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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孙庆云逃走的消息传到左德光耳中的时候,他差一点气得七窍流血。
  孙庆云指着狱卒的鼻子,跳得有七尺高,将一干人等骂的狗血喷头。众人俯首静静地听着他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骂得都快遮住双眼,背过身去了。
  为首的听得面红耳赤,于是在大家的推搡瞩目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上前,陪着不是道:“左大人,息怒啊!大人,谁也不知那孙庆云竟然肚子痛了几天,还有力气逃跑。前几日孙庆云的口供已经定了,这几日狱中弟兄们都忙着围着屠博,不想孙庆云武艺高强,打伤我们廷尉狱中好几个狱卒,其中一个到现在还有没醒过来的呢!大人啊……我们是有失职之处,但是我们都尽力了啊!”
  这狱卒说着说着,边哭边叫起来,“这孙庆云逃走一事,肯定有内应,大人不能让我们几人背这个黑锅,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还望大人体恤下情啊……”
  左德光跳得更高了,嚷道:“若是这事降罪下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三令五申地让你们好好看守,好好看守,还……还能让他跑了?关押的地方可是廷尉狱,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廷尉狱,能从这里活着出去的,还是自己跑出去的,你们就是这般看守廷尉狱的……”
  左德光跳得再高,也不济也是了。众人事发之时就将城门紧闭,在城中四处大肆搜寻,而廷尉府衙役一一报来,没有任何发现。他也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没有什么用了,孙庆云说不定已经早就出了城,此刻正在城外不知跑了多远了。
  孙庆云在廷尉府逃走一事,就如左德光预测的那样,成为年终甚至是今年一整年京城官场的谈资。
  消息从这个衙门到那个衙门,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沈致面前。
  沈致听了,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弯了弯,还是那般慵懒疏意的语调:“这孙庆云命不该绝啊!”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沈致似乎这般事情没发生过似的,将孙庆云送到廷尉府的也不是他,接着忙起手头正忙着的年终祭典之事了。
  沈致无暇顾及任何事情的,不用说孙庆云的事情本就不是他该管的,但是何万象之事,父亲几次三番叮嘱的差事,他直接就推给了沈陌。
  沈致早就想将此事脱手,虽说是沈淮年轻时在外行走时,和何万象有些交情,那时何万象也对雍国公府在凉州站稳脚跟出了力。若不是薛何两家早有婚约,那当年妹妹沈蓁说不定就嫁给何彰德了。如今白圭堂一日不如一日,父亲不知要将这恩情偿还到何时?何彰德为非作歹,和那卓氏坊没什么两样?沈致心中所想并不敢带到家中。
  夜深人静的时候,沈致心中便一如既往地怀疑起祖父和父亲对子孙婚嫁的眼光。
  那何彰德是个什么货色,父亲尽然看不出吗?
  至于妹妹沈蓁,多亏得元疏的帮忙,亲自去求皇上和祖父,才将江据和妹妹的婚事先斩后奏地定了下来。
  又想起两位姑姑,沈致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这下该轮到陌儿了,尽管陆顺在这次突厥一战中,和元疏一样是大获全胜,但是朝廷并没有给与应有的嘉奖。
  沈致知道祖父在观望,这事情迟早是要面对的,陆顺的事情迟早是要有结果的。
  沈陌和陆文茵在沈府中虽说是忙碌着,但是每日里能这般相处些几个时辰,二人心中没了芥蒂,也十分欣喜。
  蒋射奉命向沈陌回复,将何万象在岐州遇袭伤重而亡的消息说了。
  沈陌狐疑地问道:“这事是否和张汜有关?”
  沈陌离开岐州的时候,白圭堂还是一派壮大的趋势,如今这短短几日时间,何万象死了,何彰德断了条腿,白圭堂损失惨重,就算是薛水平将凉州精锐全部调了过去也是泥牛入海,没半点用,这的确让人很是怀疑。
  蒋射条理清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道:“张汜还是和往日一样,不论白圭堂还是卓氏坊的事,都是置身事外,不加理会的,这次张汜并未插手这些江湖事,不过他事先应该是知道一些线索的。何万象之死主要是因为卓氏坊的徐兆海。他并非平庸之辈,武艺高超,擅长用毒。何万象之死,一卓氏坊在瞿鱼口早有防备,二是何彰德在岐州动静太大,卓氏坊损失惨重,这是卓氏坊对何彰德的警告吧!”
