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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失约

  倪蔷脑袋发热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了这个问题。
  好奇心太重?未必。
  绛仍然立在昏黄的灯光下,浓密的眉,皮肤白净。
  这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难得有的好样貌。
  也许年轻时候的他更能以外貌为资本,到了而立,更多的则是彰显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只是他在此之上,又多了些玩世不恭。
  “情侣关系?”绛仍然仰脸笑说,“不是。”
  哦……原来不是。
  紧接着倪蔷听他道:“江州的会聚家居你该听说过吧?”
  倪蔷道:“听说过。”
  国内家居大品牌,老牌企业。
  难道说……
  “她是会聚家居负责人的干妹妹,也是公司最年轻的股东,叫阮七喜。”
  倪蔷不禁莞尔,“这名字……”
  “有意思吧?”
  她抿唇笑,“是挺有意思的。”
  绛仍然徐徐说:“丫头从小脑子好,做生意上尤其灵。我上学的时候一直在江州,住过阮家一段时间,所以算下来,我们认识得有二十年了。”
  “青梅竹马。”倪蔷打趣他。
  绛仍然扑哧一笑,“那时候她还是个毛孩子,又瘦又矮,追在我后面喊我叔叔,这算什么青梅竹马?”
  夜渐渐深了,绛仍然手里的烟抽完,代驾赶来。
  坐上车,绛仍然问倪蔷家在哪儿,倪蔷说了地址之后,他对司机说:“到开元小区。”
  倪蔷忙推道:“还是我先送你回去吧……”
  “男人送女人才是天经地义的吧?我送你,车我开走,明天过来接你。早班?”
  “不……下午班……”
  “那我下午过来接你。”绛仍然自若道。
  倪蔷再没法推了。
  车行在路上,幸好她还没忘今晚来找绛仍然所为何事。
  快到家时她问绛仍然,“绛先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在餐厅我和你说过的,我表妹的事?”
  绛仍然酒劲儿上头来,揉着额头看她一眼,“哦……我记得。”
  “是这样的,我想再详细了解一下那个工作的情况,好像我大姨她们转告。”
  绛仍然伸出手来,“把手机给我。”
  倪蔷翻出来,乖乖递给他。
  绛仍然在上面输入一串号码:“这是他们公司人事部主管的联系方式,我昨天已经跟伍岑打过招呼了,你表妹什么时候准备好要工作了,就过去报道。做个文职秘书,整理文件,打印个东西什么的,都是没技术含量的活儿,一天八小时工作日,晚上不用加班。第一个月先拿四千块吧,第二个月看情况往上涨,跟你大姨说,他们公司的秘书,工资比堰州任何一家中型投资的公司工资都要高。”
  倪蔷怀疑他是不是有着读心术的技能,一串话,把她心里所有的担忧都解决了。
  “谢谢。”
  双手接过来电话,感恩戴德。
  倪蔷还在心里想,一会儿回去查查星座运势什么的,看看她最近是不是贵人运好。
  绛仍然,就是她的贵人。
  车子驶入小区内,在靠近倪蔷家的路边停下来。
  绛仍然闭着眼睛倚在车窗上。
  醉酒,头脑昏沉,胃也不好受。
  司机问倪蔷:“就是这里吧?”
  她打开车门,对司机说:“先别走,我去拿个东西。”
  绛仍然闻声睁开眼睛,再看身旁,女人的身影已经不见。
  五分钟后,那抹身影再次出现,立在车窗前。
  “绛先生,这个你喝喝看,可以解酒。”
  绛仍然拧眉接过玻璃瓶装的饮料,上面没有标签,瓶子凉凉的,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倪蔷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妈今天刚榨好的番茄汁,我爸最近总是出门应酬,所以家里经常备着,比醒酒药健康。”
  绛仍然愣着,点点头,把东西收到外套口袋里……
  -----
  夜里风凉。
  司机开车进到堰州南部的这处老别墅区,不由四处张望起来。
  门前警卫见陌生车辆驶入,无情拦下,神色肃然,像古时衙门外的貔貅,趁着夜色,让人胆寒。
  “你好,请出示通行证件。”
  通行证怎么可能有?
  司机凌乱了会儿,准备去叫后面坐着的绛仍然,警卫却是眼尖,先看到绛仍然了。
  “哦,原来是三少,过去吧。”
  绛仍然跟着睁开眼睛,和警卫打了个招呼。
  往后连番几道关卡,却都顺畅无比。
  绛家宅内灯火通明。
  绛嫮等在门口,穿着桃红色带玩偶睡衣,双手插兜。
  绛仍然从车上下来,绛嫮迎上来,张口便说:“三哥,35了,妈说你出去玩儿的时候注意肾!”
