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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深查过很多血案, 但像这样凶手直接上门搞道德绑架的,平生还是头一遭。但即便心不甘情不愿, 他还是跟着曼陀查起了旧案。
她问:“我听说, 白云汉和殷照天是结义兄弟。那他们的武功孰高孰弱?”
“白云汉用剑,殷照天用刀, 恐怕不相上下。”易深瞥着她, “但殷照天身上的致命伤非剑非刀, 乃是你魔门的散花轮。”
罗刹门有一种特制的武器, 由多片刀刃组成, 中有细钢丝联结, 散如飞花, 能在顷刻间夺人性命。
曼陀叹了口气:“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易深扬眉疑问。
她道:“据我所知, 罗刹门喜欢用散花轮杀人,也喜欢揽自己没干过的事上身,好像杀的人越多, 就越让人害怕, 地位也就越高。”
“你不赞同。”易深望着身边侃侃而谈的女子,觉得她浑然不像魔门中人,可她若不是, 冒充谁不好, 偏偏要自称魔门圣姑?
“我无所谓。”她道,“对我来说,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到了。”
两人冒着细雨,来到了城外的墓地。这里埋葬着殷家满门的尸首, 据说是当年白云汉亲自替结义兄弟收殓的。
此时此刻,坟冢旁已经占了三个披着蓑衣的人。其中两个见到她便弯下腰:“圣姑,人带来了。”
“你好,高团头,听说你是六扇门最擅长验尸的人。”曼陀负着手,唇边含笑,“你替我好好验一验这些人的死因。”
易深定睛一看,另一个蓑衣人果然是他在六扇门的同事,家中代代都是仵作出身,家学渊源。
高仵作叹了口气:“卑下自当尽心竭力,只是我那孩儿……”
“我不杀幼儿,你做得好,我还给你银子。”她道,“也请你原谅,我们罗刹门凶名在外,不用点手段,你怎么肯跟我们走呢?”
高仵作苦笑连连。
易深问:“你要开馆验尸?”
“当然。”她言简意赅,“陈情雪冤,想来他们都不会怪罪。”
她一声令下,两个手下自去开棺起尸。高仵作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神色如常,待棺木打开后便逐一开始检验。
趁此机会,易深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虑:“你为何会认为自己是殷家的遗孤?”
“罗刹门的圣姑,代代皆是教中资质最佳的女孩。”她慢慢道,“数十个适龄的女孩被关在一个地方,活到最后的就是赢家。”
易深没吭声,心想,魔门就是魔门,行事果然狠辣。
“但我那一年,其他人似乎都吃了不干净的食物,不是腹痛就是发烧。”她回忆道,“我什么也没做就赢了。当时我就想,有人一定想我坐上圣姑的位置。但做圣姑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吃的住的比别人好一些,以及……能够修炼《曼陀宝典》。”
易深掩饰不住震惊,《曼陀宝典》乃是当世第一邪功,练成后,内力、呼吸、血液中皆有剧毒,触之则死。可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与传闻中大不相同,难道她年纪轻轻就已经练至大成?
“你猜对了,我练完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他骤然松开了握剑的手,相信了她的诚意。若不是真的有心查明真相,以她的武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她继续往下说:“我一介孤女,有什么值得教主如此倾力栽培呢?所以最初,我怀疑她是我的亲人,但教主与我一样曾是圣姑,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她又说我父母双亡,须苦学功夫复仇,不似亲生母亲,我便猜想是与她有关之人。”
“机缘巧合之下,我在她屋里发现了一块玉佩,上面有个‘殷’字,兼之白云汉的名字,不难猜想这个人的身份。”她微微一笑,“假如说,我是殷家遗孤,父母为白云汉所杀,教主乃是我父故交,那么收留我,要我替父母报仇,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易深:“……”
他能说什么呢?魔门的人就是胆大包天,不但随便揣测武林盟主是个卑鄙小人,残害结义兄弟,还毫无敬畏,敢猜自家教主和正派人士有一腿。
“曼陀姑娘,你可真是……”他纠结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无所畏忌。”
曼陀反而诧异:“人生在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你因为一个人身份尊崇便不敢怀疑猜测,那么,你也别想找什么真相了,这碗饭不适合你。”
易深长叹一声,默认了。
天亮时分,验尸结果出来了。殷家夫妇死于外伤,但却中了慢性毒药,而埋葬在他们之间的女童,并无此现象。
曼陀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给高仵作一袋银子,而后打着伞,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易深跟上去,看她一路不言,按捺不住好奇:“如何?”
