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一曲牵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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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当陶然儿被刑宝绫绑架之后,幽禁在一家小酒店里,天天处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
如同囚笼里的困兽,她也听到末朝的老皇帝要死了,留着一口气想与她见一面,当时,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此时此刻,经过了半个月的幽禁时间,她渐渐已经知道自己是中原的公主,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她得知那个昏庸无能的老皇帝确实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再一次听到他要驾崩的消息,心中却着急起来。
不过内心虽然着急,表面却仍旧是冷冷的不动声色,漠然道:“生死有命,寿算何许,是个人都会死的,所以也没什么要紧。”她的脸冷漠得像块石头。
旷野的风吹着她的长发,陶然儿迎风而立,白色的衣服泛着冰雪般的寒光。
刑宝绫面色苍白,神情疲倦,跪在地上,对她拱手央求说道:“公主,你额娘收到消息,已经第一速度赶回去见圣上最后一面了,她反复叮嘱我,叫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你,带你回中原,见你父亲最后一面,这些天,我带着手下,一直在到处找你,现在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刑宝绫的声音里希望与绝望同行,十分的疲倦。
陶然儿呆在那里,一时半晌作不得声,只觉得心中思绪起伏如潮,久久不能平静。那些冷漠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本是心地仁慈之人,从小宅心仁厚,平时听到陌生人要死了,也有一些难过,感叹生命脆弱如清晨草尖的露水,转瞬即逝,更何况现在听到的消息是她的亲生父亲要死了。
她想起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皇帝,当时她被王思明从战场上绑架,他带着她穿着宫服跑进皇宫面见圣上,中原的老皇帝听说她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的女军师,意识到她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之后,他原本昏沉无光的眼睛突然射出星星一般闪亮的光茫。当时,他面带微笑地凝视着她,眼睛内都是慈爱和温柔——
刑宝绫看到陶然儿沉默,心中涌起一线希望,她对陶然儿大声劝解说道:“公主,虽然他对你没有养育之恩,但是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给了你生命,现在圣上要归天了,你总应该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你回去了,最后要不要留在中原,你自己决定,我刑宝绫绝对不会用计留你!”
陶然儿听到刑宝绫如此说,又是呆了一呆,内心更加纠结,一颗心如同墙头的劲草,在狂风中拼命地左右摇摆着。
刑宝绫深深地看了一眼陶然儿,对她慢吞吞地说道:“我没有说错吧,当时李信志来救你,你执意要跟着他回江南,我说你回不去,他娘不会放过你,果然被我料中了吧,现在你被撵出江南,如同一条流浪狗,无家可归,可是江南的皇太后仍然不放过你,雇佣杀手一路埋伏,一定要置你于死地,我们一路上,已经帮你干掉了好几批江南的杀手了——”
帮忙干掉了好几批杀手?!陶然儿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她想着刑宝绫说得没错,虽然那个老皇帝没有养育过她,但他给了她生命,如果不是给了她这具美丽的身体,她一个现代女人,纵使穿越到这个危机重重的乱世来,也没机会啊,如果是穿越到了一个丑八怪身上,人生可能比现在还要悲惨,所以,她虽然在心理上与那个老皇帝没有半毛钱关系,但自己灵魂安身的这具美丽的身体,确实是中原那个老皇帝给的。
另外,李信志也曾经劝过她回中原,她是中原的长公主,回到中原是回到她自己的势力范围,她自己的家,对于世间任何一个人来说,家是最安全的港湾。江南容不下她,跟随孙赫武去江东,也是寄人篱下,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样一想着,不如干脆回中原。
因此,陶然儿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立马改变了主意,她对刑宝绫温和说道:“你起来吧,我跟你回中原就是。”
听到陶然儿答应了,刑宝绫喜出望外,因为过于高兴,她的大眼内涌出激动的泪水,她趴伏在地上,忘了站起来,只知道一个劲地掉眼泪。
陶然儿看得哭笑不得,伸出手,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她对她说道:“你说得没错,他好歹给了我生命,我的确应该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刑宝绫哭着点头,对陶然儿欣喜地说道:“公主,很好,你终于想通了!”
