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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二十七 春风如醉

  李敬鑫挤在沐扶苍身边,因为狄人的呐喊声太过嘈杂喧闹,他不得不扯起嗓子,用吼到变调的雍语撕心裂肺道:“方姑娘!你太冲动了,我们的人要一个个地上嘛!”
  “怎么?你怕他们不认账?”沐扶苍吊起嗓子问回去。
  李敬鑫手指掐着金杯,把里面凝出一层薄冰的葡萄酒溅的到处都是,他唉声叹气了半天,拍着肚皮道:“哎呀呀,姑娘啊,你可真是,不了解我们狄人。台上都是商队的人,他们会不服啊,把好胜心激起来,没完没了打下去,我们一定会输!”
  沐扶苍睁大眼睛,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无辜地一连声问道:“这样吗?他们会故意压着我们打?那现在怎么办?”
  李敬鑫在宝刀换得的财物和为之可能招惹的麻烦反复衡量,“方姑娘”从怀中掏出纸条和眉黛,潦草写几句话塞给李敬鑫。李敬鑫展开,却看纸条上淡淡字迹:“相信老板眼光,我愿出十万两的货品交换。胜败未必在台上。”
  李敬鑫将纸条整齐折起,小心放进香囊里保存。他咂咂嘴,深觉方姑娘不是表面上的鲁莽直接,但转念一想,能四处游走做买卖的商人,没有省油的灯,她要转个弯下手,也不算出奇。
  只是奇怪,方姑娘既然颇有心机,为何犯下两个商队人同时上台的错误。李敬鑫搔搔下巴,心道:“莫非她是想试探我们狄人武力与她们的差距?算了,我若与她合伙分钱,可拿不到十万,她愿意直接高价买下也好,还省得我与宝刀牵连太深,受到神的诅咒。”
  方姑娘花十万两买他的人做打手,这对李敬鑫实在是笔划算的生意,他打定主意不再追究方姑娘进入赤狄后的种种反常之处,只担忧方姑娘能否拿出价值十万两的货物。
  方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笑道:“先拿到东西,大不了我抵押你一点人货,左右你只需付出几包草药当成本,有什么舍不得动弹的。”
  李敬鑫哈哈一笑:“方姑娘客气了,你是沐小姐介绍来的朋友,我当然信你。”
  方姑娘呵出口白气,把唇边堆出点笑:“李老板,我是我,她是她,我做朋友难道不比她爽快?”
  李敬鑫转开头,用戒指淹没的粗短手指指点比武台:“大雍女子豪杰辈出,真是令人羡慕。哎,方姑娘你看,他们要败了。”
  台上,诃里正飞起一脚踹向他的对手,那个头比一般人大一圈,胳膊比一般人粗两圈,腰比一般人肥三圈的壮汉支起双臂挡下诃里一击,噌噌噌连退三步,两只脚踩在台子边缘。壮汉无助地抡开手试图抓住空气般在空中扑腾,坚持片刻后到底抵不住惯性,身子向后仰倒,一头栽倒。
  诃里伸舌头舔舔牙齿,牙齿都还在,只嘴角因为这一动,又流下几丝鲜血。旁边台子上的钟一因为傀体的缘故,没有像诃里般流血,脸上也不见痛苦,其实他经过的对手更多,伤得只会比诃里更重。
  魏来看得大呼小叫,直脖子斜眼,朝乌头嚷嚷道:“这帮兔崽子,这是车轮战啊,明着耍赖皮,搁谁谁能不输?不是狄人自称敬强者有武德吗,有他老母的操蛋武德!”
  “傻子,你真指望他们是圣人啊,没在比试前给你酒里下泻药就算有武德了!”另一个伙计吼回去。
  诃里和钟一咬紧牙关不知打退多少轮对手,狄族壮士登台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沐扶苍和李敬鑫琢磨到了时候,各自朝台上的手下示意,他们才自动退出。登下台时,两人的腿肚子直打哆嗦。
  魏来早就血色冲头,心跳加速,当即扯下外袍,把袖子一撸就要跳将到台上。乌头一把扯住他:“莫去,我们坐等他们的后手。”
  魏来抡膀子甩脱乌头:“我知道,这老多人呢,我没得赢,就陪他们过两招。咱拿不到刀子,也得在走前好好打他们个满脸开花!”