“殷夫人中了毒,而孩子没有,显然那不是真正的殷家小姐。”她道,“而我幼年时缠绵病榻,感觉永远好不了。”
易深默然,如此说来,她倒真的像是殷家小姐了。
曼陀又道:“怪不得非要我做圣姑,只有练了《曼陀宝典》,我才能将体内的毒化为己用。”
“但这并不能代表白庄主就是杀害殷家满门的真凶。”易深提醒道。
“我知道。”她飘然下山,“所以,我们再去查一查白云汉。”
*
白云汉的人生履历非常励志。
他幼年时遭遇洪灾,母亲在被冲走前将他放到木盆里,才让他免去一死。后来,洪水退去,尸首遍地,他无家可归,被一个路过的镖师捡走了。
他跟着镖师学了一套粗浅的拳脚功夫,十五岁就出来闯荡江湖。当然,武功不高,年岁又小,曾吃过不少亏,流过不少血,幸运的是,有一次遇到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传了他一套剑法。
他知道此剑法的威力,躲在深山里苦练多年,二十多岁就成了二流高手。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殷照天。他的出身比白云汉好许多,家里是书香门第,颇有些祖产,又是家传功夫,不曾受过太多坎坷。
两人一见如故,没过多久便结义成了兄弟。因为痛恨魔门行事残暴,他们一直与之作对,破坏了对方多次行动。
渐渐的,二人声名鹊起,也成了魔门的眼中钉、肉中刺。
易深道:“白盟主行侠仗义多年,武林中颇有名声,你说他杀死义兄全家,恐怕不会有人信。”
“我只需要真相,别人如何看待,与我无关。”她简洁道,“天黑后,我们去趟白日山庄。”
是夜,月黑风高,适合夜出。
易深跟着曼陀,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白日山庄。
白云汉在和夫人聊女儿的婚姻大事,提起了易深。曼陀看了他一眼,脸上写着“恭喜你”。
易深绷紧脸,心想这日子没法过了,回家有爹妈催婚,出来也要被人推销女儿,堂堂大好男儿,干啥非得成亲生子?
白云汉和夫人聊了好一会儿,又去安抚了闹脾气的女儿,而后才独自一人进了书房。
他武功高强,对周围的环境极其敏锐,易深的武功不如这位前辈,躲得远远的,只能看见倒映在窗上的人影,听不见声音。
曼陀转述:“他在打坐。”过了会儿,轻轻“咦”了声,道,“奇怪。”
“怎了?”他问。
“按照你的说法,白云汉至少在十五岁后才练的高明功夫,之前都表现平平。但我看他呼吸绵长,隐而不散,已经进入了先天境界。”她很奇怪,“这说不通,他才四十岁。”
易深也是习武之人,听得懂她的意思。所谓先天境界,是指武功练至化境,达到天人合一的程度,非多年苦修或天资纵横者不可得。
白云汉早年武功平平,看起来也不是根骨上佳的,现在却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有些前后矛盾。
但他道:“此事也说不准,许是突然开了窍。”
她不置可否:“再看看。”
夜渐渐深了,白云汉吹了灯,返回屋中睡觉。他们便借着夜色的掩护,翻进了他的书房。
里面的陈设与一般的书房无二,只是书上积了些灰,偷偷昭示着主人并不经常翻阅的事实。
曼陀在屋里翻了遍,突然摁住了椅子的把手。咔哒,机关打开了。
易深惊讶:“你怎知此处有机关?”
“我听到他好像反复摸着这个地方,有点好奇罢了。”她自扶手中抽出了一卷残破的纸,大半为火烧毁,剩下只言片语,零散不成法。
她递给易深:“你看得懂吗?”
易深借着淡淡的月光看了半晌,面色微白:“这是……转心术。”
“什么?”
“这和你的《曼陀宝典》一样,亦是邪功,能够吸收他人内力……”易深说着,忽然倒吸了口冷气。
她的一双眼睛亮如秋水:“你想到了什么?”
他不作声,许久方艰涩道:“二十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我师父同他们交过手,说白云汉的根骨不如殷照天,后者更有可能进入先天境界。但是……”
“但十年前的武林大会,却是白云汉胜过一众高手,成了武林盟主。”她用平缓的语气述说着,“看来,是他用这转心术吸收了好友的内力,才一举突破到此境界的吧。”
易深再也无法反驳。
曼陀轻轻叹了口气:“美人、财富、名剑、武功……江湖人打打杀杀,所求的无非如此。”
易深静默片时,说道:“纵然如此,你也该给他辩解的机会,不能就此定罪。”
“那我们就叫他过来对峙吧。”她道,“你不要出面,我去问他。”
“好。”
曼陀做事爽快,立即传音叫醒了白云汉:“白盟主,故人来见,请出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