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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北岸,薛礼犹在奔逃,身后有家族子弟沿途不停的散开,布置种种引诱追兵分散,如此而为,薛礼最终身边只有贴身护卫十余,不过人皆双马,追兵已经不见了踪影,但薛礼怎敢放松一刻?
正如他和薛守缺所言,他若不能逃脱,安西对薛家再无任何顾忌,想到堂堂薛白袍,武侯帐下第一家族,今日这般地步,再想到李贲的诀烈之举,这炎热天气之下,薛礼还是觉得一阵的发冷,奔驰之中就在马背上起伏着,脑中仿佛一刻不停,那厮杀往昔尽在浮现眼前。
烈日照耀,大地生烟,前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路边衰草低伏树冠蒙尘,迎面而来的风也是热的,从长安去那边慢走了四五日,此刻回头不停歇的奔逃,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小半路程,终于黄昏,后来是夜,薛礼才敢停了马找一处水源,好好的清洗了一番。
解开胸口绷带处,伤口肉红,已经闷的有些腐烂,他低头去用刀慢慢割除,再把刀放在火上烧了半响,一咬牙狠狠的贴上伤口,一股青烟冒起,薛礼双眼发直,死死的咬着双唇…周边亲卫看的惊骇,都纷纷低头下去,回顾彼此这区区几人,谁能想到在一日之前还是气势如虹的大军连横,西去欲图旧主?
同为薛家子,又是嫡系,都能明白此次不是少族公失措乱为,实在是李贲非常人,一旦想透关键便这样的狠辣,不愧他在安西十年来的名望武功。
“李贲!”薛礼低声的道,这个名字从他心底深处迸出,带了恨和不甘,也带着佩服。
“少族公。”边上有人递了干粮,夏日天热,无肉,薛礼咀嚼着,食不知味,胡乱吞下填了肚子后,他起身道:“走吧,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是。”
这就再次向南而去,他们身后百里不到的地方,几匹烈马当先,身后数百人跟着,正在休息,军将等围成一团,人皆白布缠额神色疲惫,下午为贲少公垂死壮举而染,怒气无处可出遂奔驰而来,欲斩薛礼泄恨,只不过奔到了如今,渐渐的已经没了力气。
又想到薛礼的骁勇,孤狼最是可怕,如今贲少公临死逼迫李伯颜重誓,在场各将就算来日不得重用,也暂无性命之忧,想到家族想到杂物,之前那腔悲愤渐渐散了一些,只是不晓得怎么回转而已。
于是异常的沉默,其中有人提及贲少公,一言既开,众人都为之神伤,贲少公之胆略武勇远超李伯颜,如此乱世若是贲少公主持,必定能让安西军马凝聚,而他一走,李伯颜真能放心用我辈?纷纷就在那里议论,人心惶惶,越说越是茫然。
在他们之后,还有一大拨军马在驻扎,其中有些军将,还是当时已经和李贲离心的,薛礼一至,李伯颜李贲再次临手,于是他们比李贲忠诚旧部,更为难做人臣,此时聚集在了一起,却又是另外一番的议论。
而这两拨,热血之后也都明白,薛礼为何如此,不为家族他何须冒险?
追杀之心彻底泯灭,到了天明,两拨军马回合之际,后面有李伯颜亲卫追来,询问到薛礼逃窜不可及后,就要他们回头,他们也不再坚持,这就起身回头,来时气势汹汹,走时颓废忐忑,阵内裹着沿途抓到的薛家子只是闭眼坐在大车上,等见李伯颜!
慢行了两日,憔悴的薛礼已经驻马澜沧北岸时,他们被带到了李伯颜面前,李伯颜看着他们,也无心再说什么,挥挥手要他们下去,军中已经开始为李继业李贲父子举丧,这就回了安西,而安西军中,高仙芝封常青经历这连番的惊变之局,看着安西其势本可席卷关东,如今却这般光景。
心中悔恨至极,早知如此,何不在河东为唐臣算了?