  李敬鑫早在与沐扶苍达成约定后,便趁乱离开会场再折返回来,随即两骑疾马冲出赤狄营地。
  将商队人手彻底赶下台后,打出劲头儿的狄人又是好一阵闹腾,直到天色黑尽,火堆彻底挡不住寒气,才决出最后的胜者。
  胜利者是依附赤狄王的小部族族长的年轻儿子,他实力不是在场众人中最强的,可以说,他远不是中途下场的诃里、钟一对手,只是因为一直在下面犹豫,出现得晚,真正的好手都已筋疲力尽,反叫他意外拔得头筹。
  赤狄王笑了一整天,过足瘾头,拿起身边桌子上的宝刀,随手撕开包裹刀身的丝绸,放在掌心掂了一掂。
  也许因为饮酒过多,反应迟缓,赤狄王没有感受宝刀所谓的异状,把刀子往得胜者怀里一扔:“小子,它是你的了,回去好好喝顿酒,今晚看中哪个女人,只管睡!”
  小伙子大喜过望,把布仔细裹紧,抱在怀里,和大家喝过几轮庆酒,欢欢喜喜向赤狄王行礼告退,临走时还大胆地扫了一眼伏在床榻上的半裸美人。
  他一路大呼小叫地冲回自己帐篷,一头撞进去发现帐篷里不但有自己族人,还有李敬鑫和雍国商人。
  “好小子,打得不错,我这有几坛好酒,来,大家喝完它们!”李敬鑫豪爽地送来美酒,大家捧碗痛饮。
  酒到半酣,方姑娘提议要欣赏长狄献上的宝刀。在美酒的芳香与众人的起哄声,小伙子把刀子拔出鞘,得意地高高举起炫耀给大家看。
  大家齐声赞叹,方姑娘却眯起眼睛,嗤笑道:“这就算宝刀?”
  狄人大怒,操着狄语指鼻子大骂起来,方姑娘直接解下腰刀:“好,给你们长长见识!”
  方姑娘将刀一拔,雪白泓亮的刀身直耀人眼。她一脚踢起面前小桌,刀光闪烁,小桌在空中四分五裂,化作碎块落地。
  “哇!”
  方姑娘刀子耍得漂亮,纵使早对她实力有准备的李敬鑫也拍手叫好,何况不知底细的狄人,纷纷张大嘴盯着方姑娘手中的宽长刀子看,尤其才赢得宝刀的小伙子,更是惊得酒都醒了几分。
  “怎么样?你敢不敢拿你那把,和我比一比?”方姑娘一手持刀一手叉腰,挑衅道。
  小伙子自认比不得,不止他手上这把不行,就是他生来见过的刀子,没有比方姑娘手中更锋利的,能像削奶糕似的凌空劈碎厚木。但他不能直接认输,用因为酒精影响,微微颤抖的手取出宝刀,狠狠朝自己跟前的桌子一斫。
  就听“咣”的一声巨响,桌子应声裂作两半,刀势不止,一直斩破地毯,深深陷入泥地中。
  小伙子只当是宝刀锐利,没有想过是自己力气增大,开心地咧了下嘴角,可抬头看看方姑娘前面的一堆木块,对比之下,又满心不快起来。
  周围狄人皆停住交谈,把目光扎在方姑娘的刀子上。李敬鑫笑呵呵道:“方姑娘,我想想看看你这把刀。”
  方姑娘想也不想,把刀递给李敬鑫。李敬鑫接过刀,往地上木块一划,惊讶道:“真是好刀。”
  “自然。”刀是沐扶苍向老庙的人要来的好东西,刨除灵气影响,只论兵器本身,是同碎玉裂冰一般的神兵利器。
  “好好好。”李敬鑫连声夸赞,走到小伙子身旁,把方姑娘的刀往他手里一塞:“你试试,真不错,可惜上面没有王的荣耀加附。”
  小伙子恋恋不舍地抚摸刀身,李敬鑫飞快地抓起长狄宝刀准备扔给方姑娘,方姑娘不欲接刀,他就叫道:“这可是两个王看重的刀,接稳了!”
