”古辰拗不过他,只得撕下一条翅膀,大口嚼了起来。古彦见他吃得满嘴流油,不由笑容满面,道:“好不好吃?”古辰鸡啄米似地点头,嘴里含糊不清道:“好吃,好吃……”
  古彦笑了笑,忽又叹了一声,眼中不自禁流露出几分坚毅之色:“阿哥,你说得不错,若把武功练好了,哪里还怕挨饿?哼,以前在幽州城吃了那么多苦头,好不容易现在有饭可吃,我一定要练好武功,再也不要过那种满街讨饭的日子了。”
  古辰见他如此懂事,心怀大慰,搓了搓手,想要夸赞几句,又不知从何夸起。古彦微微一笑,忽道:“阿哥,你看这件袍子,师父说这是上清三代弟子的衣服,若是穿着这袍子,那些四代弟子见到我,都要喊我一声师叔。哈哈,想一想,真是好笑。”
  古辰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又道:“彦弟,你现在武功厉害了,可别去欺负别人。”古彦笑道:“我不会去欺负人的,只要别人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去惹别人。”
  古辰点头道:“彦弟,你只管练好武功便是,我只要有时间,就会常去看你的。”古彦闻言一怔,旋即笑道:“不用啦,师父凶得很呢,他说要是你敢来找我,就要打断你的腿。”说着眼珠一转,拔出腰间长剑,笑道:“前些日子师父传了我一套剑法,名叫‘天宫七剑’,我练给你瞧瞧。”
  话音方落,人已高高跃起,刹那间,只见白茫茫的剑影冲天而去,宛如朵朵白梅含怒而放。却听古彦朗声道:“太虚点梅。”
  霎时间,古辰只觉劲风扑面,眼前白影霍霍,不觉呆怔当场,心中又惊又喜。古彦从未习武,谁料短短一个月功夫,剑法已然练至这等地步。假以时日,成就定然不凡。他虽不懂武功,但见这“太虚点梅”攻势凌厉,威力惊人,倘若自己来练,只怕苦练一年,也不能练得如此完臻。心中佩服之余,更多的却是自豪之情。
  约莫一盏茶功夫,古彦使完一套“太虚点梅”,收剑笑道:“怎样,我的剑法如何?”古辰连连点头道:“好,很好。”古彦笑道:“师父说这套剑法虽是入门,但练起来却颇为艰难,一般人要练到这个地步,少说也要五六个月。师父很高兴,说想不到我居然一个月就学会了,一直夸我厉害。他还说,再过一阵子,我就可以修炼《太玄经》了,当年苏武师兄的进度都没我快。”
  古辰虽不知道《太玄经》为何物,但听到这般说法,也暗自高兴,笑道:“彦弟,你真是厉害,可比我强多了。”古彦笑嘻嘻道:“其实你也很厉害啊。”古辰呆了呆,道:“我哪里厉害了?”古彦拍手笑道:“你当然厉害啦,不然怎么会连骨头都一起吃下去了。”古辰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瞧得入神,竟连骨头都一块儿嚼碎,咽了下去,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古彦见他神情尴尬,哈哈一笑,道:“阿哥,我要走了,不然耽误了练功的时间,师父会生气的。”古辰不料他呆了这一会儿便要走,依依不舍道:“彦弟,你就要走了?再多呆一会儿吧。”古彦摇头道:“我真的要走啦,不过你放心,我会时常来看你的。”说罢一提剑,转身去了。
  古辰望着他远去身影,不知怎地,心中纵然高兴,却隐隐有些怅然若失。呆立了半晌,才洗了把脸,披上一件外衣,如往常般往存放干柴的屋棚走去。
  谁知还未走近屋棚,却见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呵斥声,似有人在激烈争吵。古辰心中一惊,急忙推门进去,屋棚内又挤又窄,竟一下子站了六个四代弟子,显得拥迫不堪。只见沈小经满面怒容,与其中一个弟子被另外四人围在中间。
  那与沈小经站在一起的弟子古辰也认得,正是他的五师兄聂羽。其余四人却面相陌生,均穿着四代弟子的道袍,不过与沈小经二人稍显不同的是,他们的衣领上绣着一朵巴掌大的白云。沈小经见古辰冲了进来,赶忙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走,一边叫道:“姓奕的,你别欺人太甚了,老子辛辛苦苦砍的柴放在这里,你就想这么拿走了?”
