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旱魃
那人是一名女子,身姿婀娜妖娆,站起身时就像扭动的火焰在起舞,观其形容是个罕见的美人儿。 第一眼看过去,虎娃差点以为她是赤裸的,再仔细看,她贴身披着极薄的几乎半透明的轻纱衣裙,这衣裙是淡红接近于桔黄色的,就像飘动的火焰。
她的头也与常人不同,竟与衣裙是同样的颜色。若仔细看她的容颜,鼻梁和颧骨稍高,却别具魅力,褐色的眼眸微微带着淡蓝的光泽。与她对视时,双目会有一种灼热的刺痛感,却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将她看得更清楚,弄不好在无意间就会受伤。
她的身材高挑,至少比虎娃如今这阳神化身高出了一个头,从精致的锁骨到隆起的胸房,再由纤细的腰身到圆翘的臀、修长的双腿,每一段曲线过渡得都是那么完美……
句芒的声音在虎娃耳边响起道:“怎么样,是个美人儿吧?可惜只能看,却碰不得,就像浑身带刺,让人难以亲近。”
这女子身上可没刺,以世上绝大多数正常男人的眼光来看,反而是充满诱惑。可是虎娃也有感应,此刻若无句芒的仙家法力护身,他看都不能去看她。若是本尊至此,或可勉强站在这里看着她,但若想走近触碰她的肌肤,恐也会受伤。
或许只有渡过了天刑的真仙,才不会在无意间被其所伤,但好像也很难亲近。句芒说这句话时身形已消失,就连他坐下的那头青牛也不见了。
虎娃先前来到王屋山中,根本没现她的存在。而此刻虎娃是与句芒一起来的,上山时句芒好像并未掩饰行踪,照说她能看得很清楚。但她好像只看见了虎娃,根本就没有现或者意识到句芒的存在,起身问道:“怎么又是你,这次你居然看见了我?”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句芒的声音又在虎娃耳边响起道:“她看不见我,你也别告诉她我来了。”虎娃不知句芒连人带牛躲在何处,听声音就像是普通人在耳边说话,可是近在眼前的女子却仿佛听不见。
虎娃赶紧行礼道:“这位道友,我叫虎娃,受侯冈氏君之托,前来查探沇水断流的成因。先前未能察觉您的存在,后得高人指点才看见了您,此事想必就与道友您有关吧?”
那女子微微一蹙眉,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为何称我为道友?”
虎娃答道:“同为登天之径上求道之人,故为道友。而您已先我一步脱生死、求证长生。”
道友这个称呼,是虎娃最先用来称呼难以确定辈分关系的同修,如今在巴原上已经很流行,但对于这位仙家来说尚属陌生。虎娃如今动用不得神通法力,但还可以使用简单的神念,大概介绍了一番自己的来历和来意,但并没有提句芒之事。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我一直在等人来找我,但来者得能看见我才行。你此刻有仙家法力护身,才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那位指点你的仙家高人,可是仓颉先生?”
虎娃摇头道:“并非仓颉先生,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是另一位高人指点我的,但是那位仙童不让我告诉您他是谁。请问道友,您又是什么人,为何会来到这里?”
那女子答道:“人们都称我为旱魃,曾隐居在南荒深处。我来到这里,是找仓颉先生的。”
话音中带着仙家神念,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来历。身为已历天刑的真仙,旱魃曾奉轩辕天帝之命,参加了斩杀蚩尤的黎山大战,事后返回昆仑仙界,可是不久后她却被驱逐,无处可去便返回了人间。
可是她的存在会给人间带来灾祸,若是在哪里随意停留,周边一带恐怕会赤地千里,所以她潜居到了南荒深处渺无人烟之地,尽量收敛气息不对周围的环境造成太大的影响。前段时间伯羿到南荒斩除妖邪,九黎部族即将向周围扩张,旱魃就知道自己待不住了。
旱魃并没有与伯羿打过交道,但也听说过伯羿的威名,见到了伯羿在南荒斩杀妖邪的手段,自知不是对手。别人也许找不到旱魃,可旱魃却清楚伯羿一定能现她,也不知伯羿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于是决定远避。
可是她能避到什么地方去呢?就在犹豫间,耳边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告诉她可以去找仓颉先生,或许能够解决她的麻烦。
是的,旱魃的确是个麻烦,否则也不会被轩辕天帝逐出昆仑仙界,身为真仙,列位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似乎都不能容纳她。她只得返回人间,可是无论到了哪里,往往都会给当地民众带来灾害,只能远避荒芜人烟处。