  方姑娘不得已把刀抓在手里,李敬鑫虚伪地夸赞宝刀之好,用词言不由衷,连喝醉的狄人也想反驳他。李敬鑫夸完,一拍小伙子,叫道:“看在我们朋友的份上,这把刀,我便宜换给你,就拿你那不知名不好看的刀子换吧!”
  方姑娘当即急道:“谁要交换了!它哪有我的好,快把我的刀拿回来!”
  李敬鑫夸张地高叫道:“王赐下的刀,你敢不满意?”
  方姑娘气红脸,狄人发出怪叫声给李敬鑫喝彩,小伙子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一用脑子,就觉得脑仁沉得发痛,迷迷糊糊地根本不能思考,在众人的带动下,傻乎乎地笑着把刀由李敬鑫做主强行与方姑娘做了交换。
  方姑娘劈手夺过刀,一摔帘子气冲冲离去。狄人欢呼不已,拍着李敬鑫肩膀道:“葛里,做得好,以前还以为你变成雍人了。”
  李敬鑫一扬手:“大家喝酒,我葛里永远是狄人!你们吃着,我去其他帐喝酒。”
  李敬鑫绕开几个帐篷,看见方姑娘正站在空无他人的火堆旁愉快地用布条缠绕宝刀,塞进旧刀鞘里。
  “姑娘有气魄,真舍得,那刀可是值钱的东西。”
  沐扶苍心道:“自然舍不得,早晚要趁乱取回来。”口中则问道:“外面没有人,似乎都进帐篷里喝酒了,哪里来这多么酒。”
  十万两顺利落进口袋里,李敬鑫心情甚佳,一五一十详细解释道:“一部分是赤狄的收藏,一部分是长狄使者带来的礼物,还有一些是我白天紧急叫回的,送往大雍的货品,够他们喝上三天,等醉过三天后,谁还记得刀子的事?”
  “送往大雍?一般是大雍把酒卖过来吧?”
  “哈哈哈,我最近联系到西边萨珊国的商人,从他们手中卖得大批美酒,里面有一些充数的酒,我打包一起卖往大雍,幸好因为之前忙着长狄的事,队伍出发得晚,刚好把劣酒追回来。唉,只是没想到姑娘狠,直接往酒里下药,把人药成傻子,本来用不到这么多酒。”
  “劣酒卖不出价钱,还抵不上马草钱呢。”
  “哈,姑娘,你是不是把大雍的节日都忘了?过了今晚可就是你们的春节,起码一个月里酒水能翻番卖价。”
  沐扶苍把冰凉的手背抵在额头,望着天上乌云后隐约的月晕,喃喃道:“是啊,春节,我都忘了,不知道她们在家里过得好不好,衣服是不是最新的……那个人也该面见皇上了吧……”
  寒风吹散浓郁酒香,朵朵烟花穿过长空,炸出一片璀璨,溅落的流光溢彩掩盖住明月清辉。
  楚国世子弯起一条长腿坐在栏杆上,斜靠着柱子,玉冠不知何时散开,长发拂落,酒壶金盏滚落在脚边,淡色眼瞳笼着水雾,给斑斓烟花一映,愈发像一对宝珠。
  面带桃色的宫女们发觉世子似已醉倒,想要近前搀扶。她们未到面前,一名挺拔如峰的青年走出宫殿来到世子身边。世子身子一斜,歪在他怀里,宫女相视一笑,静静退下。
  “老大,毒酒,拓律宽已经喝下,药性发作缓慢,大概会在六七日后‘暴病’身亡。而他……”楚惜聿眼中水雾更浓,似有波涛汹涌:“也要死了吧,我终于杀了他,我们的事情终于完成了。”
  顾行贞附身,在楚惜聿耳边轻声道:“事情没有完成。你失误了,那个使者,不是拓律宽。”
  楚惜聿一惊,扶着顾行贞衣襟直起腰,抬头看见顾行贞眼眸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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