  陆文茵忙问道:“蒋大哥,那薛家姐姐赶去救援,她没事吧!”
  蒋射忙道:“薛姑娘没事,薛姑娘到的时候,双方都已经撤了。再说她身边有凉州白圭堂众人随身护卫,不会有什么事的,陆姑娘放心便是!薛姑娘估计早则今日,迟则明日便会到京城。”
  沈陌站了起来道:“父亲和大哥吩咐我去何府中吊唁,蒋大哥随我去一趟吧!文茵,你也去看一看薛姐姐吧!”
  三人到了何府,白帐丧棚,肃穆悲凉,灵堂布置的非常简单。
  薛水平已经回来,披麻戴孝同何府家眷一起在灵前跪着,那孝衫也似乎是别人硬套了进去,歪七扭八地挂着。
  陆文茵近前叫了好几声,才将她心神唤了回来。她神情呆滞,望着远方的天空,似是正在谋算着什么,陆文茵叫回她的时候她还是一片茫然。
  陆文茵将她扶到厢房稍作休息,取了个褥子搭在她冰冷的背上,边忙呼着边安慰道:“薛姐姐,都过去了,没事的!”
  薛水平神情黯然,默默自语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陆文茵递给她已被热茶,问道:“薛姐姐,何堂主走了。何公子又成了这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水平眯着眼睛,似是将仇恨集中地回味了一遍,过了许久,才见她叹了口气道:“何彰德的脚筋是我公公挑断的!”口中喃喃地叙述起当日的事情经过来。
  那日,薛水平赶到岐州的时候,听闻弟子报来,白圭堂和卓氏坊徐兆海一战中,节节败退,何堂主途中遇袭重伤,退至一个小道口养伤,只是情形不太好。
  大风席卷着黄尘,寒风铺天盖地,薛水平带着众人匆忙赶去。
  薛水平走南闯北,对于此地地形熟悉,经过昨日激战,沿途一路上遇到白圭堂许多人,他们见大势已去,也都生了怯意,不愿意再跟着白圭堂了。
  薛水平一点也不计较,给了许多银两安抚受伤弟兄。
  徐兆海叫来星璇五子前来助阵,善于用毒,白圭堂重伤之人许多便是中了毒,薛水平在何家坞堡中带了许多岳神医配置的解毒良药,一一喂他们服下。
  薛水平这一路虽是偶尔和卓氏坊相遇,也小打小闹地激战了一两次,但立信立义两个道口弟兄忠勇无二,都是占了上风。
  到何万象跟前的时候,薛水平一看何万象口中鲜血直流,面容扭曲,极尽痛苦,知道他吸进的毒粉甚多,已是药石难医,虽是知道自己所带药丸难以起效,还是喂他服下,缓解些许痛苦。
  何万象强支着身子,力竭气衰,薛水平强忍心中酸楚,静待吩咐。
  薛水平道:“爹,等您伤好了,我们就去京城,京城的宅子已经早就收拾好了,我和彰德好好孝顺您老人家。清儿还在家等着您呢,他一直说要好好学习您的水□□夫。现在五岁,正是开始学些东西的时候!”
  何万象道:“平儿,我们何家对不起你,彰德是配不上你的,我知道。我一生孤寂,就这一个儿子,没想到上天眷顾,彰德能娶到你。我到了这把年纪,也是知足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彰德。”
  薛水平道:“爹……”
  “你放心,彰德以后不会对你不好了,你放心!”