陶然儿不说话,拉着刑宝绫走到孙赫武面前,对她说道:“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江东王孙赫武,这是——”
她还没把话说完,只听到“刷”的一声,刑宝绫已经在电光石火间将她拉到身后,然后闪电般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如同一堵墙似的,挡在了陶然儿的前面,她整个人仿佛竖起刺的刺猬,一脸警惕,充满敌意地看着孙赫武。
孙赫武愣了一愣,脸上有了玩味的笑容。
看到刑宝绫这样的反应,陶然儿马上笑了,她对刑宝绫解释说道:“宝绫姐姐你误会了,这是江东王孙赫武,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孙赫武听到这里,心中一酸,他可不想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刑宝绫仍然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大眼内有恐惧之色,她冷冷地说道:“江东王孙赫武,赫赫有名的天下战神,谁人不识,哪个不晓。”
听到刑宝绫这样夸奖自己,孙赫武摸了摸下巴,脸上有得意之色。原本痛苦的心有了一些快慰。
陶然儿笑道:“唉呀,宝姐姐,你既然知道他是江东王,那么你快放下宝剑吧,你相信我,他真的是我的朋友,不是可怕的敌人。”
刑宝绫听到这里,瞪了陶然儿一眼,对她骂道:“你是不是傻啊,他怎么会是你的朋友?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中原的长公主,是中原振兴的希望,人人恨不得得到你,得不到就杀了你,我想这天下,最想杀你的人就是孙赫武了!因为他现在已经吞并六合,江东的版图空前强大,这些年,江东王手绾兵符,南征北战,拓地无数,他比王思明还要可怕!他只要杀了你,中原毫不足畏,离他统一天下,平定乱世就不远了!”
听到刑宝绫这样一分析,陶然儿心中咯噔一声,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孙赫武。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什么,不由十分震惊感动。
孙赫武笑了一笑,对刑宝绫夸奖道:“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刑宝绫此时此刻一身黑衣,是男装打扮,她心想自己是女人的事他怎么知道,不由一征,继而脸上热辣辣起来。
陶然儿盯着孙赫武,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们一路行来,朝夕相处,你,你,你为何,不,不动手?”
孙赫武笑了笑,大眼深情地凝视着陶然儿,慢腾腾地说道:“千里江山,风景如画,然然,对于本王来说,却不及你眉间半点朱砂,所以,本王又怎么会加害于你,只要你一生平安,那么,这王图霸业给你又何妨——”
他语气平淡,言语朴实,豪情满怀,却深情款款,听在陶然儿的心里,分外感动。
陶然儿凝视着孙赫武,鼻子发酸,眼圈泛红,心想着昨天晚上,就是他杀她的最好机会,她百分之百的信任他,对他全无机心,可是他居然只是一心一意地保护她,果然如他所说,江山如画,不及她眉间一点朱砂。
昨天晚上,危难之际,生死关头,他甚至也不放弃救她,还说出了“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在一块”的感人的话。
以前他还说过,他喜欢的女人,纵使不能在一起,也不能看着她被人欺负。
陶然儿想到这里,只觉得身体化身成一根水管,里面涌动的都是温暖的液体。
孙赫武,对她真是太好了!
孙赫武看到她眼圈通红,如同一只兔子,不由笑了笑,看到她早上吃东西时,脸上黑黑的一块,忘了擦脸,不由拿出自己的手绢,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脏东西,他做这事时十分的自然大方,陶然儿也因为习惯了他这种亲昵的动作,一时之间也没发觉异样,倒是刑宝绫,看到孙赫武如此宠爱陶然儿,不由面孔一热,瞬间便通红如同秋天的野柿子。
她莫名想起太子在世时,与自己也是如此恩爱,对于杀死太子的王思明,心中不由更加仇恨。
孙赫武替陶然儿擦拭干净,对她温柔问道:“你真的决定回中原,不和本王回江东了?”
陶然儿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看着孙赫武,认真地说道:“这事我也想了几天了,既然江南容不下我了,那么,我就只能朝前走了。”说到这里,她苍凉一笑,呵呵,没有后路,只能如同象棋中的卒子一往无前,人不能悲观,生命如同玻璃,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要坚强乐观,凡事往前看,不能钻进死胡同出不来。她平静地说道:“我想中原既然是我家,他们需要我,那我就回去吧,等我有了权势,我就带着手下南征北战,平定这个乱世,给小米粒一个太平盛世!”说出来的话声音不大,却慷慨激昂,豪情满怀。
看到陶然儿又恢复成以前当女军师时那种自信满满的样子,孙赫武不由十分高兴激动,他大声地夸奖道:“好,好姑娘!有志气!”