  为首的是一个又高又壮的少年,肤色黝黑,额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宛如一条百足蜈蚣,狰狞无比。他闻言眯起眼睛,恶狠狠道:“呸,爷爷就拿了你几根木柴,你也要斤斤计较,他奶奶的,原来柳望云的徒子徒孙都是一群小气鬼!”
  这少年名叫奕堂,师父苏玉衡乃是齐云川的二弟子,素来横行霸道,蛮不讲理,为人又极是护短。奕堂仗着他的恶名,四处为非作歹,大肆欺负刚入门派的四代弟子。齐云川座下徒子徒孙极多,少说也有一千来人,其人数之众,列为天清宫之冠,可谓势强声赫,因而一般的四代弟子都不敢去招惹齐云川的徒孙,只能忍气吞声。
  古辰哪知这些缘由,又听奕堂语气不善,不禁皱起眉头,道:“你怎么能这样跟别人说话?”沈小经心中大急,对他连连摆手,暗示他快点离开。奕堂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眼,冷笑道:“我道是谁,敢情区区一个乡下小子,也敢来教训你爷爷我?。”古辰摇头道:“不是教训,大家既然都是同门师兄弟,就应该以和为贵,别要争吵才是。”
  奕堂愣了片刻,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其余三人也随着一起大笑。古辰挠了挠头,奇道:“你们笑什么?”奕堂笑了半晌,忽然间脸色一沉:“去你奶奶的熊,爷爷今天就要跟你吵,你待怎地?”冷不防飞起一脚,正中古辰的小腹。
  古辰万不料他突然翻脸,只觉小腹剧痛无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了出来。身子不自主倒飞出三尺,背脊重重撞在干柴堆上,“砰”地一声巨响,灰尘簌簌扬起,弥漫至整个屋子。
  沈小经脸色大变,心念数转,一声急喝道:“聂师哥,动手!”说着拔出木剑,啪地一声击在一人后脑勺上。聂羽也与他存了一般心思,手起剑落,劈在另一人颈脖后。奕堂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唉哟”两声惨叫,已有两名弟子被击晕过去,瘫倒在地。
  事起仓促,奕堂惊怒交加,料不到沈小经竟敢还手,一豫之间,沈小经不容他反应,呼地提剑砍来。另一个弟子瞧得呆了,欲要拔剑,聂羽眼疾手快,早一步抢上前去,狠狠一剑砍在他小臂上。那弟子登时惨呼一声,抱着手臂在地上打滚,脸上满是汗水,想来中剑处已然骨折了。
  奕堂怒吼一声,右手突然一探,竟一把抓住剑身。沈小经一惊之下,用力回夺,岂知那木剑却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只得撤手后退。奕堂瞧见三名同伴倒在地上,不由得大怒欲狂,他以往只有欺负人的份,哪有人奋起反抗的道理。念及于此,恨不得痛揍沈小经二人一顿,方能解心头之恨。
  沈小经见他满脸杀气,心中一凛,急忙对聂羽使了个眼色。聂羽立即会意,悄悄踱至奕堂身后,举剑便劈。奕堂听得背后风响,蓦地大喝一声,挥剑砍去,但听得“喀喇”一声,聂羽只觉虎口发麻,木剑脱手而出,奕堂快步抢上,抓起那把木剑,用力一折,木剑从中应声而断。
  奕堂身高臂长,天生神力,又从师苏玉衡两三年之久,武功自然要比沈小经、聂羽强得多了。他一双眸子凶光闪烁,挥了挥手中木剑,寒声道:“爷爷今日若不把你们两个杂碎的狗腿打断,爷爷就不姓奕!”
  沈小经脸色发白,偷眼瞧了瞧四周,这屋棚内没有窗户,唯一的出路也被奕堂横身挡得严严实实,不觉心焦如焚:“要真打起来,我和聂师哥肯定不是对手,但逃又逃不掉,这可怎么办?”