  绛仍然头疼,笑骂一声,“滚一边儿去!”又问,“都没睡?”
  绛嫮看看手上的表,“才十点半,哪那么早睡。”
  俩人挽着胳膊进门。
  换了鞋,到客厅,绛仍然把外套脱下来给绛嫮拿着。
  听到动静的二嫂翁诗诗从院子的走廊探出身来问:“谁回来了?”
  绛嫮没大没小,“是老三回来了!”
  说完,挨了绛仍然一个爆头栗子。
  绛嫮捂着脑袋“哎哟”叫一声,跑出去两米远,“二嫂你看他!”
  翁诗诗已经走过来:“没大没小的,怪不得你三哥打你了,去,上楼玩儿去!”
  绛嫮以一敌二,说不过,更打不过,捂着脑袋撅着小嘴上楼了。
  “妈呢?”
  翁诗诗闻到绛仍然身上的酒气,给他倒了茶端过来,说:“在楼上。安安说教她看股市,她这几天就整天对着平板,老花眼都没离开过鼻梁架!”
  绛仍然苦笑一下,“说什么干什么,她准备玩儿股票?”
  翁诗诗坐下来,也跟着笑,“可不是么!老太太说她在家里闲着没事干,不想当个废人让人伺候来伺候去,她想学新鲜东西。前几天安安还给她换了个苹果手机,注册了什么微博,什么微信,哎呀乱七八糟的,老太太倒是玩得不亦乐乎。我就是担心她的眼睛,这都十点多了,她还在看呢,要不你上去看看,劝劝她?”
  绛仍然说好,这就上楼了。
  书房里,白悦带着眼镜,正抱着平板。
  绛仍然走近了,她才抬头,将眼镜取掉,反应过来问:“老三你还知道回来呀?”
  绛仍然蹭着母亲坐下来,“我怎么能不回来,这不是我家么?我不回来你该多寂寞呀!”
  白悦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绛仍然把她平板电脑夺过来,划拉了一下,股市表被关了。
  “唉唉唉!”白悦叫起来,“你给我关了干嘛?我还没看完呢!”
  绛仍然道:“看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平时都不看,看这个,老得快!”
  一说“老”,白悦不乐意了。
  白悦说起来也有六十三了,用绛嫮的话说,她这年纪,就是平时上街坐公车的时候,跟他们这些学生党上班族抢位置的“滴滴,老年卡”。
  然而亏着白悦年轻时保养得不错,又有好底子,心态也好,除却鬓角的发微白,外加一对老花眼,倒让旁人不敢说她已花甲之年。
  白悦瞪了一眼绛仍然,“这嘴也不知道是像谁,改天叫人找根针线给你缝上!”
  绛仍然悠哉地笑,“你看股市干嘛?”
  白悦生完气,正色道:“我给自己挣点零花钱呀。”
  绛仍然说:“谁还敢短了你的钱花?”
  “谁敢?我自己丈夫,儿子女儿,哪个这么没本事还缺我的钱花?我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这样也不至于在家里闲着发霉。”
  “挣钱的方式有很多,非要看这个,眼睛都看坏了。你玩儿股票,我爸给你多少钱?”
  “要你管!”白悦不答,摸了摸鬓角的发,说道,“你帮我个忙,安安都说了,你有认识玩这个的朋友。”
  绛仍然心里叫苦:是不是女人年纪越大,就越像个孩子?
  他坐起来,说:“那帮人都是瞎玩儿,赚的时候钵满盆满,输的时候倾家荡产,你那点儿零花钱还是留着吧,叫你跟他们?还不如我带你玩儿。”
  白悦说:“那你带我,你还是做投资?最近投哪个?”
  绛仍然想了想,“最近有人介绍我去投东区海边的商业街,你要是想投,我带你,在我名下吧,不然我怕说出去,你把人给吓坏了。”
  白悦嗤一声,“那还是算了吧,在你名下?赚回来的还是我的钱吗?老奸巨猾的臭小子,手段用到你妈我这里来了!”
  绛仍然笑,“哪敢,赚了之后,你要多少我都给你不就行了?”
