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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飞英有言在前, 丹心门不管信不信,最终还是多派了些修士去兽吼谷。
这无疑是个明智的选择。
兽吼谷的情况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最初, 普通修士猜想的部分魔修藏匿于此, 伺机而动。飞英脑补的则是魔修从天而降,大举进攻。然而, 这些都没有发生。
他们到的时候, 兽吼谷里安静极了,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这种时候, 越平静越诡异。
众人提高了警惕, 按照之前小队的进谷路线仔细搜寻。
是夜, 月黑风高, 雾气幽生, 风声像是狼嚎,此起彼伏。远远的,有凄厉的人声传来:“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是王师弟的声音。”带路的幸存修士浑身一震, 忽然站起来, “他还没死。”
同门遭难,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飞英未加阻拦,只是道:“分作两路, 小心埋伏。”
“是。”
飞英对这里很好奇也很警惕, 没有选择留下,而是亲自前去救人。因此,他也得以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离奇场景。
声源处没有埋伏,甚至没有任何魔气的残留, 有的只是倒在地上呼救的同门。两个弟子当即冲过去,一人喂药一人搀扶,想救回他的性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王师弟”忽而一僵,身下的黑影仿佛活了似的,瞬间扑向了两个同门,钻入了他们的口鼻中。
两个弟子浑身抽搐了几下,很快恢复平静,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黝黑的眼睛冷冷看着其他人。
“师兄?”
“师妹?”
丹心门的其他几个弟子看着寒毛直竖,呼唤他们。
他们回答:“师兄?师妹?”
飞英愣了下,旋即想起了旧事,二话不说就道:“影傀!快走!”
影傀,万影魔君的成名魔物之一,昔年魔修挑衅北洲,立下乾坤镜的赌约,就用到了这种奇特的魔物。他当时修为低,没有资格进去,但后来缠着殷渺渺细细询问过,对于影傀这种会占据人身的傀儡影魅印象深刻。
这东西十分古怪,遇到威胁便会没入影子,难以消灭,侵占人的心神后,除非有深谙神魂之道的修士协助,否则难以挣脱。
他不是殷渺渺,对神魂之道毫无了解,完全不认为自己搞得定这东西。
不过,跑归跑,他手上的动作不慢,迅速丢下个阵盘,困住了三个怪异的弟子,免得其他人再受殃及。
可惜的是,飞英的反应再快也没用。
魔修早已埋伏在此。
黑压压的阴影里,一个又一个影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没眼没鼻没嘴,只有头颅和躯干,扁如纸张,漆黑如墨。
影子大军朝着他们走来——走这个形容也不恰当,它们是倏忽一下于无影处出现,又倏忽一下没入阴影里,忽隐忽现。谁不知道它下一步会从哪一片阴影里冒出来,有种未知的可怖。
“这、这是什么东西?”同行的修士咽了咽唾沫,喉咙发干。
飞英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看来走不了了,那就动手吧。这些影子只是看起来诡异,杀伤力有限,大家聚到我的阵法下,不要靠近。”
他对付魔修没什么优势,结阵却是一流。当即触发阵盘,白光笼罩而下,四面八方皆是光源,照得人人无影,不给影傀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
影子似乎有些忌惮,止步不前,身形随着风涛摇摆,好似没有一点生命力,愈发诡异。
双方对峙起来。
*
相似的场景在粱洲多个地方上演。
有的是在偶然间发现同门出现了异样,有的是整个小队一夜醒来,便已经成为傀儡,还有的佯装昏迷,被送回了门派驻点,看准时机便对人下手。
粱洲的修士没想到魔修会莫名出现在内地,更没想到此次主持的是大名鼎鼎的万影魔君。
短短数日内,外派在各仙城的诸多修士都遭了来自同伴的袭击,很多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就送了性命。而死去的人,连用尸体向旁人警告都做不到,一样成为了影傀的寄生者,开始新一轮的伏击。
可以说,这是一场病毒式的袭击。
丹心门直到数日之后,才从回来的飞英口中得到了消息。
“我还以为来得及。”飞英抹了把脸,多年不变的娃娃脸上满是沉重,“他们是有备而来,现在粱洲不知道多少仙城有他们的人,事情传出去,又是一桩麻烦。”
影傀的威能除了其神鬼莫测,难以驱除外,也在于制造恐慌。试想想,身边熟悉的人甚至自己的影子里,可能就寄居着一个夺人身体的危险,谁能不警惕,不害怕?
再坚强的意志,都会在过度紧张的环境里消磨,而军心一旦散开,在强大的军队也发挥不出实力。
万影魔君初到北洲,就赢了个漂亮的胜仗。
丹心门的大长老踱着步子,沉吟道:“北洲同气连枝……”
“我马上回门派,将这件事报告给掌门。”飞英重义气,从来不讲虚言,马上应承下来。
丹心门的掌门闭关已久,大长老代掌所有事务,闻言露出一丝笑意:“既然影傀曾经出现过,不知能否请当年主持此事的道友来协助?”
