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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叶舟反而镇定下来,回答她:“里面加了白桑花心。”
桑花多是紫色, 有祛毒清热的效果, 是清毒露的一大原材料。他自己在后院栽种了些许,结果发现了一株变异的白桑花, 味道甘甜, 与微苦的紫花不同。
虽然清毒的效力减弱了不少, 却意外得非常温和, 适合与各种花露调配, 还不会像蜂蜜一样掩盖花的清香。
他就“顺便”加进了花露里试试。因为自己“并不喜欢”花露, 成品没什么用, 所以就孝敬她了。
有理有据, 令人信服。
殷渺渺啼笑皆非,着实不理解他这种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的心态。难道她看起来像是要杀人灭口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给我?”她问。
叶舟道:“区区小事, 何必多提?”
殷渺渺扬起眉梢:“你这样可是很容易叫人误会的。”
“是我思虑不周, 给师姐添麻烦了。”他认错爽快,态度诚恳,无可挑剔。假如这场对话是一次比试, 那么他的防守堪称滴水不漏。
然而他不知道, 越是推脱,越容易引起人的好奇。
殷渺渺深觉有趣,反问道:“既然如此,你要如何弥补?”
叶舟顿住了。
她等着他的回应。
然后他说:“绝不再犯。”
这是何等出人预料的答案。她再也忍不住, 伏案大笑:“哈哈,叶舟,你也太有意思了。‘绝不再犯’?你觉得这是我要听的答案吗?”
叶舟如芒在背,思绪却不知为何有些飘散,无法集中注意力,只是看她笑得厉害,心里又无可避免地觉得开怀起来。
“你这样,倒是叫我不忍心。”她笑叹一声,摆摆手,“算了,你走吧。以后……”
以后……不准再出现在她面前?叶舟的肩膀缓缓绷直,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异常。
然而,她说:“有什么东西,直接送过来就好。”
就算再愚蠢的人,听到这里也该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叶舟还没有迟钝到无可救药,震惊地看着她。
“回去吧。”
“是。”他再一次当了真,怀揣着小心与不可置信的欣喜,顺从地离去了。
殷渺渺托着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种不可思议的好笑。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叶舟就是那个不会哭的,想吃糖,就天天过来,站在橱窗外面看着,不哭不闹,不求不问,好像只要看几眼就能饱了。
更叫人怜惜的是,和他说你在外面看风吹日晒,太辛苦,明天进来看。他也听不懂暗示,乖乖地回家,觉得明天能够进去就很高兴了。
太懂事,太知分寸,骂他一句“笨”都不忍心,恨不得把糖递到他手里。
也怨不得叶沉到死都放心不下这个弟子,不懂得争取的人确实很容易吃亏。师叔们叫他搬走,他就真的搬了,丹鼎阁的管事找借口劫走了他要的材料,他就干脆自己去买。
亏得技术高明的炼丹师不愁灵石,才能这么任性。
但这样的性子……调-教得再通透,也只能有一颗洞晓世事的心,无法胜任凌虚阁的位置。
当掌门也好,首席也罢,心要够黑,脸皮要够厚,下手要够狠。有的时候,还得违背良心。
叶舟办不到。
论性格,最适合的是柳问,但他天性凉薄,也不适合承担起门派的重任。其他人里,杜柔或许因为早年经历,不爱在人前出现,谢雪和南阳过分正直,连像周星那样方方面面都稳妥的人都没有。
殷渺渺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把叶舟和拂羽打包叫过来,晚上加班。
她给他们准备了一间隔壁的屋子,将凌虚阁的部分事务丢过去,让他们俩商量着处理。
夜幕下,灯火通明。
小凤凰学完了十个字,跑去隔壁围观加班狗。
“你们好可怜哦。”它的鸟喙里含着吸管,吧嗒吧嗒喝着果汁,“居然有这么多的作业要做。”
拂羽因为南阳的缘故,对小动物非常和气,笑应道:“是呢。你要不要一起来?”