陶然儿被孙赫武夸奖得不由脸红起来。
刑宝绫听到陶然儿的打算,想起这一直是她父皇母后的心愿,不由激动得落下泪来,那五十个手下,一直处在一种末日王朝看不到明天太阳的阴郁心境里,听到举世无双的女军师要回到中原,接管王朝,带领他们平定天下,无一不个个兴高采烈,他们跪在地上,对陶然儿异口同声地齐呼:“公主万岁,公主万岁!公主万万岁!”
陶然儿对孙赫武说道:“那么江东王,就此别过吧。”
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近处是一条大河,人生总是聚少离多。分别的时候到了。
孙赫武看了看刑宝绫的手下,内心依依不舍,他对陶然儿说道:“不如本王送你回长安,本王再回江东吧。”
刑宝绫听到这句话,俏脸一红,对孙赫武愠怒道:“你是说本宫的手下保护不了公主吗?”
孙赫武冷笑一声,对刑宝绫慢腾腾地说道:“太子妃,不是本王夸海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江南皇太后请的杀手可是天下一等一的杀手,你这些手下,估计不是他们的对手。”
刑宝绫听到孙赫武这样说,一张俏脸不由更红,她面罩寒霜,气愤地说道:“是吗,战神既然如此说,想来是武功极好了,那么好,咱们来比试比试。”
孙赫武也有些生气,想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却被当作驴肝肺,他一生骄傲清高,向来不把天下任何人看在眼里,对于刑宝绫这个中原的太子妃,自然也不会多看一眼,他之所以提出要陪着陶然儿回长安,无非是放心不下陶然儿。
孙赫武慢腾腾地道:“那么来吧,本王赤手空拳一个打你们五十个,你们有什么武器,全部亮出来吧。”
刑宝绫和她的手下都觉得受到侮辱,当下只听到“刷”的一声,那五十个黑衣手下全部亮出了武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一场混乱马上就要开始。
陶然儿看到他们箭拔弩张,哭笑不得,她走到孙赫武面前,对他说道:“江东王,谢谢你费心了,不过我打算去会宁府,与李信志安排的人手会合,这样,有江南的一级护卫保护我,又有中原的高手保护我,想来李大娘请来的那些杀手也害我不成,所以你放心吧。”
孙赫武想想陶然儿说得也有道理,再加上自己离开江东已经快一个月了,经常收到飞鸽传书,自己的家臣反复催促提醒他快点回国,孙赫武担心江东出了什么事,也是归心似箭,这样一想着,便点了点头,对陶然儿说道:“也罢,你就跟他们回中原吧。”然后他转过身,恶狠狠地看着刑宝绫和她的手下,对他们威胁说道:“你们如果保护不力,然然出了一个三长两短,本王唯你们是问!”
刑宝绫又气白了脸。
孙赫武才转过身,神色温柔地看着陶然儿,对她轻轻地说道:“然然,此时此刻,你是中原的公主,你是中原的主人,与江南也没什么干系了,你再也不是江南的皇后,也不是李信志的娘子,那么,本王是不是可以和李信志一起追求你?”
陶然儿听到这里,只雷得风中凌乱,外焦里嫩,想着都什么时候了,痴心的孙赫武居然还在惦记这件事情。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如此肉麻的情话,叫她情何以堪啊。
自从被江南撵出皇宫,陶然儿已经对于感情生活心灰意冷,余生也没有想到,与李信志再续什么前缘,更不会想到会与别的男子的发生什么。
但是她看着孙赫武,发现他的神情无比认真,大眼内都是诚恳的神光,不由呆了一呆,想着这些年来,他对她一直一片痴心,从来不曾变过,次次救她于危险之中,岁月如流,时光如梭,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仿佛急流下的河床,磐石般沉稳无转移,仍然对她痴心不改,他原本是一个名利心很重的人,把平定天下,南面称帝当作自己人生的终极梦想,可是到了她的面前,他居然可以将王图霸业也抛下不顾,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她。
她真是何德何能,配得到他这样的深情。
想到这里,陶然儿便不能再狠心拒绝孙赫武的要求,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允。
看到陶然儿同意,孙赫武无比高兴,他立马一个梯云纵,整个人跃到半空,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大呼小叫,再落下地来,如此反复。
陶然儿和刑宝绫都看得呆了。
孙赫武将心中的高兴之情尽情展示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落下地来,笑眯眯地对陶然儿说道:“那你等着,总有一天,本王一定会得到你!”
