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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界。
  鬼修和人修不同, 并不在乎历练,大多数喜欢圈地作府, 闷头静修。如若有倒霉蛋擅闯自己的地盘, 就抓过来吃掉。
  虞生的洞府在一处竹林里,遍地都是漆黑的鬼竹。竹节上时而有影子闪过, 都是被他抓来看家的奴仆。
  杏未红的身影刚刚出现, 奴仆们便去禀报了主人。
  桥姑也在, 闻言嘴唇微微一动,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交给我吧。”虞生当年遭到魔修袭击, 命悬一线。好在有桥姑细心照料, 如今好了大半, 余下的靠养是养不好的, 只能多吞噬弱小的鬼修补充。
  他低声安抚了桥姑,独自前去迎接。
  杏未红吓一跳:“你好了吗?”
  “差不多了。”虞生望着她,目光复杂, “你、你怎么来了?”
  杏未红偏头想了想, 学不来松之秋绕弯子,直言不讳:“过来看看你和桥姑。”
  虞生让开:“进来坐吧。”
  杏未红没动。她来过这里很多次,总是能够受到最好的招待, 可是此时此刻, 她觉得双腿重如千斤,跨不出半步。
  “我不进来了。”她找借口,“一会儿就要走。”
  虞生应了声,静默片刻, 又问:“之前你来过,怎么很快就走了?”
  杏未红坦言:“因为你没空。”
  虞生心里骤然一痛,她果然是看到了,知道了,然而连问一问都不肯。在她心里,她就真的这般无足轻重吗?
  “这个,送给你。”她把漆盒递过去,“谢谢你。”
  虞生面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空,以后我就不来了。”杏未红说着,眼眶有点热,只是帽子压得低,谁也看不见。她吸了口气,觉得一秒钟也多待不下去了,下定决心:“再见。”
  虞生大惊:“红姑……”
  杏未红没听,身形倏地消失在了他面前。
  虞生没料到她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不由怔忪。良久,他才忍着胸口的疼痛,颤抖着打开了漆盒。
  里面是一件鲜红的衣裳,桃花灼灼。
  幡冢山的习俗,女子出嫁,要穿桃花衣,这是一件嫁衣。而桥姑曾经和他们说过,她曾经的爱人毁约不赴,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穿上亲手绣的嫁衣。
  这是她特意为桥姑准备的礼物吗?不,不是。
  在嫁衣上,还有一把纨扇,绣着一首小诗。
  桃未芳菲杏未红,罗扇遮妆诉情衷。
  自此烛光映朝霞,唯恐余生太匆匆。
  这是一首却扇诗。
  虞生知道,寻常的喜铺里,只有最寻常的嫁衣与团扇,但若是付了高昂的报酬,喜娘们便会在扇中嵌入爱侣的名字,做出独一无二的绣品。
  显而易见,嫁衣和扇子都是为杏未红准备的。而最后一句……余生,虞生,暗藏着他的姓名。
  虞生了解杏未红,以她单纯的性格,怕是没有这等细腻的小女儿态。这定然是旁人做了送给她的。
  或者说,送给她和他的。虞生握紧了漆盒,手背上青筋迸出,心如刀绞。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只要再等一等,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但他没有。
  他心灰意冷了,许了别的诺言。
  前功尽弃,全都成空。
  *
  离开了鬼竹林,杏未红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仿佛失了魂,呆呆地站在原地,彷徨无措。
  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呢?要去见鬼帝,可是上回是鬼帝召见了她,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人可以打听。
  在鬼界,她一共就只有这么几个朋友,除了他们,谁也不熟悉。
  以前,都是虞生帮她打探消息,处理她不擅长的交际。她只要握着剑,遇到敌人时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就好了。
  如今再也没有虞生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杏未红眨了眨眼,一滴水渍落到斗篷的衣襟上,濡湿了上头的花纹。她想,我会哭,会笑,会难过了,不是朽木,也不再是烂石头,和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你再等等我就好了。
  可是没有。
  她太愚笨,太迟钝,没能抓住机会,只能眼睁睁地错过。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永远不懂。
  不懂,就不会痛。
  她抬起手背,想拭干脸上的泪,然而手刚刚抬起来便觉不妙,反手拔出了剑,狠狠劈了出去。
  三个鬼修出现在路的尽头。
  “红姑,你果然在这里。”
  杏未红慢慢挺直了腰,嘴角紧抿。这些人在虞生家附近等她,看来是要杀她的,要是她不能杀了他们,也许他们就会伤害虞生和桥姑。
  必须杀了他们。
  她握紧了木剑,腮边的眼泪随着澎湃的剑气震荡飞溅,消失无踪。
  *
  陌洲。
  萝莉社畜沈细流依旧在思考怎么抱大腿。她试图揣摩领导的喜好,可是,叶真人除了爱炼丹,还有别的爱好吗?
  辟谷不食,对来来去去的女修视若无睹,随手拿出来的药材都是好东西,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关心,根本无从下手啊。
  若在和平时代,不抱大腿就不抱,谁还不是个小公举了,大不了辞职!