  何彰德被曲氏二兄弟捆了进来,见到何万象泪如雨下,哭着求情道:“爹,我错了,我今后一定改邪归正,一定对平儿好的。”
  何万象虚弱的身体被他摇得差点断了气,见到父亲冷漠的神情,忙转身抱住薛水平的脚,哀嚎道:“平儿,我错了,平儿,你看在儿子的面上饶过我吧!平儿……”
  薛水平一脸错愕,望着何万象,究竟是怎样的处置让生性骄纵,作恶一方的何彰德吓得如此模样。
  何万象铁青的脸上没有半点怜惜,只是向曲氏兄弟摆了摆手。
  曲伯寿将何彰德死死地摁在地上,那健壮的力道让何彰德贴在地上用尽全力挣扎也移不了半寸。曲仲福从小腿处取出尖刀,除去何彰德的鞋袜,轻轻两划,直接挑断了他的脚筋。二人这才松开手,任由何彰德在地上躺着。
  何彰德两道血口顿时如泉水涌出,染尽了下半身衣衫,这时他反而不再挣扎了,心如死灰般沉寂。
  何万象喉头一热,痉挛的胃中涌出一大口鲜血,喷洒在何彰德的脸上身上,整个房间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气味熏得令人作呕。
  薛水平忙将挣扎着起来的何万象扶起道:“爹,你再服下一粒药!”
  何万象口中还是鲜血直流,微弱的气息吐出几个字来:“平儿,我求你一件事,彰德……我如今断了他的脚筋,今后也不会乱来了,还望你能不计前嫌,留他一条性命。”
  薛水平恨不得将何彰德千刀万剐,但她未曾想到公公如此狠下心来,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先应付道:“儿媳知道了!”
  何万象得到承诺,终于合上了双眼,睡了过去。
  薛水平见状将白圭堂众人收拾起来,准备明日回京。直到半夜惊醒后,薛水平听道来报说是何堂主不好了。
  薛水平赶到时,何万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口中尽是听不清楚的胡言乱语,顷刻后,言语全息,便驾鹤西去了。
  次日,薛水平命人抬着何万象棺柩,带领白圭堂一众人马前往京城何府。
  临行前,她见何彰德双脚已是止了血,包扎的十分细致,冷笑道:“诸位弟兄,我先带何堂主的棺柩回京,你们一路上定要好生照顾何公子。还有,不论你们是否与他有旧怨,对他一定要恭敬,这个人我要让他活着!”
  第四十三章 藏短补拙
  今日,元穆和沈嘉平喜结姻亲之日,长安西门街道上香车人马络绎不绝,前往雍国公府庆贺喜事,从这些人的衣着神情大都看的说来,或是官场显贵,或是江湖掌门帮首,朝中精英,江湖翘楚,不断涌向雍国公府。
  公府宴席,哄哄嚷嚷,热闹非凡,沈淮、沈致和沈嘉平的父亲向在座宾客敬酒。
  沈致最近公务繁忙,陛下又要去北苑阅兵狩猎,这些事情自然不能靠贾结英,所以沈致当下准备仪仗。
  不料皇上倒是十分体恤他,让他回府准备王府和沈府的婚事,不必跟随。
  沈致这才叩谢皇恩,回了国公府招待朝中诸臣和沈家亲朋好友来。
  沈陌被沈淮和沈致二人逼着在前院招待朝中官宦,向贵胄显达世家一一敬酒,听了许多那歌颂赞誉之辞,一杯一杯的劝酒激起心田中的一丝一丝烦怨。
  他看着父亲、大哥殷勤招待,尽是面面俱到,似沐春风,暗暗将自己的小情绪压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到元穆结个婚,倒是让自己好个忙呼,轮到自己的时候定是要让他还回来。
  好在他老远看见了陆文茵,陆文茵还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沈陌心情顿时大好起来。
  沈陌腾了身准备挤了过去,立即被世族子弟邵峰、张歆和颜秉绶几人团团围住,堵住了他的去路,边走边说:“我们可是听说你们家陪嫁里有两匹凉州过来的宝马,一匹叫飞燕,一匹叫雪梅,带我们瞧瞧去吧。”
  三人不由分说拴住双臂架起沈陌,一群人拥着到了马厩,护栏内一匹通体似黑似红,皮色鲜亮,高鬃短耳,便是飞燕;一匹洁白甚雪,仅在右腹侧有两朵拳头大小的梅花形状的褐红圆点斑,雪梅果然名副其实。
  邵峰越看越是喜欢,提议出城策马一圈,张歆和颜秉绶无不叫好。
  沈陌只是劝说今日是妹妹嘉平出阁之日,怎可离席慢客,再说了,今天下午,这两匹马便要送到王府去,这时马千万不能动的。
  众人再怎么劝说,都说不动沈陌。
  三人跃跃欲试,沈陌还是不答应让他们骑马。他忙着招呼人,扔下这些人便到了前院去了。
  沈府的管家程道琛见到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道:“小少爷,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前院都忙成什么了!”