  正思虑间,却听奕堂嘿地一声,左掌弯曲成拳,右手长剑递送,竟是分别攻向二人。拳还未至,聂羽眼睛一眯,额前长发已被拳势挟起的劲风掠至脑后,不由得心中一惊,欲要躲避开来,但那一拳委实太快,不得不抬臂去挡。只听“哗啦”一声响,聂羽被那一拳打得倒飞而起,后背重重撞上墙壁。那墙壁乃是木板所成,怎禁得起如此巨力,顿时破开一个人形大洞。
  与此同时,那木剑疾如闪电,转眼间已至沈小经眼前不足一尺。沈小经惊骇之余,不及多想,足一点地,往后跃去。只见奕堂站在原地不动,那木剑却好似生了眼睛,紧紧追着沈小经不舍。他退到哪,那木剑便跟到哪。
  沈小经额上冷汗直下,仿佛眼前的景物倏忽消失不见,天地间茫茫然一片,唯独剩下这把古旧的木剑,好似跗骨之蛆,牢牢黏在自己身上,欲一口一口地吞噬着自身血肉。他越退越快,冷汗越流越多,突然间后心靠上了一堵墙,掉头望去,敢情屋内逼仄狭小,已然无路可退。
  就在这时,忽地斜刺里杀出一道人影,沈小经只觉腰身一紧,已被人拦腰抱起,一头从那大洞中钻了出去。他堪堪逃过一劫,惊出一身冷汗来,低头望去,却见那人剑眉大眼,唇角挂着一丝血迹,不是古辰又是谁?
  原来古辰先前生生挨了奕堂那一脚,疼得五脏六腑好似移了位,嘴里涌起一股咸腥气,忍不住呕出一小口血来。他就地趴了半晌,好不容易疼痛稍缓,抬头一瞧,竟见沈小经已被奕堂逼至绝路。大急之下,也不知哪儿来力气,奋然爬起身来,抱起沈小经便冲了出去。
  沈小经喘息几口气,惊魂未定,转过头去,看见聂羽颓倒在地,牙关紧咬,面露痛苦之色,两只胳膊又红又肿,兀自微微颤抖,一颗心直往下沉。此时,奕堂猛然从屋棚里跳将出来,微微冷笑道:“你们两个狗腿子,逃命的本事倒是不差。”
  聂羽摇晃起身,忍痛道:“沈师弟,这人武功厉害,我们不是对手,快去找钟师哥和石师哥来。”奕堂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狞笑道:“就凭钟岳和石羯那两个废物……”他话未说完,背心肾俞穴突然间抵上一个尖锐的硬物,只听一个淡然的声音从他身后道:“老老实实别动,不然我一剑搠死你。”
  “钟师哥!”沈小经大喜过望,高声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教训教训这家伙!”古辰抬眼望去,只见来人眉目疏朗,面容白净,脸上笑吟吟的,宛然一个满腹经纶的书生。钟岳笑道:“不愧是聂师弟,演戏演得真好。”
  聂羽被他一夸,顿时神采飞扬,哪还有半分委顿的样子,学着大人模样谦道:“哪里哪里,都是钟师哥教导有方啊。”沈小经也在一旁笑道:“敢情你们一个偷袭,一个勾引,这就叫宝囊里取物——”钟岳借口道:“手到擒来。”三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钟岳心知自身武功不足以压过奕堂,唯有靠智取拼敌,于是一直暗中躲在左近,伺机而动。奕堂一上来先损了三名帮手,不免心头大乱,又要分出心神来对付沈小经、聂羽二人,全然没察觉钟岳就埋伏在近旁。
  待到古辰飞身抢出沈小经之后,他才悄悄摸至奕堂身后,同时对聂羽打了个眼色。聂羽早就看见了他,岂能不知他心意?便立刻装出一副重伤颇重的模样,故意说些话来引开奕堂的注意力。奕堂心浮气躁,果然中计,被钟岳觑出一线良机,趁他不备,一举拿住他的肾俞穴。
  肾俞穴靠近气海部位,乃是人体蓄精聚气所在,一旦不慎,便是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奕堂大意之下,竟被人制住,不禁气得面红耳赤,颈脖上青筋暴起,却是丝毫不敢动弹,只觉一股寒森森气从那硬物上传来,慢慢渗入肌肤,心中没来由打了个寒战,怒道:“好你个钟岳,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有种跟爷爷光明正大的一决胜负!”
