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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鲭鱼幻境外。
  第二盏灯亮起后, 第三盏灯迟迟未亮,过了两个时辰, 飞英出来了。他一出来就跳脚痛骂:“可恶!气死我了!!什么破地方!!啊啊啊啊啊我要气死了!”
  乔平一惊, 唯恐他生了心魔,急急忙忙按住:“飞英, 飞英你看看我, 你出来了, 不在幻境里了。”
  “乔师兄你不知道, 真的是气死我了!”他嗓门大, 中气足, 喊得周边的人全听得一清二楚, “这什么破幻境啊, 太过分了,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多活一刻钟都觉得是折磨, 度日如年!”
  他大倒苦水, 却也小心地不泄露秘境的真实模样,只翻来覆去念叨“过分”“气人”的话,足足诉了小半个时辰才觉口渴。
  乔平给他递了杯茶水, 笑叹道:“没事就好。”
  飞英的眼圈微微有些红, 跟着道:“这幻境是够炼心的。”
  乔平亦有所感。两人顿时默然。
  少顷,飞英转头四顾,问道:“我姐还没出来呢?”
  “她性情坚毅,多半是往后去了。”乔平道, “且等等看吧。”
  这一等,又是数个时辰。
  *
  幻境中。
  阿曌想要换一条路走。不经世事的孩子容易被哄骗,那么久经风雨的人里,是否会有想要觉醒的人呢?
  她决定收徒。
  “吾乃奴仆出身,然修行至今,杀贵良无数,天谴何在?可见天生尊卑是彻头彻尾的谎话。”她每路过一个仙城,便将声音灌入灵力,传遍全城,“人生而平等,无有贵贱之分。”
  她又说:“三日后,我将于城外鸣山收徒,不拘出身、年龄、性别,一视同仁,传道解惑。”
  举城大惊。
  世上元婴修为少见,等闲良家子弟也未必能够得见一面,更不要说蒙其指点。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沉下心一想,若是向奴仆出身的修士磕头行礼,等同于自降身份,修为就算涨了又有什么用?
  故而多数人很快熄了心思,只想道,莫非世道将坏,否则一介贱婢,怎能也有如此修为?少数人则极其愤怒,认为她罪大恶极,决定当日定要前去,非要骂得她抬不起头来不可。
  但最受惊骇的,莫过于是无数受人压迫的奴隶。
  城中有一女子,名为小鹊,生来便有好样貌。她爹娘知晓厉害,想方设法将女儿安排到了小姐屋中伺候,又定了一门亲事。
  小鹊与未婚夫打小相识,互相扶持,情意自不必说。哪知长到十六岁,快要成亲之时,却被少爷一眼相中,直接拖上了床。
  奴隶等同物件,区区贞洁自然也该奉献给主人,咬牙忍下了,只盼着少爷得了手后将她抛之脑后。少爷尝了鲜,却因她不曾百般讨好而发怒,令人打了她一顿,弃之不顾。
  好在她的未婚夫有情有义,并不因此放弃她,偷偷送了药给她,说等伤好了两人就成亲。
  然而,这少爷是个霸道的性子,不喜自己睡过的女人为他人所用,听闻此事,当着小鹊的面挖出了未婚夫的眼睛——“谁准你看爷的人”,剁了他的手——“谁准你碰爷的东西”,最后犹嫌不足,直接阉割了他。
  因着少爷吩咐不准给伤药,小鹊的未婚夫是活活痛死的。
  她伤心至极,却无法向谁复仇。因为少爷的主子,她是奴婢,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少爷将她拘禁在身边,高兴时当马骑,不高兴时当尿壶,还说:“少爷我这是抬举你,别不识相。”
  他修为低微,与凡人无异,可是家族颇有地位,有金丹高手坐镇,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和她的父母。
  唯有忍耐。
  一年多来,她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但听到那传到每个人耳中的话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居然有人做到了这样的事?以奴仆之身,杀良杀贵,不见天谴,又修到如斯境界,这、这可完全推翻了她的认知。
  世人都说,贵人原是天上的神仙,因功下凡来享受一世富贵,而他们原是猪狗牛马,最为低贱,只不过念着贵人要伺候,这才有幸得了人身,脱离了千万年的苦役,该怀有感恩之心。
  贵人死后,会重回天上。如果在凡世遭到怠慢,便会找仆人算账,到时候,没有侍奉好的仆役连禽兽也没得做,直接灰飞烟灭。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个人以下犯上,怎么能修到元婴?元婴、元婴可是即将飞升的神仙啊!