  “今日有大哥大嫂照应,邵峰、张歆和颜秉绶他们要去看看凉州过来的那两匹马,我便带他们过去了一趟!”
  “小少爷啊,大少爷在前院,你就更应该在前院,若是大少爷找你不在,小少爷如何说辞?”
  旁边站着的,是沈致的莫逆之交苏晏,指着沈陌的鼻子,笑道:“你这个小陌儿,这忙起来,哪能光靠着你大哥大嫂。你四处乱跑,这下好了,你大哥叫我来寻你。”
  “苏大哥,别取笑我了。你也和大哥一般的无趣!”
  苏晏一步就站在沈陌的前面,盯着他像是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你大哥无趣?”
  “大哥面前,我是能规矩有多规矩呢。不过说实话,在大哥跟前真是很无聊啊,一步一规,一言一矩,当真是闷坏了。大嫂贤淑,府中上下莫不赞好,对我文章多有教诲。不知诗文精通的大嫂,怎地看上了我大哥这般的。”
  苏晏哈哈大笑起来:“你大哥哪里是讲规矩的人。想当年,你大嫂才情无双,心高气傲,不把这些个世家公子丝毫放在眼里。你大哥北上边境一见倾心,自己却守在夫人身边,还说什么,将在外君命不受。你爹爹知道了,一顿军棍,打得十几日起不了身,不料伤还没好利落,还是又去了,哈哈。说来大哥也算是世家公子里出尖拔萃的人物,诗书在我们之中也算是好的,可知道你大嫂喜好诗文,便又发奋苦读起来。说起来,我也算是他二人的鸿雁信使,才有这段好事。”
  沈陌笑道:“这那里是你的功劳,还不是我大哥眼光好。”
  二人边走边说着,不时就到了前院。
  前院屋里和院内都摆上了宴席,沈陌和苏晏过去的时候,众人正是酣畅之时,嬉闹劝酒的吵嚷声充盈不绝。
  沈致见他过来,将一个酒壶往他手中一塞,道:“你给东院送过去。”
  沈府东院屋内尽是朝堂中沈淮共事的官员,他们谈笑着,说是好些日子不见沈陌,让他过来见上一面。
  众人推杯换盏,边饮酒边谈笑,正说的高兴。
  袭爵的齐国公元定,听见门外人声鼎沸,叹了一口气,说:“元穆都成婚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想起陌儿和元穆小时候,两人在一起,在诸位大人的府上胡闹,尤其是我府中的时候,唉,还真是让人欢乐多啊!”
  众人心有灵犀地大笑起来。
  沈淮说道:“正是。这两个在一起,真是一对活宝啊,连我家的狗见了都是要跑得远远的。”
  郑国公赵维庄含着笑,精明的眼珠绕了一圈,低头似是自语,只是每个字都清晰传入在座耳中,道:“想起我当年在大司马麾下任职的时候,每次到大司马家中去,指不定能碰上沈陌,那时一群孩子中虽最是年幼,可最是爱闯祸捣蛋的,当时还有元炜大哥护着,更是无人降伏了,现在大了倒是稳重些了。”
  元炜吹着几根胡子,失笑道:“我看也没稳重多少!”
  沈淮身为东家听得乐呵呵的道:“沈陌这孩子终是顽虐,如今我也不想他有什么大出息,只希望他收了游历江湖的心思,让我们两个老两口的,不再担惊受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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