  钟岳也不受激,一连点了他身上数处穴位,轻轻一笑,道:“你这人蛮牛也似,我自认打不过你。不过现在你要害被我拿住,又被我点了穴道,难道还不认输么?”奕堂呸地一声,怒道:“认你奶奶的输,爷爷……哎哟!”正欲开口骂人,忽觉肾俞穴上一阵剧痛,钟岳手上突然发力,那硬物似要生生刺透皮肤,不由吓得魂飞魄散,扯着嗓子喊道:“别别别,我认输,我认输!钟岳,你到底拿什么东西戳我?”
  钟岳淡淡一笑:“这东西尖尖的,一下子就能在你身体捅个窟窿,你说是什么?”奕堂鼻尖微微沁出汗来,颤声道:“你……你居然用剑!你……你这是坏了门规!你可得你师傅允许用真剑了?”
  钟岳哂笑道:“我用真剑又怎地?你去找齐云川呀。最好闹大一点,闹到掌教那去,让他老人家来定夺。”
  他知此事是奕堂先动的手,若是陆清羽得知详情,也定会怪他先行出手伤人。果不其然,奕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才恨恨道:“好啊,原来你们早就有预谋了。”钟岳嘿嘿一笑,道:“不错,沈师弟什么都告诉我了,他不忿你经常带人去他那里抢柴,想着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你。”他将嘴凑近奕堂耳边,低声道:“记得了,以后行事收敛一些,别那么张狂。”
  奕堂气得脸色发青,正欲反唇相讥,忽听一个粗豪嗓子哈哈笑道:“可惜可惜,我来得太晚,没看到一场好戏。”话音未落,只见道边闪出一道人影。那人五官粗犷,身长七尺,却是个高大壮实的少年,较之奕堂都要高出半个头有余。
  “石老四,你脚程真慢。”钟岳睨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你我俱都同一时间从蔓青林中出发,你怎么来得那么晚?”石羯咧嘴一笑,大声道:“谁不知道你的轻功是我们几个师兄弟中最好的,要是我比你来得早,那才叫奇怪呢。”
  “好哇,石师哥,你什么时候也学起拍钟师哥的马屁了?”沈小经笑嘻嘻地,冲石羯做了个鬼脸。“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聂羽用右手搓揉着左臂,那里方才挨了一拳,隐隐有些肿痛,“这家伙怎么办?”
  钟岳笑道:“奕堂,你还有什么话说?”奕堂阴沉着脸,咬牙道:“罢了罢了,这次算我认栽!”钟岳将脸一板,在奕堂耳边说道:“虽说今次是你先出手伤人的,不过我们也伤了你三个人,所以这笔帐就此勾销。倘若你下次再来无事生非,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罢伸指连点,解开了奕堂的穴道。
  奕堂自尊心极强,今日遭此大辱,一张黑脸顿时涨成猪肝之色。他恨恨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心道:“俗话说双拳不敌四手,我现今孤身一人,动起手来怕也讨不得好。等老子回去叫齐人马,再来报仇不迟!”一念及此,重重地哼了一声,再不打话,左右手各抓起一人,掉头便走。那断臂弟子强忍着痛,灰溜溜随之而去。
  四人见他离去,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沈小经擦了擦汗,感慨道:“这家伙武功太厉害了,要是真打起来,我们四个加起来都未必是他对手。”聂羽却皱起眉头,疑惑道:“钟师哥,你当真偷了师父的剑?”
