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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洛书

  伯禹如今已享誉天下,走到哪里都会受欢迎,来到这一带治水已不需要有什么大动作。 他只要沿着洪水泛滥的地域行走,指引各部民众疏浚与改造局部水系、打通相互联系的道路,并将现有的村寨田园建设得更适合安居,便算大功告成。
  伯禹却摇头道:“若是如此治水,又何须我至?……我见证过中原繁华,亦知各部往日景象,如今万民沿山脉偏居瘠地,望泽而叹不见故乡。大好中原化为河泛之地,我既为中华治水之臣,又怎能凭之任之?”
  宓妃叹道:“河泛之地,久已无人。各部远离,现已安居……大人治水,宓妃愿随侍左右,若大人觉得不便,大河之水所至之地,大人皆可唤宓妃相见。”
  与大江流域沿江而治、淮水流域围绕淮泽推进的情况不一样,广大河泛地区早就没人了,没人又怎么治水?宓妃倒是愿意帮忙,但是她的建议,是在各部已定居的之处疏浚改造局部水系,更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都告诉伯禹。
  若是这样做,伯禹很轻松就能获得最后的成功、为天下各部治水圆满。而且在剩下的河泛之地,伯禹都可随时召唤宓妃相见,宓妃的言下之意已很明显。
  伯禹却指着河岸边的沙盘道:“如今各部之民,沿南山、贺兰山、阴山、吕梁山高坡狭窄瘠地而居,千里河泛在其中,往日家园沃土不得见,谈何安居?禹多谢好意,你愿与我同享这河泛之国、逍遥泽府,但此番是为天下治水,非为禹一人治水。”
  宓妃却温言道:“形势如此,而人力有穷,眼见大功将成,有时当认命便得认命,或许更是美事。无论功业声望,大人已无所缺,当顺势求完满。您在江、淮的治水之策,于河泛之地却不可行,勉强为之,恐劳民伤财,反为万众所怨。”
  伯禹却没看月光下的美人,而是低头看着那沙盘,又喝了好几杯,这才于座中拱手道:“河泛之地当尽治,今世之功、利于万代,禹怎敢不为!哪怕禹这一世之功未完,也当有后人继之。”
  宓妃放下酒杯,一双明眸就这么看着伯禹,微风吹动衣裙,似风情万种,良久之后才说道:“我已知大人之志,看来某些传言有误。”
  伯禹:“什么传闻?”
  宓妃却轻轻一摆素手:“就不说这些闲言碎语了,大人既有志尽治河泛之地,便亦有一神物欲献于大人。”
  南洛水中突然翻起了浪花,有一头丈余大小、通体雪白的神龟浮出了水面,爬上岸来口吐人言道:“河伯不知所踪前曾有言,我背上神书,将献于能治河泛之人。”
  神龟的背上还驮着一块玉板,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龟甲呢。伯禹起身道:“你是何人,此物又日何来历?”
  那神龟答道:“我非人,生在河伯出世之前,已忘悠悠岁月,曾为河伯之相。背上神书来历我亦不知,只知当年河伯曾有叮嘱。”
  神龟早已通灵,但他已忘记在开启灵智之前究竟度过了多少岁月,曾为河伯之相,相就是辅事之意。它并不知背上神书的来历,更不知是否乃天成造化之物,但声音中带着神念,讲了一段上古传说,是比河伯出世更久远年代之前的事情,竟与太昊天帝有关。
  羲皇太昊未就成天帝、甚至未成仙之前,在人间为各部盟主、开创中华之国,并留青帝世系为中华天子。当初有一日太昊行至大河岸边,有龙马出水、献天地造化之神图,后世称河图。据说河图含天地万物之玄理,更通阴阳术数之变化,太昊观河图而做八卦。
  当初神龟已在水中,只是没有今日之灵通,据说太昊于水边悟河图之时,其玄理神意亦留于玄龟背上,千年造化至今,乃成神书一部。今日神书出世,正应伯禹到来,神书既出于洛水,便称洛书。
  河图、洛书究竟是什么,其实是天地造化的传承指引,蕴含万物演化之初的阴阳数理之道。观之所得,乃是其神意,后人又有各种揣摩。
  后世有名朱熹者著周易本义,开篇有图两幅,称其为河图、洛书,其中洛书诀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朱熹所刊印的洛书,据称是华山睡仙希夷先生所绘,后世又称其为九宫图。其后再言引洛书者,便多指此幅九宫图。
  伯禹所见的洛书原本,当然不是朱熹刊印的那幅九宫图,其造化神意既不可能刊印,亦无法以言语描述。朱熹所刊印的九宫图是洛书又非洛书,实际上它是洛书变化中、常人可以描绘和理解的一幅图形而已。
  比如后世又有风水家,研究所谓的九宫飞星之变,其实体现的是进制数理的转换,朱熹刊印的那幅图只是其中的“元运盘”,而九宫图形另有各种变化。且不说这些风水家是不是走偏了、甚至是误会了洛书真义,但洛书之妙由此也可窥见一斑,它并不仅仅是一幅图形。
  徐公子注:此段内容,可参看拙作地师“作品相关”中的玄空飞星与九进制数学。
  伯禹一见到神龟背上的玉甲神书,心神立刻就被之吸引,站在那里进入了一种似定非定的状态。别说是伯禹,就连借助仙家手段远观这一幕的虎娃和玄源,也被这洛水神书吸引了,似入定境而悟。
  宓妃悄然起身,于伯禹并肩而立,也低观看神龟所献之洛水神书。她虽然早知有此神物在,亦知神物将献于能治河泛之人,但是不到这一刻,她本人也是看不清楚的,因为玉板上的造化神意今日方现。这也是大机缘,各人能领悟多少就算多少。
  伯禹这一“怔”就是很久,从远处望过去,就像他与美人在月光下临水相拥,姿态甚为亲密暧昧,不觉已天色微明。
  远方的一道山梁上,有人遥望着伯禹和宓妃的身影,似是很不满地瓮声瓮气道:“誉满天下的伯禹大人,来到有穷部一月有余,治水之事却半字不提,反倒在这里夜会佳人。看来传闻不虚,果是好色之徒!”