假如有人能解决她的麻烦,使其能登临仙界永享逍遥长生,当然是最好不过,但旱魃也不知谁能帮得了她。那个声音莫名就在耳边响起,旱魃却丝毫现不了说话者的存在,说明对方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其指引或许真有道理,于是旱魃就听从了。
可是上哪儿去找仓颉呢?仙界的仙人们都知道,仓颉先生经常去瑶池仙界找少昊天帝“谈心”,也出没于各片帝乡神土中,可惜那些地方旱魃一律都去不了。而在人间的话,仓颉先生的行踪无定,根本不知他会出现在哪里。
所以旱魃只能用笨办法,来到了沇水源头处的王屋山中。她不需要做任何事情,而是尽量收敛自己的气息,就等在这里,便造成了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息异变。沇水上游渐渐断流,受影响的是侯冈氏部族。
旱魃并无意给侯冈氏部族带来灾害,她选择的是冬天水枯农闲之时。假如到春耕时节还没有人来,或者说还没有人能找到她,旱魃便会离开这里,但那一定是带着失望离开的。
虎娃听得是连连叹息,他亲眼见到旱魃本人之后,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找不到她了。虽然方圆百里之内天地灵息中笼罩着一股燥意,但旱魃已经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得接近于完美了,尽量避免了造成太大的灾害影响。
她为何不直接去找侯冈氏族人打听仓颉先生的行踪呢?因为根本不能那么做,普通人看她一眼恐怕都会被烤焦,现出身形跑到侯冈氏部族中去找人询问,那可真得赤地千里了。所以旱魃用了影响最小的方式,就等在了王屋山中,这也是仙家行事的手段。
旱魃在等人来找自己。侯冈氏族人不可能不来调查旱灾成因,而能够现她的人,至少也要有地仙修为,或可通过这种方式联系上仓颉先生。若是实在等不到,那她也只能在半个月后离开了,还算她走运,今日等来了虎娃。
伯羿斩杀妖邪之时,虎娃就在九黎之地,却没有现哪个地方天地灵息有异,因为虎娃并没有到达旱魃藏身之处。而九黎诸部生活在南荒那么多年,也没有现什么异常,因为旱魃比他们到得更早,在斩杀蚩尤后不久就留在南荒了,该改变的环境已经改变。
旱魃的洞府在凿齿盘踞之地西南方百里之外,那里根本没有人烟,一片草木稀疏、怪石嶙峋的景象。在五百年前,那里的降水很充沛,是南荒最湿润的地带之一,四处瘴气弥漫,可是旱魃来了之后,却成了南荒中很罕见的干旱地带,也影响了水系下游凿齿的盘踞之地。
如果虎娃还留在南荒,也会察觉到局部地区的气候变化,原旱魃盘踞之地又变得湿润多雨,原凿齿所在的那条山脉周围又出现了好几条溪流,山中的植被渐渐重新变得茂盛。
变化不止出现在一处,在修蛇盘踞之地以南二百里外,有一片地方常年风雨大作,滚滚激流从山中汇成大河,水势汹涌流入云梦巨泽。可如今虽然也经常下雨,但风雨明显少了许多,山中的河流也不再水势汹涌,渐渐恢复成了细小的山涧。
当初被伯羿惊走的仙家不止旱魃一个,还有另一位仙家名叫应龙。应龙亦曾奉轩辕天帝之命参加了当年斩杀蚩尤的黎山大战,后来同样被放逐出了昆仑仙界,躲在南荒离旱魃很远的地方。如今旱魃跑到了王屋山,而应龙却不知去了何处。
虎娃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您当年也是下界的仙人,曾去过轩辕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又为何被放逐人间呢?”
旱魃眨着眼睛,神情有些无辜、有些遗憾,又带着委屈和自责道:“你也见到了我的修行,这是在人间!而昆仑仙界是轩辕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又怎能容我所过之处化为赤地千里?
昆仑仙界乃轩辕天帝元神世界所显化,是他感悟并掌控的天地大道规则,又怎能因我而变?倒不是轩辕天帝有意驱逐我,而是我已无法在那里容身修炼。”
这番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方式,凡人的理解未必正确,但以虎娃的见知也勉强听懂了。轩辕天帝所开辟的昆仑仙界,那是他的世界,若想在其中永享长生,就等于融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旱魃的修行,却与那片仙界的大道规则不同。
或许轩辕天帝不是不能容纳她,而是不想容纳她,因为不想自己的元神世界所显化的帝乡神土,会随着旱魃的出现而变成一片片荒漠。这也怪不得轩辕天帝,所以旱魃只能离开,应龙被放逐,应该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
虎娃又追问道:“您当年已经去了昆仑仙界,是在黎山大战后才不得不离开的,说明早年并非如此,后来为何又有这样的修行呢?”