  小鹊心潮涌动,翻来覆去思量几日,趁着少爷外出,想方设法逃了出去。
  鸣山难攀,这日又有暴雨如注,她数次从山顶滚落,脚崴了,胳膊摔青了,十根手指头更是磨得见了骨头,全凭一口不甘心的气才爬到了山顶。
  那一刻,正逢日出,晨光乍破的刹那,她看到了坐在山巅的女人。
  她挺直着背脊,宛若飒飒绿竹,屹立于山巅,狂风乱舞,她的背影却无一丝一毫的变化,无惧风风雨雨。
  “大人。”小鹊连滚带爬跪到她身边,胡乱叫着,“请你收我为徒,我要报仇,我不服!”
  那个女人说:“好。”
  有一就有二。
  世界这么大,总有几个反骨头。
  阿曌带着徒弟们打起了游击战,这儿杀几个欺男霸女的混账,那儿砍掉两个仗势欺人的恶霸,搞得良民们时喜时忧——少了为非作歹的贵族,固然叫人高兴,可服侍他们的奴仆也蠢蠢欲动,又有引火烧身之患,委实纠结得紧。
  但这确有成效,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她的队伍。多数是出身较好的良民,他们识文断字,通晓世情,不像奴仆那般愚昧,也有部分小鹊那样奴仆,因为受不了欺压,决定反抗。
  在她门下,无贵贱之分,人人都以师兄弟相称呼。而她分配资源也十分公平,以修为划分阶段,月旬一考,胜者有奖励,进步大的也有鼓励。
  慢慢的,她的势力开始壮大。
  很多人以为她会很快对东西南北四大家族下手,然而并没有。她不曾贪功冒进,扎扎实实一个一个占据仙城。
  每占领一个地方,就废除贱籍,剥夺贵族的特权,人人皆为良民,人人皆可修炼,又将考试的制度推广,一应官职,向所有人敞开。
  一代人奴性未消,两代人、三代人呢?也不过一甲子。
  她修为高,寿命长,等得起。
  一个个旧城失守,一个个新城诞生。长此以往,燃烧起来的火星再也不可能扑灭,四大家族按捺不住,发布檄文,声讨她这个逆贼。
  四大家族出动了三个元婴,希望能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将她解决。可阿曌故布疑阵,二桃杀三士,除去了离自己最近的东族。
  树倒猢狲散。
  东部全部落入她的掌中。
  昔年故交上门拜访,正是那年想要招揽她不成,又一力围剿她的贵公子。
  “我叫东禾。”他自我介绍,“是来毛遂自荐的。”
  她挑起眉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东族在此地盘踞数百年,根深蒂固,不是你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他开门见山,“我可以替你从中斡旋,保证你后方稳固。”
  “条件呢?”
  他道:“我想与你结成夫妻。”
  “不必了。”她面无表情地说,“请回吧。”
  东禾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简单就拒绝,顿了半晌,道:“我是真心诚意求娶你,你不必那么快回答。”
  “我若要成亲,一定选同盟,而非你这样的人。”她似笑非笑,“我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世家联姻的手段,我很清楚。”
  东禾顿觉狼狈。
  她平静道:“你走吧,我自有办法。”
  人生而平等的观念,在仙城中推行起来并不容易,许多为奴为婢一辈子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只觉惶恐:“我们这样卑贱的人,如何能与各位大人相提并论呢?万万不可!”
  所以,她换了个办法,让人到处传播新的说法。
  贵族们不是仙人下凡来享受的,是犯了错被贬到下面赎罪的,而其他人则是功德圆满,轮回成人,获得修炼成仙的福报。
  她还安排了几个戏班子,到处巡演类似的戏码。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一向都是老百姓们最喜闻乐见的,新的说法立刻传播开来,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与拥护。
  比起这辈子赎罪,死后还要被算账,大家当然更希望自己也能过上好日子。
  与此同时,她刻意淡化了修真家族的说法,举办各式各样的考试与比赛,让仙城与仙城进行较量,将人们对于家族的归属感转移到仙城身上。
  曾经的东族子弟,也被她打散,发配到各个地方。路途遥远,传信不便,过个十年,宗族便再难成气候。
  三十年后,东部改天换地。
  她养好伤,开始新计划。对北族说,割让十城就不再进犯,并且可以帮假装攻打南族,让他们趁机占便宜。转头又对南族说,北族虎视眈眈,不如你我联手先下手为抢。再派人送礼物给西族族长的小老婆,让她吹枕头风,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要掺和进来。
  东西南北四族本来就是竞争关系,被她一挑唆,倒觉得是个趁机扩大版图的好消息,异动频频。
  不是没有有识之士知道,当务之急是除去阿曌这个共同的敌人,四处游说。然而,利益动人心,当家人想的是得到更多的资源修炼,只要自己修为高了,别人的死活与己何干?因此明知不妥,还是低了头。
  这次的混乱长达一百多年。
  元婴们勾心斗角,底下的修士争斗频频,抢灵脉、抢矿产、抢秘境,很多人因此丧命,但也有很多人脱颖而出。
  越来越多普通出身的人进阶,阿曌的力量无可避免地壮大。
  三百年后,她吞并了其他三族,统一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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