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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得天之运

  就像疲惫的旅人在黑夜里走了很久, 忽然看到了一栋无比熟悉的房子。
  虽然离家再久,记忆都模糊了, 但是房子出现的那一刻, 悸动的感觉便直击心底。
  ——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它,推开屋门, 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床上, 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孟戚的情绪有些失控, 周身气息也开始起伏不定。
  不好。
  墨鲤想都不想, 直接在水里变成人形。
  孟戚意识恍惚, 甚至错过了飘来的木板, 江水立刻将木板冲向下游。
  落点缺失, 这一脚就会踏入水中, 孟戚提起的一口气刚刚耗尽,新的内息还没有接上。然而现在最坏的问题不是落水,而是孟戚再次发病。
  墨鲤没有想到回“家”会刺激到孟戚。
  他反手一掌, 以内力把木板吸了回来, 恰到好处地送到孟戚脚下。
  作为一条黑鳞鱼,只能掌控木板的方向,变成人之后能做的事更多, 譬如在木板上施加内力。孟戚感觉到脚下传来一股推力, 他下意识地借助了这股力,稳住了身形。
  “大夫?”
  孟戚回过神,发现水里的鱼已经不见了。
  浪涛起伏之间,矫健灵活的身姿与白皙的肤色隐约可见, 看得出大夫作为人的时候,水性也是一流。
  ……清江水为何这般浑浊?!
  墨鲤浮出水面换了口气,顺带又推了一把木板,又很快沉了下去。
  他觉得孟戚心不在焉,他以为这是太京数处灵穴对于龙脉的影响,说实话墨鲤也十分惊讶,灵气的纯度远远超过了他所想。
  即使隔了这么远,仍然让人感到震撼。
  歧懋山灵气最足的地方就是山洞里那处潭水了,每逢日升月落之际,地脉灵气交融,才会有短暂的时间有这样浓厚的感觉。
  结果呢?
  难道太京这个地方,每时每刻都是这样吗?
  墨鲤想到那条金色的巨龙,心中了然,看来龙脉的体型不是山势大小决定的,而是那个地方的灵气多寡。
  太京的灵气这样浓厚,少不得有人们眼里的“异象”出现,或是天生祥云,或是地涌甘泉,而方士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天子所在的缘故。
  身为龙脉,即将踏入另外一条龙脉的地盘,其实是有点儿不自在的。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大体上就像是冒失地进了别人的卧房,不知道该往哪儿站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坐,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立刻退出去,才是君子之道。
  可他是来治病的,给房子的主人治病,上门给病患看诊再平常不过了,墨鲤从来没有因此不自在,偏偏这次不同。
  大约是病患身份的缘故吧。
  墨鲤目光微变,把心里的想法压了下去,就在他重新变回原形时,孟戚的动作骤然一变,他从慢吞吞地散步变为急速掠过江面。
  黑鳞鱼一惊,好在原形的时候游速很快,及时跟上了。
  可怜的木板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受到水流急推狠撞,木板上已经出现了裂缝,很快就碎成了两半。
  墨鲤丢弃了较小的一块。
  以上过程一再重复,快要靠近岸边的时候,原本的半扇门板已经只剩下碗口大小,如果不是岸边风浪较小,早被冲走了。
  孟戚上岸之后也不停留,施展轻功,迅速消失了。
  使得江岸这边看热闹的人完全没有看清他的面孔。
  “水里有东西!”
  有人叫了一声。
  在水浅处,墨鳞映出了反光。
  “是一条大鱼!”
  人们争相涌到江堤下方张望,只能看到鱼尾划出的一道波纹,顷刻间就消失在江水之中。
  “河神踏着神鱼来了。”
  有人跪地磕头,也有人追着孟戚消失的方向跑去。
  至于对岸的江湖人,他们只是看到孟戚动作一顿,随后就由踱步改为飞身而起,倒有了两分施展轻功的模样,心里随之大定。果然不是什么神仙,就是一个轻功绝顶高手而已。
  江面太开阔,目力再好的人也看不到江对岸的情况。
  事实上孟戚显眼,那是因为他走在空无一物的江面上,就算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大家照样可以紧盯着不放。
  “究竟是什么人?”金凤公子喃喃自语。
  他在心里把江湖上的出名人物想了个遍,也没得到答案。
  衡长寺武学多样,可是这一代的方丈与长老并不是什么杰出之辈,只能说无功无过,对得起衡长寺的名头罢了。
  天山派轻功高绝,更擅剑术,然而他们远在关外,门派里的弟子数量很少。虽然是个悠久的名门大派,实际人数可能还比不过江湖上的一个镖局。这种靠传承跟自身悟性的练剑门派,很容易让人领悟一个道理:勤奋是成不了高手,但不勤奋练剑连做高手的机会都没有。
  天山派地处偏僻,门中都是一心练剑的疯子,然而武功高的那是极高,武功差的连江湖三流水准都没有。
  这一代的天山派剑客出色也是屈指可数,正在行走江湖的就更少了,梅居士已经回去了,按理说不可能有两个人了。
  除非——
  金凤公子还没想完,他的属下就低声说:“会不会是我们上次遇到的那个郎中?”