  钟岳哈哈一笑,道:“我可不敢,不过我也没说这是剑呀。”说着扬起手中之物,众人一望而去,竟是一根一尺来长的铁棒,向外一端被打磨成三角状。他将铁棒插回腰间,笑道:“这玩意儿是石老四捣鼓出来的,用来吓人倒是不错。”
  沈小经拍手笑道:“钟师哥端的好计谋,那厮还真的以为是剑,吓得屁滚尿流,跑得那是比兔子还快。”石羯突然发现古辰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由奇道:“小沈,你旁边那人是谁?”沈小经一扯古辰的衣袖,拉至身边道:“他就是古辰,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石羯恍然大悟,啧啧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为救出弟弟,擅闯天清宫的古辰啊,失敬失敬。”古辰与沈小经交好,因此这段往事他也跟沈小经说过。谁知沈小经嘴舌多多,却把这事告诉了别的师兄。钟岳也抚掌笑道:“怪不得,就凭适才古师弟舍身救人那个举动,真不愧是个耿直的人物。”
  古辰先前一直插不上嘴,如今四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自己,一时手足无措,吞吞吐吐道:“不……那个……我……”沈小经见他神色窘迫,嘴里打趣道:“你们别夸他了,这家伙面嫩的很,就跟个大姑娘似的,一点也不好玩。”
  “沈小经,你就别逗他了。”钟岳笑了笑,忽然一整容色,肃然道:“依我看,那奕堂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以我们这点武功,光对付他一个人都够吃力的了,要是他还叫了别的师兄弟过来,只怕……”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沈小经几人均听出其中含义,不由得眉头紧锁,苦思对敌良策。
  “要不然……”好半晌,聂羽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们去请大师兄二师兄帮忙吧……”“不行!”话未说话,沈小经和钟岳便已齐声反对,“就大师兄二师兄那个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小经扁扁嘴,白了他一眼,“指望他们,哼,你还不如指望奕堂吃饭的时候被噎死。”
  聂羽颓然一叹,两手摊开,无奈道:“那你想怎么办,武功又没速成之法。”沈小经想了想,忽地笑道:“要不这样,我们诈病不出,莫非他还能跑到蔓青林来找我们?”
  “你想得倒美。”聂羽冷笑一声,“你装病能装一辈子?要是让师父知道你故意装病不去砍柴,一定会打断你的腿。”沈小经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快点想个办法!”
  “对了,钟师哥。”石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师父提及过的‘五剑聚灵阵’?”钟岳闻言眼神一亮,喜道:“‘五剑聚灵阵’?石老四,你真好记性,居然还记得这个阵法。”
  “五剑聚灵阵?”沈小经、聂羽二人从未听说过这个阵法,不禁奇道:“那又是什么东西?”钟岳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五剑聚灵阵’乃是当年祖师爷太虚真人所创,相传只需五人列阵,各以巧妙剑法相辅,便可力敌百人,委实威力绝伦。”
  沈小经瞪大了眼睛,咋舌道:“你是说这阵法仅五人就可以跟一百人抗衡?”钟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这阵法毕竟是太虚真人创出来的,无论是讹传也好,是真实也好,想来威力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聂羽接口道:“那‘五剑聚灵阵’要怎么学?”钟岳道:“我记得师父那里好像有一份手抄本,但不知道他肯不肯借。”沈小经压低了声音道:“哼,他要是不借,我们就用偷的。”
  “但是我们只有四个人啊。”石羯蹙起眉头,道,“还少一人,你想叫大师兄来还是二师兄来?”沈小经嗤笑一声,道:“叫他们来干嘛,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说着朝古辰努了努嘴。
  古辰吃了一惊,只道自己听错,以手指胸,疑惑道:“我?你是说我?”沈小经道:“对呀,不是你还会是谁?这里又没有第五个人。”古辰心中大急,连连摆手道:“我……我不行,我一点剑法也不会……”
  “你还不会剑法?”沈小经神色狐疑,盯着他道,“卢天铸那老家伙还没教你剑法?”古辰脸上一红,赧然道:“我不会,他没有教过我。”钟岳几人微觉诧异,不免又有些失望。
  沈小经眼珠一转,忽地一拍大腿,笑道:“既然你不会剑法,不如我来教你,如何?”古辰愣了片刻,惊道:“这……这怎么行?”聂羽撇了撇嘴,不屑道:“就你那几下三脚猫把式,就别误人子弟了。”
  沈小经冷笑道:“好哇,你敢说我是三脚猫?哼,你还打不过我呢!”聂羽扬起眉毛,哈哈笑道:“你这话当真?好好好,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前天练功的时候被我打得跪地求饶。沈小经,是谁呀?”沈小经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我当然知道,那人是你爷爷!”