  白悦不理他了。
  过了会儿,绛仍然听到楼下有人走动。
  白悦眼皮子也没抬,盯着平板屏幕说:“应该是你二哥回来了,听着脚步声就知道他今天在省里开会不如意。”
  “怎么了?”绛仍然问。
  白悦叹口气说:“你二哥这人呀,性格摆在那儿,年龄也差不多了,看样子仕途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他呀,最近跟那个陈部长闹崩了。人家现在正在势头上,眼看着要升,他为一件小事儿跟人吵了一架,结果现在,陈部长那边的好多人都望着他,准备找他麻烦呢。现在都是新人上,旧人去的时代,不如以前。有人看你爸和你大哥的面子,可你二哥性子高傲,嚷嚷着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弄得别人很难看。”
  “怎么不劝劝?”
  “劝呀,怎么不劝?”白悦沉着脸,“臭脾气倔得跟个牛,你二嫂都快愁死了!前几天还跟我说,等你回来让我好好跟你说说这事儿,你跟你二哥不一样,倒是会疏通,人脉广,看看能不能替你二哥通一通。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边松一松,再劝劝你二哥长点眼色,顺杆下,他应该会。”
  绛仍然换了个姿势,轻声说:“我看看吧。”
  母子俩在书房又聊了会儿天,绛仍然回房间时,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二哥绛仲齐不在。心情不好,应该是早点睡了。
  绛仍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摸了摸裤兜,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他去浴室冲澡,出来时围了条浴巾,绛嫮却正坐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他光着上身出来,急忙捂住眼睛,又从指间里露出一条缝,说:“三哥,肚子上有肉就别露了。”
  绛仍然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蜜色的小腹,精壮的八块腹肌——这样的身材还不能露?没天理!
  把手里的毛巾扔过去,绛仍然骂道:“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干嘛?快滚快滚!”
  绛嫮抱住他的毛巾,笑嘻嘻凑到他跟前说:“你外套在我这里。”
  “嗯?”
  “还有这个,这是什么东西呀?”绛嫮手里拿着个玻璃瓶,里面的红色液体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吓人。
  绛仍然眸色黯了黯,要去夺,“给我。”
  绛嫮躲开,“这玩意闻着像番茄汁,你揣瓶番茄汁在怀里干啥?”
  “解酒。”绛仍然凉凉道。
  绛嫮撇嘴,“谁送的?”
  他皱起眉头,“你管那么多干嘛?给我。”
  “哟哟哟,瞧你这护崽子一样的,我稀罕你这一瓶三无番茄汁呀!”
  绛嫮原本拿着她三哥的外套,是想翻翻里面的钱包,搜刮点零花钱的,结果钱包没找着,掉出来了一瓶血糊糊的东西来,吓了她一跳。
  打开来一闻,番茄汁。
  没有标签的番茄汁,她哥在哪儿弄的?
  古怪。
  绛嫮对自己的第六感相当自豪,料定了这是某个人送给绛仍然的。
  想到这里,她有点兴奋。
  因为送这瓶番茄汁的人,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她的三嫂(别问她如果是个男的送的她该怎么办,安安小朋友会更加激动的)。
  绛仍然长臂一伸,将番茄汁抢了过来,对绛嫮下逐客令。
  绛嫮挡着门板,挣扎:“你别……你不能告诉我是谁送你的么?我很好奇呀!”
  绛仍然无情道:“你再一声不响地进我房间,我保证打不死你。”
  绛嫮惊愕,“绛老三,你丧心病狂呀!啊啊——”
  手被门夹了下,绛嫮只能缩手,躲在门外呜呜假哭了会儿,回自己房间了。
  屋里安静下来,绛仍然吹干头发,换上睡衣躺下来。偏头看到桌子上搁着的玻璃瓶,隐约记得有个声音曾在耳边响起……
  西红柿里的特殊果糖能促进酒精分解,绛先生,您头痛好些了么?
  他揉了揉脑袋,躺平了身体。
  头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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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蔷是第二天早起才发现,她昨天万事思量,偏偏忘了一件事——今天中午,她约了严殊去他店里试菜……可她又跟绛仍然说了她今天下午班,绛仍然午饭后就会来接她。
  难道她要打个电话跟绛仍然说:绛先生您别到我家来接我了,我中午要去准男朋友的店里试菜,然后直接去酒店?或者说让他去严殊的店里接她?
  别开玩笑了!