  旁边有一后生道:“宗盐大人,您这是什么话?伯禹治水事迹已传遍天下,其功业万人敬仰。来到我有穷氏一月有余却不言治水,其实是我们这里已没太多好治的,二十年来村寨田园已成,无非是打通各部重现兴旺而已。大功若此,消受美人之恩又有什么?再说了,天下仰慕伯禹者还不知有多少呢!”
  宗盐哼了一声道:“谁说这里的水已没什么好治的?各部皆有求于伯禹大人,因为皆邻河泛之地而居,还有很多事可做,能将各部所居之地建得更好,这正是伯禹所长。我看那女子也是为此而来,伯禹大人这些日子都在独自思虑,今夜却与她月下相依,她凭得是什么,不就是凭生得美吗?”
  又有一人道:“宗盐大人,离这么远您也能看清其人相貌吗?生得美有什么不好吗?如今伯禹大人受万众敬仰,各部谁不想找机会与之联姻、效仿淮泽涂山部之事。听您的语气,好像看不惯那女子接近伯禹大人,难道自己也想嫁给他?”
  宗盐怒道:“我怎么就不行,难道尔等认为我难看吗?”
  周围众人皆忙不迭地低头摆手道:“不难看,不难看,宗盐大人乃人间无双绝色,天下再无他人能及,我等只有无尽之仰慕!”
  宗盐:“哦,那你们谁愿意娶我?”
  众人皆后退数步,脑袋垂得更低了,连声道:“不敢、不敢,我们配不上。”
  宗盐翻鼻孔出气道:“一群口是心非的东西,快敲钟了!”
  这位宗盐年纪在二旬左右,是一位女子,并非正式受册封的贵族,身边的人却称她为大人,因为她也是一支部族的领。有穷氏部族如今分散居住在这一带,由很多分支部族构成,小的分支往往只是一座村寨,而最大的分支可能有上千人。
  宗盐姑娘身为女子,却能成为十多个村寨组成的分支部族领,这恐是绝无仅有的情况。伯禹到来时,有穷氏大人召集各分支部族领以及各村寨族老迎接,其实宗盐也在场,但伯君特意吩咐她站在最后、低着头别露面也别说话。当时人多杂乱,伯禹也没注意到。
  有穷氏大人为何要如此安排,因为他很细心,就是怕吓着伯禹了。
  难看,并不足以形容宗盐的长相,她长得实在是太惊人了,甚至有些不太好描述。邻山而居的部族除了开垦田地,也经常和猛兽打交道。凶恶的猛兽人人害怕,但据说宗盐姑娘往那里一站,连山中的猛兽都会被她吓跑了。
  此事不知真假,或者只是人们私下里的议论玩笑,也没人敢当着宗盐的面说,但由此也可知其人形容之特异,的确堪称举世无双、无人能及。
  若说魁梧壮硕之女子,虎娃也见过,比如那位成天背着一柄门板般阔剑的武夫丘弟子熊丽。熊丽其实是妖族人,她虽长得壮硕但并不难看,至于宗盐完全不同,那看上去是真能吓跑猛兽呀。
  在部族中都没人把她当成一位姑娘,和她说话时都下意识地低着头。这姑娘自幼力大无穷,甚为勇猛凶悍,部族在各村寨中推选领时,无人能与之争。
  宗盐所率的这支部族也是二十年前迁到山坡上的,宗盐为族长后便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早上敲钟唤醒与召集族人劳作。她嫌鸡叫的声音不够大、无法传遍十几个村寨,而且有几个村寨根本没养鸡,颇有令行禁止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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