陶然儿面孔热辣辣起来,她心想,一旦她接管中原,她就是中原的掌权者,她想平定天下统一乱世,那么肯定会与江东为敌,到时候,他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不知会不会落花流水春去也,到时候他又怎么办?
不过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陶然儿想着自己之所以答应孙赫武,无非是可怜他一片痴心,自己的内心其实只有李信志一个人,因此,她想了想,说道:“临别之际,我给王爷清歌一曲吧。”她在现代听到一首古风歌曲叫做《牵丝戏》讲木偶与操偶人的爱情,她想着借这首歌曲劝醒孙赫武,他对她的爱就像木偶对操偶人的爱,也许能让他清醒过来,从此不再对自己一片痴心。
孙赫武骨子里是一个文艺男青年,听到陶然儿要为他唱歌,不由激动万分,他大声说道:“好好,太好了。然然真是知本王者。”
陶然儿点点头,咳嗽一声,便清歌起来:“嘲笑谁恃美扬威/没了心如何相配/盘铃声清脆/ 帷幕间灯火幽微/我和你 最天生一对/没了你才算原罪 没了心才好相配/你褴褛我彩绘 并肩行过山与水/你憔悴 我替你明媚。”
孙赫武被她如同天簌般的清妙歌喉陶醉,整个人微笑着,痴痴呆呆,如同喝了上等的美酒。
陶然儿看着他,对他说道:“这首曲子叫做《牵丝戏》,讲的是木偶对操偶人的爱情,其实这世间,有很多人的爱情亦是如此,情不得己,为所爱之人牵制,不如早日清醒,脱离苦海。”
孙赫武征了一征,心有所悟。
陶然儿继续悠悠唱了起来:“是你吻开笔墨 染我眼角珠泪/演离合相遇悲喜为谁
他们迂回误会 我却只由你支配/问世间哪有更完美/兰花指捻红尘似水/三尺红台 万事入歌吹/唱别久悲不成悲 十分红处竟成灰/愿谁记得谁 最好的年岁/你一牵我舞如飞 你一引我懂进退/苦乐都跟随 举手投足不违背/将谦卑 温柔成绝对/你错我不肯对 你懵懂我蒙昧/心火怎甘心扬汤止沸/你枯我不曾萎 你倦我也不敢累/用什么暖你一千岁。”
孙赫武听着听着,想到自己的心事,不由鼻子发酸,眼圈泛红。
末了,陶然儿用戏腔唱道:“风雪依稀秋白发尾/灯火葳蕤 揉皱你眼眉/假如你舍一滴泪 假如老去我能陪/烟波里成灰 也去得完美——”
陶然儿一曲唱罢,孙赫武仍旧痴痴呆呆,久久回不过神来,仿佛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刑宝绫这时候也催促道:“公主,既然决定回中原,那么我们马上上路吧,听太医说,圣上是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专程等你回去,所以事不宜迟,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陶然儿点了点头,刑宝绫牵过来一区马,陶然儿翻身上马,她看着孙赫武,朝他点了点头,孙赫武仍旧呆若木鸡,仿佛泥塑木雕,陶然儿便挥动马刺,与刑宝绫一起,带着手下往中原风驰电掣地驰去。
她知道,从此后,她的人生就不一样了,她是中原的公主,她要替整个中原负责,她被命运这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再次卷入到乱世的风云里来。
孙赫武呆在原地,如同石像一般,看着陶然儿与刑宝绫骑马扬尘而去,她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然而,她的歌声仿佛丝线一般,仍然在他的耳边环绕““风雪依稀秋白发尾/灯火葳蕤 揉皱你眼眉/假如你舍一滴泪 假如老去我能陪/烟波里成灰 也去得完美——”
陶然儿原想用歌声点醒孙赫武,没想到,一曲清歌,却让孙赫武更加痴绝。
刑宝绫十分高兴,她骑着马,跟在陶然儿的左右,对陶然儿说道:“公主,你肯回来,父皇和母后不知道会多高兴,我也很高兴,我们中原有希望了!”
陶然儿不说话。
心想着你们是高兴了,但是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前半生在江南过的,后半生却要与江南为敌,你们可曾担心我会精神分裂,神经错乱?想起从此要与李信志为敌,她的心就控制不住地痛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