但他们之前献关安西之后,在数城所部抵抗时,他们已公开露面劝降,如今人皆知晓他们所为,此时除了去安西,留着河东还有何用?只能随行。
高仙芝于军中,过函谷关时,回望长安,曾经节度河东多年,后为玄宗贬去平卢,梁王许诺于是效命,谁知道雍正他朝才为帝朝暮却为了勇烈刀下亡魂,自己一番雄心成了画饼,困于河东,不敢去长安唯有投安西,就落的这样的下场。
又是那厮,几次事情尽坏了那厮手中!
杨修看到他神色,开口问道:“高将军在想什么?”高仙芝一惊,身边封常青准备为他遮掩,高仙芝却不隐瞒了,就对了杨修说了心中所想的一些话,杨修听罢看了高仙芝良久,边上封常青瞠目结舌之际,杨修长叹一声,道:“虽是豪门后裔,不过武尉门第,为何起于微末而数载便可震撼天下,逼迫前辈名将至此!”
封常青听的杨修所言,想着一路艰辛,冷汗流淌时也心中酸楚。
“贲公已没,老帅也去,安西唯有一主。而我伯颜主公性格宽厚,将军之助岂会相忘?”杨修看着高仙芝拱手道:“如今安西疲惫,东出函谷而无一获,临此危局,还望将军不弃,鼎力扶持,吾主必厚报之!“
“杨公,放心!”高仙芝惨淡一笑:“老夫如今也无去路。”言毕,须发皆张,神色恐怖,厉声道:“不信安西强镇,数百年传承,不如一小小武尉门第!”
“好,文武同心才是正道。”杨修抚掌大笑,高仙芝带封常青一起,就此正式归于安西,奉李伯颜为主,随行西去,再留有拥立之功的李密为镇守将,安西得杨修计策,既然勇烈自称天佑孤忠,如此安西便知留重兵两处,一处函谷一处祁山,放河东成德范阳而不顾。
他们收兵,薛礼也已经渡江。
邓海东正南下去洪城,后路来报时,邓海东不敢置信,颜真卿也诧异:“薛礼来投?”沈振川部亲卫道:“回主公,薛礼将军神态疲惫,仿佛经历血战后败逃一般,进赤水关就倒下,说族灭矣,请见君候,我家将军怕他吃不消奔波,所以…”
小兵如何敢说下面的话,沈振川毕竟是邓海东结拜兄长,或许情况紧急,他万般无奈。
颜真卿动容:“振川不是妄为之人,主公勿怒。”邓海东洒然一笑:“我怒什么?我六哥的为人我还不知道?总比明历那厮好多了。”边上宋明历咬牙:“信不信爷投安西去?”诸将皆笑,谁不晓得,若问谁和勇烈最久,羽林鹰狼,明黄虎牙!
就是往日暗自提点诸位,如今主臣有别的颜真卿也懒得去说双飞校的,也在一边没心没肺的笑,邓海东更无所谓:“去吧,去吧,就怕你去了,李伯颜那厮还不敢收。”
说笑罢了,邓海东这就回头去赤水关,其余军马先由宋明历带领,驻扎洪城便是。
到了赤水关,沈振川出迎告罪,被邓海东当头一顿揉捏,然后风风火火进去找薛礼了,沈振川出来吩咐安排武校领食宿时,亲卫悄悄讲了去时的情况,沈振川听后微微一笑,七弟不曾变!
而房内,薛礼憔悴的靠在那里,将安西一路来的变化讲了之后,静静看着邓海东,邓海东听毕,道:“李贲是好汉,不过这厮太狠了。”打了个冷战,心有余悸:“幸亏这厮死了,不然是个麻烦。”沈振川坐在一边苦笑,插嘴道:“主公,那薛礼将军这里?”
“既然来了,自然不能放走,这般骁将怎能空置!”