  可是在这里,沈细流不敢。如果抱不到大腿,万一魔修打过来,她这样的底层修士肯定是最早被放弃的。
  她死过一次,不想再死。脸皮算什么,有命重要吗?
  所以,无论叶舟多么冷淡,她依旧仗着自己年幼可爱,跑前跑后卖萌讨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
  沈细流终于发现了一点点的猫腻。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日,她将晒好的药材搬回炼丹房,刚走进,就听到窗台那里有说话声。
  她好奇地探头看了眼,居然看到了一只会说话的鸟——不好意思,她乡下小修士,妖兽见过,开了灵智的影子都没见过。
  鸟很小,像只鸡崽,在窗台上啾啾叫:“舟舟,糖糖吃完了,阳阳给的糖糖也吃完了。”
  “我也没有。”叶舟铁面无私。
  小凤凰撒娇:“我闻到甜甜的味道了,你肯定有。”
  叶舟:“师姐不会同意的。”
  “舟舟,我不白要你的哦,”它鬼鬼祟祟地靠近,低头啄了啄羽毛,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羽毛放到他面前,“和你换。”
  叶舟的视线落到那片流光溢彩的羽毛上,停住不动了。
  小凤凰挺起胸脯:“我也可以帮你炼丹。”
  凤凰火……叶舟的脑海中闪过十来个丹方,想拒绝,张不开口。
  小凤凰抬起翅膀,把羽毛推过去,讲价:“一盒糖糖,要最好的那个。”
  叶舟艰难地沉默了一刻钟,掏出攒盒:“不要和师姐说。”
  “嗯嗯,秘密哦。”小凤凰交易成功,欢天喜地抓住盒柄,扑棱翅膀。
  没飞动。
  但它有办法,殷渺渺给了它一个小型的储物道具,收进去就是了。
  完美,没有任何痕迹。
  小凤凰自诩天衣无缝,昂首挺胸回去了。
  叶舟取出玉盒,用镊子夹起羽毛,小心翼翼地封进盒中。
  沈细流猜测那应该是一只很稀有的妖兽,但并未放心上,好奇一下就完了。修真界妖兽太多,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三日后,细雨蒙蒙。
  沈细流心思细腻,看到天色欲雨就忙不迭冲回炼丹房,将晾晒在外的药材收回,顺带打扫了一下炼丹房。
  这个时间点,叶真人给众人讲完课后就会回来,开始炼制目前还无人能够熟练掌握的净魔丹。
  沈细流知道,和魔修对战,最可怕的不是死于他们之手,而是为魔气所污染,一点点丧失神智,成为杀戮的奴隶。
  她修为尚低,叶真人肯定不愿意教。
  但现在不偷师,以后或许连丹方都摸不着,沈细流每天默记一点,已经将前期的药材处理看得差不多了。
  不久,叶舟进门,目光巡视过分门别类的材料,暗暗点了点头,面上却很淡漠,自顾自坐到处理台前,放慢速度处理起药材来。
  沈细流装作擦拭丹炉,偷瞄着他的动作。
  唔,飘霜兽的毛要用刀背刮去,留下薄皮,用料不大,二指宽即可,但是这也太不科学了吧?人的手有大有小啊,没有长度单位吗?
  灵芝的根要挤出汁液,一共三滴,等等,今天的三滴是不是比昨天多了一点?他妈只有水滴数,没有具体容量的吗??
  沈细流内心疯狂吐槽,居然忘了遮掩。
  叶舟假装没看见,低头吩咐道:“把架子上的白水晶拿过来。”
  “哎。”沈细流丢下抹布,往墙边的架子走去。
  雨停了,云层挪开,露出了阳光一角。
  屋里光影变幻。
  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什么异样,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窗边的贵妃榻,有人支着头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啊!”沈细流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玉瓶松脱滚落,砸在地上发出老大的声响。
  叶舟蓦地抬起头。
  明暗不定的光波中,殷渺渺斜斜靠在榻上,发髻微松,玉钗斜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师姐。”他慢慢站起身来,掌心渗出汗意。
  “炼丹呢?”她笑盈盈地问。
  他道:“是。”
  她好似起了兴趣,捡起了滚落的玉瓶,走过去递给他:“这是什么?”
  “白水晶。”叶舟假若无事,“它能够吸附魔气,常用于净魔丹或是解毒剂。”
  她点点头,又拿起白如霜雪的皮毛:“这个呢?”
  “飘霜兽腹部的软皮,性凉味涩,大火煮成软胶,是很好的融合剂。”叶舟继续讲解。
  沈细流悄咪咪后退两步,贴上墙壁。她觉得气氛怪怪的,最好不要留下,可叶真人那么仔细地讲解净魔丹的配方,错过实在不甘心。
  既然“师姐”,她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不会把她怎么样吧?
  叶舟这会儿也没心思理会她,全副心神都在临时查岗的殷渺渺身上,一板一眼地回答她所有的问题。
  “所以,你是在炼净魔丹?”她意味深长地问。
  “是。”叶舟错开了她的视线。
  如果她知道,他骗走了凤凰的羽毛,会怎么样?
  他有点想她生气,又害怕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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