飞英犹豫了下:“小师叔好像在闭关。”
大长老是很希望把慕天光请来的,魔修那边派出了最能打的万影魔君,相比之下,丹心门没一个这么能打的,免不了要去隔壁搬救兵。
“我问问,只是这事晚辈也做不了主。”飞英不敢打包票。
*
粱洲的消息传到归元门,又是一通惊诧。
万影魔君,那可是和道修打过上一次道魔大战的人。有同样经历的都是各大门派元老级的人物。
战事初始,魔帝就派出了这员大将,由不得人不多想三分。
归元门掌门思忖半天,同意了丹心门的请求:“你去易水一趟,叫天光回来吧。”
要对付万影魔君,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够强。归元门里强大的修士不独慕天光一个,可他们各有事务在身,轻易调离不得。
唯有慕天光结婴后未分派门内事务,一直清修,和魔修也打过多次交道,最合适不过。
飞英奉命再去。
守仪道尊的洞府和上回来时一个模样,荒芜凋敝,野草丛生,连岩石上的剑痕也都模糊了,深深浅浅掩映在杂草中。若不是提前知道路线,任是谁路过此地,也决计猜不到这里竟然有一处遗迹。
飞英千辛万苦找到了门口,砍掉了旁边丛生的荆棘,叉着腰喊了句:“小师叔,我又来了!”
没有响应。
飞英心里“咯噔”一下,拔高了声音:“小师叔,我奉掌门之命,有事找你,你开开门啊!”
“扑棱扑棱”,藏在树丛里的小鸟被他的嗓门惊到,呼啦啦四处逃窜。
里头依然没有动静。
飞英有点慌了。他很清楚,以慕天光的性子,门派有命,必定遵从,绝对不会搞出什么假装不在家的拙劣表演。
没有回应,证明他人就不在洞府里。
那他去了哪里?该不会一走了之了吧?飞英脑补了数场狗血的戏码,最后遗憾地想,自我放逐、浪迹江湖这种事,只有某人才做得出来,小师叔是不可能的。
多半是在附近吧。
他驭起法器,沿着易水河找了起来。
半日后,他在易水河的激流处找到了坐在河畔的人。
急湍迅疾如离箭,激起雪白的浪花无数,浪头前扑后拥,无情地击碎路障。落叶残花成碎片,粗木长藤沉入河床,水流声恍若万马齐奔,惊雷阵阵。
如斯可怖的场景,河边的人却毫无动容。
河水奔流不停,将“动”诠释到极致,他却一动不动,“静”得仿佛亘古不变的日月星辰。
飞英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觉得体内的血流被凝结。这不是寒冰冻住的冷意,而是时间凝固的停滞。
霜雪可以用火化去,什么能够阻挡时间呢?
一秒犹如万年长。
好在慕天光很快注意到了他,收起了自己的剑域,淡淡道:“怎么又来了?”
飞英一下子就能喘气了,语速极快:“掌门有令,要你去一趟粱洲。万影魔君带着魔修打到粱洲……小师叔,你的头发怎么了??”
后面几个字,语气悚然,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置信的事。
“无事。”慕天光神情漠然,垂落的白发扫过肩头,“易水剑之故。”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易水河畔观摩流水,潜心悟道。他想知道,易水不止,亦有冰封之期,时光之河,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例外。
似乎是的。
无尽的时光洪流里,沧海会变作桑田,桑田亦会再成沧海。然而,哪怕变回原样,也不再是同一条河流。
世间的循环,并非首尾相连的闭环,而是螺旋重复的前行。
过去,现在,未来。
时间之河,由此及彼,不能回头,无有幸免。
《易水剑》的修炼者,就好比是高悬于天上的月亮,无悲无喜地俯瞰着人世。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的剑域,名为“虚空之月”。
然而,纵然修为大成,终究意难平。
他的心无波无澜,意识却始终清醒,所有的情意都如同镜中之花,只能静默地展现着,无法再影响镜外的自己分毫。
明镜台、明镜台!
他感受不到痛苦,却实实在在为此所折磨。
又或者说,常人能够感受痛苦,也是在宣泄痛苦,而他失去了这样的能力,痛苦却并不会因为无法感知而消失。相反,会积累起来,就好像陈年的病痛,日日夜夜沉淀在体内,但本人却无法知晓。
直到有一日,他出关悟剑,看到青丝变作白发,才恍然惊觉:哦,原来我竟痛苦至此。
悲哀的是,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心里亦无半分波澜。