薛礼默默的看着他,邓海东又问他:“你说欲我出兵,以救你家人,你却想错了,我一出兵,你才是真正族灭。”
其实薛礼这两日也想明白了,刚刚所言不过是试探,若邓海东说好,他才寒心!听了这一句,他微微出了口气,不想身边那厮却是什么人?当即叫了起来:“你这厮是在试探爷?”薛礼顿时面如土色……“不要怕,你现在受伤,等你这厮伤好了,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你!莫把安西那些勾心斗角带来川蜀,这里兄弟同心,肝胆相照。”
沈振川颔首,又为薛礼道:“主公,薛将军也是不得已…”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七弟如何这样不留人面子,自己说这句话,薛礼怕是更难受,果然,看到薛礼更为惶恐,神态里又带了诧异和一丝无奈,那么的熟悉,沈振川忽然大笑起来:“薛将军,不理会他作怪为好。”
薛礼悻悻,听到邓海东在说:“李伯颜那厮,见你走了,怎会杀你家人?你尽知安西山川地理,熟悉军营布置,他若杀你家人,只会彻底绝了你的希望。而不杀你家人,还会让本帅顾忌着,不敢重用你,于是日久你必心生怨恨,或能反投安西,或者为安西内应。”
“…君候,末将,末将。”
“你慌张什么,本帅说的是人心算计!当本帅只晓得厮杀?告知你这些,就是要你来日,为本帅反其道而行之,关于你族人,本帅不敢担当,只能尽力安排内卫等去救之,若不得,不要怨我。”
“多谢君候。”
“就在这里养好伤,然后动身去洪城,你我再具体商议吧,不过薛礼,你既然来了,就是真的来了,你可懂本帅意思?”
“末将,明白。”
邓海东起身向外走去,沈振川走到门口,回头对了怔怔的薛礼一笑,追了上去,悄悄问道:“主公,你当真要用他?”
“六哥,我若不用他,是绝了河东成德范阳诸将的来路!”邓海东惆怅北望,对了身边的沈振川道:“安西子一去,高仙芝不敢留河东,成德范阳无人,柔然必定南下!”
“那怎办?”
“子民涂炭,也只能隔河凭吊而已。”邓海东低声道:“如今剑南疲惫,关中待兴之际,我军马就这么多,如何还有精力去照顾北岸,若是顾北,那南边呢,让你父一人为某挡一镇?安西如今几年之内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是一直没有动静的江东啊!”
“可是,那三边当真就不问的话。”
“也不是不问,只是不能大张旗鼓去厮杀了,我有办法让柔然不得不退。”邓海东咬咬牙:“只是三边尽废,要恢复生机则需数十年光景!”
说到这里,邓海东狰狞的一笑:“本帅要把澜沧以北,变成柔然坟场!”
沈振川看他说到这里不说了,也不敢问,随即转移话题:“主公,笑儿周岁是几时?”邓海东猛回头,比对三边之地还上心,仔细看着沈振川,沈振川毛骨悚然之际,这厮开口:“别想打我女儿主意!”沈振川气苦:“某还不曾有妻,哪里来的儿子!”
邓海东这才放心,拉着沈振川就泪汪汪的:“六哥,你不晓得,我是被那群畜生折磨够了,就是杀人放火时都惦记着我家笑儿,实在可恶!”
沈振川啼笑皆非:“如今七弟你家事就是国事,也不能不考虑。”
“不考虑,谁要我的女儿我就要他的命!”
沈振川骇然:“如何能这样?”邓海东大怒:“如何不能这样?”气势汹汹转身就走,隐入军中睡觉去了,留下沈振川,都忍不住在骂:“这厮有病!”就此上了心了,这厮如此对女儿看紧,一旦得了他家女儿……恨恨的一拍腿,回头写信父亲,准备早些成婚,争取赶上勇烈家下一个女儿的班!
第二日薛礼醒来,沈振川来看他,陪他一起站在关头,那边邓海东却已经走了。
薛礼问沈振川:“振川将军,君候平日都是如此说话?”沈振川眼神古怪的看看他,摇摇头:“和你还不甚熟悉,等到熟悉了,定会百倍折磨。”
“他会如何?”“一言难尽,日后自知。”
于是薛礼惆怅,或许回头更好些?看天地之苍苍,临关观河水东去而神伤,沈振川忍到腹疼,和他讲了些邓海东平日作弄人的种种,薛礼浑身冷汗,如此主公是幸是不幸?邓海东却比他现在还愁,沿途百姓,上下军马皆知他家的胡饼西施来了,一直逃避此事,也不见那一家,可是悠悠众口,女儿清白。
那胡饼店一家怎么说也是救了百里奚性命的,又得安西“敬重”,于是在洪城已经被族公待为上宾。
猴爷就盼着猢狲快来。
老头子现在无事,除了和小妾置气斗嘴,晚上打架白天弄儿,终于又看到了一个盼头,武尉门第如今虎踞一方,偏偏猴爷越发自信,真豪族不论门第之见,好女儿不可放过,那胡饼店家的女儿,有突厥血脉内媚外贤,小家碧玉的摸样猴爷最最喜欢。
仿佛婉言平阳之间一样,如今满城风雨,谁还敢娶了她?岂不是打了君候的脸!