  高手毕竟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要多少有多少,先是一个搞不清来历的郎中,再来一个渡江而行的神秘高手,是人都会思考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金凤公子霍然站起,吩咐道,“靠岸!我们骑马赶往下游,寻找渡口尽快抵达太京。”
  同一时刻,墨鲤已经找到了一处没人的江岸。
  他心里有点担心,孟戚刚才有些不对,尽管后来似乎恢复了,可还是让鱼焦虑。
  如果孟戚发病了,会不会狂奔进城,拧掉齐朝皇帝陆璋的脑袋?
  大夫对陆璋的生死毫不在意,然而皇帝一死,北方就会迎来新一波动荡。再说行囊还在孟戚背上呢,墨鲤不怕没钱,可他现在没有衣服穿啊!
  如果孟戚就这么跑了,不到天黑,墨鲤都没法上岸,没准还要潜入渔民家偷一身衣服。
  泡在含有灵气的青江水里,墨大夫后悔自己经不起诱惑游水,后悔听了孟戚的花言巧语说的那套国师必须出现的理由,后悔……
  还没想到第三件后悔的事,某个熟悉的人影就出现了。
  “大夫?”孟戚左右看了看没人,就开始从水里找鱼。
  一路走一路找,他们只商量了在最近的、没有人的岸边碰面,可那具体是什么地方,没过江之前的他们是不清楚的。
  当那条通体黑鳞的鱼浮出水面的时候,孟戚忽然有了一种荒唐的感觉,他好像身处在某个志怪小说里,比如一个人坐船过江的时候,不小心把剑掉进了水里,然后故作镇定地在船身上刻个印记,准备到岸边就下水捞,然后掌管这片水域的神灵忽然出现,问他掉的是一把金剑还是一把银剑……
  孟戚想,那他一定回答自己没有丢剑,就丢了一条黑色鳞片的鱼。
  “大夫?”孟戚又试着喊了一声。
  黑鳞鱼不自觉地用鱼尾拍了下水面,给了孟戚一个嫌弃的目光。
  从一条闭不上眼睛的鱼双眼里看到嫌弃的情绪,这感觉真是十分新奇——孟戚一边新奇,一边确认这就是墨鲤,毕竟普通的鱼做不到。
  “大夫,我把你的衣服放在这里了。”
  孟戚老老实实地从行囊里取出衣物,然后找了块石头拂拭干净,再把衣服放上去。
  然后他就背过身,往江岸附近的林子里走去。
  ——倒不是孟戚不愿意留下来,而是他知道什么样的做法能赢得大夫的好感。
  没等一会,孟戚就看到了墨鲤施施然地走来。
  头发一丝不乱,衣裳整齐,完全看不出他刚才游过了一整条青江。
  “孟兄想说什么?”墨鲤接过行囊,率先把钱袋揣进了自己怀里。
  孟戚欲言又止,盯着墨鲤的头发,心想这是内力蒸干的,还是变成人形之后,头发自然就干了?鱼不长毛,可头发属于大夫原身的什么部位呢?
  这难道不是个谜?
  想归想,孟戚却不打算说出来,他随口道,“途中出了点小差错,是我的不是。”
  墨鲤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孟戚当时的失常上。
  “当时我能感觉到太京地脉灵气的波动,这对你有什么影响?”
  “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入京城。”孟戚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就像离家很久的人,急着把房子里转悠一圈,看看家当有没有被偷,然后窝在家里大吃大喝再睡个天昏地暗。”
  “……”
  听得出你归家心切了。
  天子龙气、天命所在的太京,被孟戚说得跟个破草屋似的。
  出门不上锁的房子,不是破草屋是什么?
  “那么,你又是如何清醒过来的呢?”墨鲤尽职地询问病患。
  孟戚目光一闪,不能说因为看到大夫没穿衣服。
  孟戚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到了大夫,想到自己是山灵,所以那种吃饭睡觉检查屋子的想法都是错觉,我不需要做那些,除非太京被另外的山灵霸占了。”
  “不可能。”墨鲤断然道,“你生于此处,是地脉的一部分,就算上云山重新生出一个……山灵,也不可能将你拒之门外。”
  “如此说来,吾等山灵,算是得天之运,集地之灵?”孟戚若有所思。
  其实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想要变成原形。
  这是一个很离谱的想法,沙鼠不会游水,掉进江里岂不是要淹死?
  然而那种迫切地、想要脱离“人”的形态想法又过于强烈,至今孟戚心里仍旧有个模糊的念头,他不应该游不过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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