  权衡着,倪蔷决定打电话给严殊,取消中午的试菜约定。
  电话接通,倪蔷以工作为由,推掉约定,并再三道歉。
  索性严殊在电话里,语气平缓,只说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过几天他再约她一起去吃饭。
  倪蔷觉得,人和人,真的是对比了才能显示出差距的。
  她在心里权衡严殊和绛仍然她要舍弃谁的同时,也不由得考虑了会儿,这两个男人的自身条件差异。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是平淡似水,一个浪涛不断。
  她想,对许多女孩儿来说,她们会选择平淡的生活,却更愿意爱上乘风破浪的刺激感。
  她呢?
  倪蔷一直觉得,三十岁是一个临界点。
  遇事处事,思考和认识,都会发生改变,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说。
  在三十岁之前,让自己再任性一次,对自己来说是挑战,对家人来说,是惊险。
  午饭吃过,张佳佳在微信上问倪蔷去试菜试得怎么样,倪蔷在家一边等着绛仍然,一边和张佳佳发微信。
  [没去成,我这边突然有事,不去了。]
  [啊?什么事?]
  倪蔷将昨天和绛仍然一起吃饭的事告诉了她,张佳佳表示赞同:[如果是我,肯定也是选择老老实实在家等着绛仍然!]
  [所以,我只好推掉严殊了。其实也挺可惜,因为我原本是想借这个机会和他有进一步发展的,也顺便了解一下他店里的情况。]
  张佳佳说:[那不如我去看看,我也好奇那人长啥样,正好我约了个编辑说一起去吃烤肉,就去他家吧?]
  [可以呀,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你帮我参考参考,他是不是个靠谱的人。]
  [ok,发来地址!]
  倪蔷把严殊烤肉店的地址发过去,心里舒了口气。
  下午两点钟,绛仍然打来电话,人已等在楼下。
  绛仍然自己开车来的,倪蔷下楼时看到他在驾驶座上,正把玩着她的钥匙链上的小玩偶。
  “我来开?”
  “我来吧。”他云淡风轻地说。
  接着下车,打开车门,请倪蔷坐进去。
  到酒店,也是绛仍然去停的车。
  倪蔷去打卡时,从她身边经过的余爱多看了她一眼,乐呵呵地打招呼说:“倪经理好。”
  倪蔷心情不错,也是冲她笑,“下午好。”
  说完埋头在桌子上助理送来的资料里,却不知道余爱转个身去了茶水间,和里面的人八卦了起来——
  “大新闻!你们猜我刚刚在停车场看到了谁!”
  迟姐最爱听八卦,急忙凑过来问:“谁呀?”
  余爱故作神秘,停了半晌才说:“绛仍然!”
  “嗨,看到他是什么大新闻呀!”迟姐不屑道,“最近是少见了,但是以往,在酒店还是挺常见到绛先生的,小余你这大惊小怪的,不淡定。”
  “不是!”余爱反驳,“我是说,我看到了绛先生开着倪经理的车来酒店,倪经理在酒店门口下的车,接着绛先生去停车了!”
  看见绛仍然不算大新闻,看到绛仍然开倪蔷的车送她上班还能不是新闻?!
  迟姐也惊呆了,“不会吧,倪经理和他?我的妈呀,他们俩怎么会走到一块儿?”
  余爱道:“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的!”
  迟姐疑惑,“不能呀,倪经理和绛先生认识也是好早了,早不早晚不晚的,这个时候搞在一起,真让人想不到。”
  有人插嘴说:“这有什么的,郎情妾意,男才女貌的,在一起也很正常吧?况且倪经理也这么大年纪了,该是找了。”
  迟姐笑,“这就更不对了。倪蔷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才绝对不会跟绛仍然那种人在一起的。你想,她在酒店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客人、老板没见过?绛仍然花名远扬,她听了,也是亲眼看到了的。能这个年纪了,还奔着往火坑里跳?”
  余爱和其他听着的人心里没底了。
  这时从外面走过来的林古华接道:“多好的机会呀,所以说倪经理最是明白的那个人。”
  这样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说得里面人都愣住了。
  余爱问:“林经理,你这话怎么说?”
  林古华接了杯水,吹了吹,语调古怪道:“暧昧是女人的武器,是男人的迷药。在职场的人都该有这个自觉。当然那个度一定得把握好,过了显得轻浮,和那夜总会小姐没差别,少了,人又会说你清高,不懂上下走动。倪经理之所以能爬到这个职位你以为就是埋头苦干,或者真的像有些人说的,受了老白总的‘恩惠’呀?”
  茶水间里有些人默默低了头。
  林古华当没看到,继续说:“除了老白总的照顾,更多的是人家知道在这里用哪种方式能行得通。余爱,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余爱心头一顿,咽了口气,抱着自己的杯子灰溜溜跑回去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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