旱魃低头答道:“你与我当年一样,成就地仙后并未飞升帝乡神土,而是留在了人间继续修行,直至历天刑脱生死。若是你刚刚成就地仙时就飞升帝乡神土,虽可永享长生,但也不得再离开,修为亦不得再进。
但像我这等真仙,还可以在仙界中继续修炼,只是修为继续精进远比未成仙时更为艰难。其实若为长生逍遥,倒也无此必要了,有的仙家便不再有此求,我当年亦是如此。
可是黎山之战中,区区一位地仙蚩尤,竟接连斩杀了好几位下界真仙,我与应龙也受重创。在与蚩尤斗法时,我身受震撼亦另有所悟,回到仙界后便动念以求修为精进,但后来我所悟之修行,却与轩辕天帝所愿见的仙界景象不同。”
虎娃闻言也只是沉默良久,他不能说旱魃的修行就是错了。旱魃的话语中也伴随着仙家神念解释,其实历天刑成就真仙后,已经是与凡人不同的另一种存在,自身就代表了一种规则、一种天地间的环境,这与修行所悟有关。
成就真仙之后,每一步的修为都是带有独创性的感悟,仙家和仙家也是不同的,就与人间的修士一样。人间修士千姿百态,就算是同一位高人教出来的弟子,脾气禀性以及所擅长的手段、道路的侧重也各不相同。
旱魃算是比较极端的例子了,她在成就真仙之后许是受到了黎山大战的刺激,也是从蚩尤所施展的神通手段中另有所悟,在真仙境界中追求修为更进。如今她的状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成就,只是这种成就会带来很特殊的影响。
良久之后,虎娃才再度开口道:“你来找仓颉先生,又希望他怎样帮你呢?”
旱魃神情有些困惑:“曾有个声音在耳边提醒我来找仓颉先生,我却看不见那说话之人。想必其修为远在我之上,所以我就来了,却不知见到仓颉先生之后会怎样。”
虎娃:“那我就换一种问法吧,你自己在想什么,若是有人能帮你,你希望对方怎样帮你?”
旱魃抬头看着虎娃道:“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不愿总是躲避在荒无人烟之处,能有一片真正的仙界,接纳我这样的仙人。我既能自如地容身其中,与人有所往来,又不会像在帝乡神土众那样造成与人间同样的影响。”
虎娃试探着说道:“或许,您可以不必像现在这样修炼。”
旱魃苦笑道:“这其实就是我的修为成就,它本可以不属于人间,只是没有那样的仙界。放弃这样的修为成就不是做不到,但我又何苦修炼至今呢?”
赤地千里或天地灵息有异,只是一种外在的表象,它是伴随着旱魃的修为成就而出现的。天地间本就有各种不同的环境,旱魃求证这样的修为,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放弃仙家成就就可以消除这个影响,但这又与自斩何异呢?
虎娃想了想,又说道:“我并非真仙,尚未解仙家修为神妙,在此只能随便说说。依我看,若没人能帮得了道友您,您也可继续修炼,若将来成就天帝,自行开辟帝乡神土便是。那是您自己的世界,或是解决之道。”
旱魃无奈地叹息道:“你说的倒是轻松,想成就天帝便能成就天帝吗?且不说这有多难,就算我真的开辟了帝乡神土,我也不希望仙界只是我一人可容身修行之处。
那样的帝乡神土,有谁愿意去呢?我又该留下什么样的传承指引传人飞升,而那样的传承又会在人间造成什么样的灾祸?”
在仙家神念中,虎娃终于听明白了旱魃的愿望。其实虎娃刚才的建议是一句废话,能成就天帝谁又不愿?可是仙家想成就天帝,其希望就像一个普通的凡人想成仙般渺茫,在没有求证之前,暂时就别谈什么可能性了。
旱魃希望能有那样一片仙界,是她所向往的、真正的仙界,她可以在仙界中容身修行,也可以与其他的仙人往来。她所在之处,就是适合她的修炼之地,展示了她的修为成就。但她所过之处,虽带着自身的气息,却不会改变仙界原本的规则。
这在昆仑仙界中是做不到的,如果她的气息融入到昆仑仙界中,所过之处就是赤地千里。如果不能融入昆仑仙界的天地中,那么昆仑仙界对于她来说就是相当于不存在的。不仅是昆仑仙界,其他列位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亦是一样。
虎娃终于长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你若是找到仓颉先生,也是希望仓颉先生能这样帮你,更是希望他能开辟那样一处仙界。我不知仓颉先生能不能办到,更不知仓颉先生在何处,不知怎样才能帮到你。”
旱魃又低下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有点傻?莫名听到一个声音,就跑到这里来了?其实我连仓颉先生的面都没见过,又怎知人家能解决我的麻烦?
当年在人间修炼时,我就很孤僻,并不是我想那样的,而是很多人都不喜欢我,不愿意和我说话,他们好像很厌恶我。还有些刻意亲近我的人,又大多不怀好意,然后被我所伤。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坏人,但也不想变成人们希望的那样。不同的人见到我,总希望我能变成他们所想象的那样,而他们的希望又各不相同,我却只是我自己。
我只想在天地间得到容纳,就是我这样一个人,这便是我成仙之前的愿望。可我如今早已成仙,仍然少有人愿意接近我,或许这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也不敢接近他人,更不会有人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