小凤凰:(ΩДΩ)
“我做过作业了哦。”它一脸警惕,“和你们才不一样。”
拂羽被它逗笑了,同叶舟道:“要是南阳回来,怕是舍不得走。”
叶舟点点头,低声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东洲安逸,歌舞升平,闻不到任何硝烟的味道。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一时半会儿无法忘记世界另一头惨烈的景象,午夜梦回,总是牵念。
他们的对话没有逃过殷渺渺的耳朵。
目前,十大魔君里,活跃在西洲的只有三个,其他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柳洲和陌洲落入旁人之手。如今按兵不动,定然是准备谋取更大的利益。
简而言之,到现在为止都是开胃小菜,还没准备正式开打呢。
三大宗门都很清楚这一点,支援得十分谨慎,并且准备逐步退出西洲,让地方势力抵抗,以保存实力,应对将来的危机。
虽然很残忍,但也是时候撤回凌虚阁的弟子了。
——放他们去柳洲是为了历练,不是送死。
***
顾秋水和殷渺渺完全是两种人,但他们屁股下坐着的椅子是一致的,故而思考的脑回路也差不多,总是能够碰到一起。
他不想回门派,回去了指不定就要被摁在掌门的位置上,可凌虚阁和其他几个优秀的弟子,没必要在这儿耗着,镜洲的浑水可不好淌。
羽氏那边的宝丽公主最近动作频频,似乎想在三大宗门里找个道侣,借婚姻结成联盟。尤其他们上一任的帝君和殷渺渺有点关系,较之归元门和万水阁,更青睐冲霄宗。
联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镜洲守得住,等于是和此地连上了线,守不住,未来羽氏的人要逃亡,肯定会投奔亲家,怎么都不亏。
只是羽氏的公主,怎么都该出个凌虚阁的弟子。顾秋水找了圈,发现合适的两个都让殷渺渺给叫回去了,不由大为遗憾。
不行就不行吧。
顾秋水正琢磨着怎么找借口脱身,万水阁的凤舞真君抢先一步提出要离去,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南海打起来了。
白妖王和墨妖王联手,和昭华打了起来。
前面两个是南海老牌面的妖王,根基庞大,实力雄厚,后者虽是新起之秀,但耐不住龙族招牌大,其他海域都有迷信龙族的海族投奔。
这一打,南海血流成河。
别以为这对万水阁来说是什么好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受到波及不算什么,怕就怕这三个家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冷不丁调转枪头往人族这里来一波。
是以他们仨一打起来,游衍立马召回万水阁弟子,严阵以待。
“出了这样的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幸好有孤桐真君和平潮真君(归元门坎门元婴)在此,想来无碍。”凤舞诚恳万分。
顾秋水颔首:“理应如此。”
平潮真君讽笑道:“万水阁连自家后院都管不好,游衍这些年光顾着养女儿去了吧。”
凤舞回敬道:“阁主的事,就不劳平潮门主操心了。”
她重重咬了“阁主”和“门主”两个词,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平潮真君修水法,和修炼《惊涛怒海图》的游衍年纪相差无几,当年来万水阁拜访,嘲讽说,听说某人姓游,原以为能见识到游龙秘卷,谁想居然不是,真是“可惜”。
游衍被人当众打脸,哪肯善罢甘休,狠狠坑了他一次,两人就此结仇。一晃眼数百年过去,游衍成了万水阁主,平潮真君却只是个门主,高下立现。
平潮真君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凤舞真君送他个“呵呵”,潇洒离去。
万水阁撤离镜洲。
*
消息传来,在秋洲的江离亭和凌西海多少松了口气。
江离亭叹息道:“黄口小儿都知道什么叫唇亡齿寒,可这利刃未曾悬颈,他们就永远存有侥幸,只想扫门前雪呢。”
“若非如此,我们的计策也不能成功。”凌西海道,“万水阁走了,冲霄宗也不难办——长阳道君为着萧丽华,可是走了一步臭棋啊。”
江离亭明白他的意思。一旦西洲失守,极有可能威胁到北洲,归元门必须尽其所能得将魔修挡在西洲。而冲霄宗不然,他们只要找个借口离开,就能围观归元门和魔修死磕了。
借刀报仇,兵不血刃,何乐而不为呢?
“王魅之计,果然狠辣。”江离亭摇摇头,“与这等邪修为伍……呵。”
凌西海不以为意:“只要能为岱域所用,又有何不可?女人才最擅长对付女人,我倒是有点佩服她了,殷渺渺可不容易对付——连你也栽在了她手上。”
“我动作太多,早晚的事。”江离亭虽然有些遗憾身份暴露,可不必再伪装潜伏,亦是打心眼里松了口气,“我现在担心的是,她回冲霄宗那么久却没个动作,总叫我有点不安。”
凌西海道:“我不能久留,东、北那两家,还得你多盯着。”
江离亭应下,又问:“王魅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吧,她在中洲经营已久,不成问题。”凌西海道,“你许是不知道,她养齐楚的小公主好些年了,这不就快要派上用场?”
江离亭记起来了,齐楚的小公主,不就是那个绯闻闹得轰轰烈烈的小姑娘么,那么小的岁数,还什么都不懂,就做了他们的棋子,不由静默。
来的人里,也只有凌西海懂得他的沉默。
“大道无情,我们没有时间为弱者悲哀。”
“我总是怀疑,你我所做的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救苍生于水火,难道不是你我的心愿吗?若想独善其身,何必赴险?”
“岱域的苍生是生,十四洲的,就不是吗?”
“人有亲疏远近。”凌西海负手而立,“我们身后,有我们的门派、师尊、弟子、同门,容不得后退。”
江离亭又是一声叹息,却不再言语了。
天空飘过白云,变幻莫测,一如世道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