  “好了好了,你们两人少说几句。”钟岳皱起眉头,摸了摸下巴,道:“沈小经的法子也不是不行。这样罢,我来教他‘天宫七剑’。”石羯吃惊道:“‘天宫七剑’?这与‘五剑聚灵阵’有何干系?”
  钟岳笑笑,道:“我听师父说过,‘五剑聚灵阵’的根基便是‘天宫七剑’,只要把‘天宫七剑’的招式融进阵法,‘五剑聚灵阵’便会产生莫大威力。我学剑的时日比你们都长,就由我来教他吧。”
  沈小经笑道:“妙极妙极,只要钟师哥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蔓青林吧。”却见古辰摇了摇头,叹道:“不行,我……我学不会的。”沈小经深知他秉性倔强,生怕他不肯练剑,便道:“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学不学得会?废话少说,你快跟我来。”说罢抓起他的手,急急往前走去。古辰不好拂他美意,只得任由他拉着自己,随之而去。
  五人走了半个时辰,穿过一条狭窄栈道,往右一转弯,前方赫然现出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方圆将近千顷,如无边林海,一眼望不到头。沈小经转头对古辰笑道:“你看,前面那地方就是蔓青林了。”古辰讶道:“这地方真大。”沈小经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刚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当下五人往林中走去,古辰待到近时,才发现那一根根竹子高达三四丈,竟有手臂般粗细,不由得暗暗咋舌。又走一阵,忽见不远之处搭起一栋栋小小的阁楼,稳稳当当地立于竹子上端,粗略一瞧,那阁楼林林总总,几有近千之多,不时有弟子从阁楼纵身跃下。
  古辰瞧得目瞪口呆,奇道:“那些房子怎么建在竹子上?”钟岳微微一笑,道:“我们平时就住在这些房子里,师父说此乃一个前辈想出来的法子,对于我们修炼轻功来说有莫大的好处。”
  沈小经气道:“那前辈真是个老糊涂,修炼轻功是好,但我还没学轻功呢,每次都要我爬上去再爬下来,累死我了。”聂羽重重地咳嗽一声,眨巴着眼睛道:“好啊,你敢对前辈不敬,我上师父那告状去。”
  沈小经双眼一瞪,怒道:“你敢去告我,我就把你练功偷懒的事情全部告诉师父!”两人怒目相视,一路不住斗嘴,绕过重重阁楼,走出约莫四五里远,眼前顿时出现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但见一个二十来岁的俊美青年端坐在右首角落里,双眼原本紧紧阖着,兴许是听得五人脚步声,便张眼向众人望去。
  钟岳整了整衣襟,对那人恭恭敬敬道:“二师兄好。”那人生得眉清目秀,披散着头发,一袭青衫洗得泛白,淡淡瞥了钟岳一眼,却无回应,又闭起了眼睛。沈小经见状,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程炎,你这家伙给脸不要脸……”
  “小经!”钟岳蓦地提声喝道,“怎么说话没规没距的,他是你二师兄!”沈小经被他一喝,忿忿然闭起嘴巴。聂羽皱起眉头,轻声道:“别理他了,我们忙我们的去。”沈小经愤然道:“钟师哥,你瞧他那副德行,哪里像个师兄的样子。”
  钟岳板起面孔,峻声道:“小经,别说了,你们几个先去那边练剑,我就在这里教古师弟剑法。”他年岁不大,但严肃起来却自有一股威严。沈小经虽然心中不服,也只能嘀嘀咕咕跟着聂羽去了。
  钟岳将木剑攥在手中,淡然道:“古师弟,你听好了,‘天宫七剑’乃是天清宫内一切剑法的基础,若想跳过‘天宫七剑’,就去学别的剑法,那是痴人说梦。”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天宫七剑’其实并不复杂,分为‘太虚点梅’、‘勾星划月’、‘挥星斩月’、‘七星逐月’、‘摘星破日’、‘北斗七星’、‘繁星尽碎’七式,由易到难,每一式又包含三十六招,共有一百零八种变化。”
  古辰一时哪里记得了那么多,只觉头大如斗,张大了嘴巴,忍不住道:“这……这么多式,我记不住。”钟岳双眉一挑,微微笑道:“别怕,听起来很多,其实练多了就熟练了。”他一抖剑身,笑道:“看好了,这是第一式‘太虚点梅’!”