只能君候自娶。
所以邓世平甚为热心关怀,而那胡饼店面的老板看到堂堂君候族公,如何和蔼亲切,仿佛看到了指望,就壮起胆子套话,百里奚不敢转告,他急了就拿胡饼夹了肉去骗猴爷,可怜猴爷一激动,夏天吃羊肉上火,当晚就腹泻不止,不过那投毒的老板算是得了准信,因为猴爷拍了胸脯!
回去告知夫人,告知女儿,夫人狂喜,女儿哭泣,第二日就被夫人带着拜见卧床不起的猴爷…
邓海东刚临洪城外的军营,已经得旺财禀报此事,顿时就有些狼狈,炎武这厮最是敢和邓海东胡闹的一个,对了邓海东就恭喜:“海东叔,有族公做主,两位殿下不敢说什么的,那女儿家娶了,以后行军干粮就多了个花样。”
惹的周围哄堂大笑,尤其宋明历最护着旺财,赶紧把他拉到身后,李希平也拔刀相助,最后大帐内喊成一条声:“娶,娶,娶!”
这就簇拥了主帅蜂拥入城,邓海东努力挣扎几次,半推半就之间想起那夜,那胡饼店老板夫妻的低声对语,想起那女儿家的勾魂眼神,再不挣扎,大喊:“娶就娶!”正在城门下,城下城上听到,守备军马开始还不解,再听听终于恍然,很快全城哄传,说那胡饼西施果然得了正果。
又说长乐殿下的妻兄羽林鹰狼都在边上喝彩,而平阳殿下向来不问君候偷嘴,定是无事了。
有好事的就去和人家祝贺,胡饼店的老板当即丢了手里的面团,看到夫人和女儿又哭成一团,他急的跺脚:“还不妆扮起来,君候看到你这摸样怎么要你?”夫人大惊,是是是,赶紧的去给女儿打扮,忽然想起来:“如何今日就过门?哪里这么急促,我家女儿就这样不值钱?”
老板愤怒,这就口不择言:“值钱?君候天下都在手里!妇人之见,今日要些可怜面子,明日耽误了女儿终生,赶紧上榻是真。”女儿大羞,夫人也啐他,还是听了他的话,赶紧打扮打扮,可是到了中午,还不曾见人来叫,一家愁的不行。
原来邓海东先去找邓世平算账,邓世平腹泻一日后,今天已经缓过神来了,他对面猢狲正悲愤在对他打滚,扯了邓世平:“你为一口胡饼就卖了我?”邓世平的小妾都笑的险些摔了君候的幼叔,邓世平老脸一红:“不吃饼之前已经许了,这几日身子不适,你不要动我。”
邓海东还要纠缠,猴爷终于发火:“混账,给老夫坐好了!”
揪住邓海东一顿骂,二叔公等也冲来,先为邓海东解了难,再对邓海东道:“你族公也是好心,为人家女儿清白,你如何能说他为了口夹肉饼把你卖了?传出去丢了我勇烈家门的脸面!这般气候了,还胡言乱语的。”终于要派人去请了那一家来相见。
邓海东却拦住了:“等安排了高公右帅和陛下的事再见。”随即认真起来:“族公,我家能有今日,离不开高公的扶持,而右帅往日也甚是照顾,天佑君王更是!”听他说到这些,勇烈阖家上下,以及挤来看热闹的诸将都沉默了,是啊,雄踞一方之时,怎能忘记当年种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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