  话音甫落,他人已随剑出,挟着数朵剑花,猝然冲天而起。古辰凝神屏息,瞪着大大的双眼,只见他出剑时潇洒遄飞,意态浑成,轻盈处如飞雪飘零,凝重处似高山渊峙,心下暗赞道:“钟师哥舞得真好看,好像跟彦弟都差不多了。”
  不一时,钟岳额上出汗,待使完一套剑式,方才收剑,笑道:“古师弟,你第一次能记住多少?”古辰心头一紧,赧然道:“你舞得太快了,我……我只记得一点点。”钟岳道:“不要紧,我再慢慢使几次给你看,如有不明之处,尽可问我。”
  说罢,他又将“太虚点梅”舞了两三次,古辰手心出汗,死死盯着钟岳的一举一动,但不知怎地,此时脑中空空如也,那些剑式瞧在眼中,却只模糊记得个大概。钟岳见他神色茫然,皱眉道:“古师弟,瞧明白了么?要不你来试试看。”说着倒转手中木剑,朝他抛去。
  古辰接过剑来,略一定神,努力思索着先前的剑招,好半晌才慢慢使将出来。只是他对于剑式一知半解,使出来身子歪歪扭扭,力道全然不对。沈小经在一旁瞧得暗暗好笑,与聂羽一齐冲着古辰挤眉弄眼。
  “古师弟,你力道用得不对,姿势也错了。”钟岳颇为耐心,不住纠正着他的姿势,“你的手肘过于僵硬了,全身放松一些。所谓‘太虚点梅’,突出的便是那个‘点’字,力求轻盈,飘洒。”于是口说比划,又将“太虚点梅”使了一遍。
  古辰暗叫惭愧,心中不由发狠,全神贯注地舞起剑来。谁知才练至一半,忽听沈小经大声道:“停停停,我说古辰,你的姿势瞧起来怎就那么别扭?”古辰急忙停剑,茫然道:“你说什么?”
  沈小经皱起眉头,模仿着他的姿势,大声道:“你瞧,你用剑的时候,上半身跟下半身完全不协调。人家钟师哥是全身发力,牵引气机,而你是上半身一动,下半身就滞止不前,这样根本使不出力来。”古辰脸上一臊,嗫嚅道:“真的是这样么?”
  钟岳摇摇头,叹道:“他是第一次练剑,难免会犯这些错,多练几次就好了。”当即不厌其烦地教他如何用腿踝发力,如何小臂轻摆,如何扭腰提臀,如何握剑而发,讲了足足近一个时辰,古辰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一练起剑来,却又旧态萌发,手足慌乱,直瞧得聂羽几人大皱眉头。
  天色渐晚,斜阳西沉。古辰挥汗如雨,湿透衣衫,在钟岳的督促下苦练剑法,但练了整整一个下午,依旧毫无进展。石羯见古辰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禁咧嘴大笑道:“想不到还有比我还笨的人。”
  聂羽啐了一口,道:“你还有脸提这个?”沈小经托着腮帮,叹了一口气,道:“完了完了,看来‘五剑聚灵阵’是没戏了。”他几人说话声音虽小,古辰却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心中极是难受,默然一阵,强笑道:“小经,真对不住,是我太笨了。”
  钟岳拧起眉毛,不悦道:“你们几个说的什么浑话,莫非你们第一次练就比他好了?”沈小经正待说:“确是如此。”但见钟岳阴沉着脸,便把话吞落肚中,不敢再说。古辰沮丧已极,颓然道:“是我太笨了,钟师兄,看来我……我不适合练武。”
  钟岳苦笑道:“怎么会,万事开头难,我相信你只要掌握了其中诀窍,练起剑来就快得多了。”他抬头望了望头,笑道:“现在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明天再来这里。我和石老四一起来教你,这样能学得快些。”
  古辰木然点头,脑中却是一片混沌,心头空荡荡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蔓青林,如何回到自己的住处,直到一头栽在床上,神智才稍微清醒了些,一想起沈小经他们略带失望的眼神,心中就仿佛万针穿刺,一股深深的自责油然而生。他练了一天剑,早已疲累不堪,在床上辗转反复时许,一阵浓浓睡意袭来,就此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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